潋滟的霓虹汇成在歌舞缭绕的空间中汇成一道泛着幽光的长河,随着调酒师的身影微微摇晃,这片河流就被切割开来,缓慢地落入精致的高脚杯中,被依次端到隐匿在暗处的人群桌前。
空气中弥散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微醺感,被单独辟开的顶级包厢内,谈笑声四起,气氛虽然热络,无形中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边界。
宽敞的空间内分散地坐着十几个人,沙发的位置分明格外开阔,中间的部分却空出相当大的一块,该坐在那的人没坐,在场的其他人便都不约而同地落座在了其他的位置上。
虽然在场的人大都表现得放松闲适,但在谈话间却总分出一丝心神留意着一侧角落内的动静。
未曾被光亮覆盖之处,一张柔软酒红色的沙发将它的使用者与其他人完全分割开来,形成一个完整而独立的空间。
沙发左侧的扶手处垂下一只修长的手,那只手掌身稍宽,背部的骨骼微微隆起,淡青色的脉络曲折地蛰伏在苍白的皮肤下,延伸到佩戴了银色表带的腕部,彰显出力量的同时又显出不可言说的性感。骨骼分明的食指与无名指间夹了根细长的烟,火光隐现中,浅薄的烟雾模糊了尾指的戒圈。
手的主人微阖着眼,姿态放松似乎是在假寐。
而场内则有人的状况与他形成极度的反差。
叫来的几批人,无论男女,没有一个被看上的,今晚的东家面色从一开始的尴尬逐渐转向无来由的紧张,他暗自搓下手中的汗液,几次调整了呼吸之后才起身上前,忐忑不安地迈开腿,踏入了那片界限分明的领域。
潜藏在暗处的猎豹无声地睁开了眼。
“宋先生,不知道今晚的行程您可满意”来人躬下身,含着笑毫不掩饰谄媚地低声开口。
不带感情的视线透过镜片落在眼前姿态恭敬的男人身上,宋纪没说话,直到对方紧张得险些控制不住肢体的颤抖时,他才抖了抖指间那截快要烧到头的烟,胸腔中闷出一声沉笑。
“酒不错。”
摆放在宋纪面前的玻璃器皿里的琥珀色酒液分明半点也没少,那人心知肚明,当下也只敢顺着宋纪的话下,先是接连点头应了几声,又看起来在犹豫着要不要接着往下开口。
前几日晚间接待时,场上有人喝完酒口快引发了些乱子,不顾想要圆场的人将场面闹得相当难看,虽然这位当场没说什么,反倒一言不发地将那出闹剧看完才离场,但任谁都知道,以这位的脾气,事后的折磨肯定少不了。
孰料,过了几天都没有引来半点风吹草动,惹事的那人酒醒后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成日里惴惴不安,又不敢亲自登门道歉,这才求他来探个口风。
但最重要的,是他本身也有求于宋纪,眼下的态度自然得加倍恭敬。
“说起来。”宋纪缓缓勾起一个笑,倾身将手中的烟头不紧不慢地烟灰缸内捻灭,才接着说“您最近对我的行程相当感兴趣啊。”
虽然面上悬着笑,但那笑意却远不达眼底,反倒沁着凉薄。宋纪对于比自己年长的人惯性用“您”作为称呼,可是那双叠了浓云的眼眸中却半分尊敬也无,似乎在场的人都不过是任由他置于掌心中肆意摆弄的小丑。
“不敢不敢。”那人闻言心下大惊,表面上却不敢泄露出分毫,在脑海中飞速组织出合适的话术后才回“这不是担心前几日发生的那事儿惹得您心情不快,这才”
话说到这个地步,来人也不再掩饰,索性直接开口“宋先生,就之前的那事儿,我替他向您道个歉,您看”
宋纪不语,镜片后的双眼轻轻眯起,一旁的王逸始终不着痕迹地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见状嗤笑一声“吴总想要替人说情前,也应该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既然是道歉,也该拿出应有的态度来。”
心底的唯一一丝侥幸也被人彻底打消,那位被称作是吴总的男人咽了咽唾沫,才试探性地询问“那您的意思是”
“我说了。”
宋纪执着玻璃杯的手轻轻摇晃,冰块碰上杯壁,本该清脆的声响此刻却显得有些刺耳。
“这酒不错。”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包间的门被人骤然打开,门外两侧站着保镖模样的高大人影,他们当中则夹着一个约莫二三十岁的男人,那人面色如雪,浑身抖若筛糠,几乎是在宋纪挑眉看来的刹那,他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随后手脚并用地膝行着向前,抓着矮几上的酒瓶就往嘴里灌。
一瓶接着一瓶的烈酒下肚,那人的动作不敢有丝毫停顿,哪怕生理性地的反应让他止不住想要趴下作呕,却也被自己掐着掌心生生强忍下来,紧接着继续将桌中的的酒灌进肚中。
那位前来求情的吴总看着,有些不忍地别开了头。
说到底,在被利益驱使的生意场上以宋纪为首的阶层所掌控的这个圈子里,都没有绝对永恒的朋友,所有人都寻求着利益的最大化,而惹了不该惹的人,为了减小损失,自然也该付出一定的代价。
而在场的所有人对于眼前正在发生的事似乎都并不意外,即使关注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动静,也只是投来寥寥的几眼,又立即转头继续自己先前的玩乐。
即使有人对于这副场景表现出讶异,却也很快收起表情,平静地移开了视线,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原本以宋纪的身份,出入这种场合怎么说都该注意些,但是这位身后所掌控的财团过于庞大,其下分支几乎涉及每一个领域,轻易便能拿捏住一个家族的命脉,叫人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决不敢轻易招惹。
有消息灵通的人暗中摸清了消息,打探到宋家前些日子内部发生了些动乱,原本只是家族的内部斗争,后来一发不可收拾,牵扯到一整个财团,虽然及时找人压下了消息,但是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些传闻。
凡是处在同一个圈子里的人,大都隐隐约约地能猜到如今京市那边必然是暗流涌动,纵使表面上始终没有出走半点风声,但背地里恐怕早已经开始斗得你死我活,而宋纪离开京市的举动,才算是真正打响了这场无声战役的第一枪。
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处于漩涡中心的这位不在皇城中好好待着,反倒拎了个半真不假的名头到这种穷乡僻壤来,叫人难以猜测对方在打什么样的主意。
究竟是确实看上了南江的发展前景,还是背地里正在使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又或者是打算坐山观虎斗,都很难说。
有极少数拎不清的人传言这位是畏惧形式,这才寻了个名头退到下面来。
然而明白的人心底都门儿清宋家如今已经站在金字塔的顶峰,其内部合格的继承人却没有几位,而宋纪无疑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位。
刚一成年时便逼得上任家主自动交出掌权者的地位,短短七年间便将财团内部错综复杂的问题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解决,并将整个宋氏推向另一个高峰。
纵使宋纪在外总以风度翩翩的表象示人,但了解的人都再清楚不过以宋纪在生意场上恣意横行的狠辣手段,这场风波过后能够真正站得住脚的赢家,恐怕难出第二人。
包间内那人的道歉之举仍在上演,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兴致缺缺。
偶然闪过的碎片化的光斑下,隐匿在暗中之人的瞳色有一瞬间泛起琥珀的色泽,随后又被晦暗的深雾所覆盖,显出上位者的寡淡与疏离。
宋纪对眼前的场景仅仅是浅淡地扫过一眼,继而悠然收回了视线,男人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终于抿下了今晚的第一口酒。
“你们应该庆幸,让我遇上了还算有趣的东西。”
否则远不止这么简单。
另一侧的王逸自动在心底补齐了男人未完的话。暗道以这位的处理方式,对于这次的事确实是太宽容了些。
“喀嗒。”
仅喝了一口的酒被人随手搁置在桌中,宋纪神色冷淡地起身,半点眼神也并未分给在场的人,径直推开了包厢的门。
而他的身后,吞咽酒液的声音仍旧不间断地响起。
当晚,南江市最繁华的夜总会门外就响起了救护车急促的鸣笛声。
“这是什么”
姜白榆站在家门前,看着眼前崭新的电动车,满眼疑惑地询问眼前这个模样板正的精英男人。
林渡在说话前习惯性地推了推眼镜,接着语气平淡地向姜白榆说明情况“姜同学,经过检测,您先前的电动车已经无法正常使用,哪怕维修好后使用的寿命也相当短暂宋先生从性价比的角度出发,安排我给您挑了一辆新的,价格不贵,您可以安心收下。”
在说到“性价比”和“不贵”这几个词的时候,林渡因为陌生而感到一瞬间的迟疑。
原本他并不明白宋纪的这个举动,按照那位的脾性,想送什么直接大手一挥砸钱就是,无论他送的是什么,收礼的人都会兴高采烈地表达奉上感激,更别说需要多次一举让他来特意做出解释这既不符合身份,也完全不像那个男人会做出来的事。
但是在看见眼前这个少年时,林渡又感觉自己隐约能够摸到那个男人的想法。
没有任何谄媚和喜出望外,也没有任何故作姿态的伪装。他静静立在那里时,极易使人联想到摇摆的风中雪,又或者是皎洁的山间月。
“无功不受禄。”姜白榆冷淡地回应,没再看那辆新电动车一眼“好意我心领了,但麻烦您把它退回吧。”
姜白榆的反应在林渡的预料之中,他对此不紧不慢地再次开口“这您不用担心,您的旧电动车我让人送去旧物处理场换了现金,就当是一物抵一物。”
林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底再次为宋纪的安排感到不可思议。
分明那位并不是多么擅长令人着想的人。
那辆破旧的二手电动车好的时候尚且不值几个钱,更何况车胎还坏了,姜白榆对这种说法不置一词,刚想再次拒绝,没等开口身后传来姜澍的嗓音
“哥哥”
门内探出一个圆溜溜的脑袋,姜澍好奇地攀着门缘,朝着姜白榆的方向眨了眨眼。
在看到一旁的林渡时,又有些害羞地缩回了半张脸。
家里甚少来陌生的客人,小家伙应该是对此感到有些新奇。
“姜同学。”
林渡毫无波澜的嗓音再次响起,他的视线从不远处的姜澍身上收回,意有所指道“您不为您自身考虑,也应当为您的弟弟考虑您每天送他上下学和您自身上下班都需要便捷的交通工具吧。”
“多谢您能考虑到这些,但我能够自己买。”姜白榆摇了摇头,面对林渡的话术毫不动摇“车是我自己弄坏的,我不过与宋先生见过两面,没必要让他替我承担损失。”
林渡跟随宋纪多年,少见地面对如斯简单的状况感到了棘手他不常遇到处于姜白榆这个地步性子还这么犟的人,他当下甚至想说以姜白榆如今的情况,要买一辆新的电动车可能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但在对上少年黝黑沉寂的眼时,他却莫名咽下了口中的话,只是表达了不解“姜同学,既然自己面临难处,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好意呢”
因为这世界上任何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早在暗中就已经标明了价格。
这句话姜白榆没有告诉林渡,他只是抿了抿唇,说“您就当我是在故作清高替我谢谢宋先生。”
“也辛苦您将它送来。”
“请把它带回去吧,就当作是我的请求。”
说完话后,少年重新退回门内,抬手合上了那扇重重的铁门。
他拒绝了林渡。
同时也将来自于另一个人的好意彻底地拒之门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