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闻斋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天。
下午剧组收了工,他回到自己的休息室,处理完卸妆等琐碎事宜后,靠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
本以为这几天身上的黑纹不会出来折腾,却没想到傍晚时分,在他拍摄的过程中突然发难。
不过被折磨了这许多年,萧闻斋已经锻炼出了一幅处变不惊的神色,表情自若地演完了最后一条。
他躺了一会儿觉得嗓子有些咳,休息室里的饮用水又恰好没了。
萧闻斋想出去叫人搬一箱,未想出了门,就碰上了那个会发颜文字的小朋友。
未免身上的黑纹吓到对方,萧闻斋并没有多和陶知爻交谈,而是关上了门,打算等人走了再出去。
谁知门一关上,一股眩晕感袭来,他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在一台红色的大花轿里,头上还顶着个红盖头,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自己浑身上下皆是动弹不得。
熟悉的阴冷感似乎比平日更甚,跗骨之蛆一般缠绕在四肢关节之上,如同各种神话传说里所说的来自幽冥地底的阴寒锁链,冷意刺骨,像沉重的枷锁般无法挣脱。
萧闻斋坐在花轿里,能感觉到花轿在移动,外头传来各种花鼓鸣锣之声,明明是喜庆时节用的曲目,此时曲调中却多了几分诡异的扭曲上扬,反而使其听起来怪异的很,让人觉不出是喜是丧。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锣鼓声停了,轿子也不动了。
萧闻斋似乎听见了外面渐行渐远的窸窣声,应该是那些东西走了。
可他依旧无法动弹。
时间流逝得很慢,萧闻斋坐在轿子里,如同一尊被扯断了丝线的木偶,失去了那本就不多的生机与活力。
他倒是有些抱歉的,如果今天在这儿出了意外,吴敬与导演的这部戏,可就得重新拍了。
正想着,萧闻斋听见外头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他初以为是那些东西又回来了,可细听便觉不同,这脚步轻快有力,和那些阴物移动时发出的声响大相径庭。
还没等细细琢磨过味儿来,他便从头盖下的余光处看到,花轿的门帘被掀开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萧闻斋辨认出,是那个姓陶的小朋友。
小朋友还喊他姑娘,要救他。
萧闻斋不太明白陶知爻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但他记得对方看起来非常瘦弱的样子,想出言提醒陶知爻快走。
陶知爻却拉起了他的手。
丢失的感官就好似受到了召唤一般回归了躯体,萧闻斋下意识地被陶知爻拉出了花轿,然后就发现对方似乎呆了一下,仰起脸看着自己。
他被盖头挡着,看不到陶知爻的表情。
不过萧闻斋难得地产生了好奇心,觉得陶知爻现在的表情会很精彩。
陶知爻的表情的确很精彩,他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估计快一米九的“新娘”,突然能理解那些发帖说自己网恋奔现,结果发现对方是个比自己还高,还an的肌肉男的楼主的心情了。
只是,这“新娘”的衣服怎么这么熟悉呢,金纹红蟒袍,好像在哪里见过。
而且手掌比自己的还大一圈,骨节分明十分有力,不太像刻板印象中女孩子莹润如葱白的手指呀
只是没等想明白,陶知爻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哔嘟哔嘟的声音,带着股幽怨之感。
金目儿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
“他们回来了,快跑”
时间紧迫,陶知爻也不花心思去想了,拉着那“新娘”就开始狂奔,只是方才还只有几步路的小洼地,此时却无端扩大了百倍一般,任凭陶知爻怎么狂奔,兜兜转转就是出不去。
靠,鬼打墙了
四周的芦苇荡仍旧悠闲地飘荡着,那无源头的森冷白光好似聚光灯似的打在陶知爻二人脚底下,回头望去,陶知爻更是觉得心下发凉。
他们已经跑了十来分钟了,可那棵诡异的大槐树却依旧在自己身后,保持着和之前相同的距离。
就和盯上了生人的背后灵一般,阴魂不散。
此时看去,槐树的枝条莫名有些像狰狞的鬼爪,随时准备扑袭活人。
诡异的奏乐声越来越近,陶知爻知道跑不了了,果断转头对那“新娘”道“一会儿躲在我身后,我保护你”
萧闻斋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看着默默站到自己身后的“新娘子”,陶知爻心下稍感安慰。
果然,哪怕是有着身高优势的女孩子,对鬼神还是会更害怕一些些的。
怪异的锣鼓声越来越近,而且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萧闻斋就听那声音似乎在四周围旋转,听起来好似有千万只鬼影围着他和陶知爻哭嚎一般。
正想着,他就听陶知爻开口道“别怕,只是4d环绕立体声而已。”
萧闻斋
真是别样的安慰方式。
他这般想着,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件事陶知爻不会是害怕吧
细听着,萧闻斋就觉得陶知爻嘴里似乎在絮絮不断地念叨着什么,难不成是口头暗示自己别害怕
萧闻斋觉得有些好笑,没想陶知爻表面还挺硬气,实际上也是怕的,还这么硬撑着挡在自己面前。
他少有地起了点好奇心,于是悄悄倾身过去,竖起耳朵细听。
他没猜错,陶知爻的确在念叨。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萧闻斋嘴角抽了抽。
漫天鬼哭狼嚎夹杂着喧天锣鼓的噪声中,一道火光突然掠了过来,落在陶知爻身前不远处。
伴随着那身影落了地,四周的声响瞬间寂静。
陶知爻很确定,落在自己前面的就是一只鬼。
这鬼浑身上下几处燃着火焰,那火明明烧得正旺,却没有丝毫温度,陶知爻反而觉得周围更冷了一些。
那鬼一身长衫打扮,手拿一把折扇,鼻梁上一副斯斯文文的薄边镜,生得倒是完全不凶神恶煞。
但陶知爻可是一点戒心也没减少,披着羊皮的狼,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何况那被掳走的“无辜少女”还在自己身后瑟瑟发抖呢。
那公子哥似的青年落地后,也不看陶知爻,而是折扇轻摇,一副曲高和寡的风雅样子。
“来者为何”他侧着身子,幽幽的嗓音从折扇后响起,带着点质问,“何故劫走我精心挑选之人”
陶知爻也不惧他,只把身后的“新娘子”护得更严实了些,道“你又是何人,居然强掳无辜民女,置律法于何地”
那人说话之乎者也,搞得陶知爻也不禁学起他来,文绉绉的。
那长衫鬼依旧慢悠悠地摇着折扇,“这和律法有何关系,我此番作为,只不过是盛情邀请,想要成人之美罢了,何况你身后那人,天生就是从这一行的材料,我又没说不给他钱。”
陶知爻心说我呸,这鬼当真无耻,还说什么成人之美,明明就是为了一己私利。
还给钱,活人结冥婚相当于直接用契约将三魂七魄夺走,人都死了,给钱有什么用
萧闻斋在后头听着,莫名觉得挺有意思,而且他比陶知爻还冷静些,听那长衫鬼的说法,感觉和他之前所猜测的想法有些出入。
不过没等他仔细想明白,就见陶知爻突然伸手一指自己。
萧闻斋
“大哥,你选人也要有眼光点嘛。”陶知爻的语气一变,和那长衫鬼打起商量来,“你看这位姐姐,身材比你高大,肩膀比你还宽,你觉得适合当你的新娘子么”
萧闻斋垂着的眼眉微微一挑。
只是他脑海里那句“还挺有道理”都还没冒出来,就见陶知爻手一拍,两手一摊。
“人家说不定还有腿毛”
萧闻斋
陶知爻说完,悄悄地朝后头递出个有些歉意的眼神。
不好意思,情势所迫,理解一下哈。
那长衫鬼似乎也被无语到了一瞬,而后好像想到了什么,转过眼看陶知爻“谁说我要他当我新娘子了”
说着连语调都有些磕巴,“我,我可没那种癖好。”
陶知爻懵圈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看向身后。
“啊,等等,你这不是冥婚吗”陶知爻反问那长衫鬼。
长衫鬼一甩折扇,撇着嘴满脸嫌弃,“什么封建旧俗,这等糟粕旧俗,早就该破除废弃了”
“那你抓人来干吗”陶知爻反问。
“抓他来唱戏呀”那长衫鬼一脸理所当然地道。
陶知爻张大了嘴,感觉头有些晕,感情前面说的“盛情邀请”、“这块材料”、“给钱”等等,说的都是唱戏啊
那些丢的锣鼓唢呐红绸化妆物什说是戏班要用的道具,好似也能说通。
“不对啊。”陶知爻摇摇头,把脑子里乱糟糟的思绪都甩出去,“那你刚刚说「成人之美」,是什么意思”
“我这人生前就爱看戏,这儿还聚了一帮和我共遭难的票友,大伙儿都快百年没看过一出好戏了,请他来唱段我们最爱的抬花轿,圆大伙儿一个梦,怎么不能算成人之美呢”长衫鬼强词夺理地道。
他话音刚落,四周的芦苇荡间就冒出了一朵又一朵的“蘑菇”。
陶知爻在微弱的冷白光下定睛一看,顿时觉得头皮有些发麻,那些像蘑菇一样的东西,全是一颗颗飘动的人头。
和服饰尚还算作得体的长衫鬼不同,这些人头实在不堪入目,裸露的皮肉黏连,尽是焦黑的颜色,应当是被火活活烧死的。
从那长衫鬼口中的“共遭难”,陶知爻大概可以推测出,许是这些冤魂都死于意外的火灾。
而那长衫鬼在说话间看清了陶知爻的面容,语调突然激动起来,他一拍手里的折扇,指着陶知爻激动地道。
“嗨呀,你也是快好材料。快,你俩换换,你扮周凤莲,他作王志成,一个扮娘子一个作郎君,配得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