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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那日火锅后,他们之间的对话,再也不止是道谢或求助,他们会像真正的朋友那样闲聊。

    新上映的电影,做活动的餐厅,乐队的ivehoe。

    这些活动中,他成为段司宇的首选。

    交谈之间,他掌握到段司宇的真实信息,而非碎片的流言。

    比如,段司宇的父母是世交,奉长辈之命结婚。

    后来段母想结束无感情的婚姻,提出离婚,出国读博,遇见年少时的恋人,在当地与其再婚。

    比如,段司宇不止会吉他,从小就会钢琴。

    幼时有自己的第一台电脑后,段司宇不是用来打游戏,而是捯饬怎么混音,怎么用cubase重新编曲,现在也确实有在写歌,寝室的桌上放满了设备,快要堆不下。

    再比如,段司宇有一个姐姐,离婚时被母亲带走,后来完成学业回国,雷厉风行接手段父的集团。

    而颜烟也有一个妹妹,幼时被母亲带走,不同的是,他们再未见过对方,连姓名样貌也差点忘记。

    他与段司宇。

    情况相似,性格却截然不同。

    就像日与月,位处在同个轨道,却是不相干的两种人。

    可就算是不相干,他也费尽心机,获得特权,站在了段司宇亲近的位置。

    做段司宇最亲近的朋友。

    这样就够了吗

    两个月后,他将失去学生的身份,到那时,他们是否能维持这种亲近

    数个深夜,同段司宇道过晚安,颜烟都会这样问自己。

    时间快速消亡。

    这日,答辩顺利结束,有人不参加毕业典礼,翌日就要搬离校园,有人下周就要离开北城,提前入职,再见面,恐怕是在多年以后。

    为了庆祝这最后的相处,这回无论单身还是有伴,聚餐后都被拉着去酒馆,誓要不醉不归,看见日出的太阳。

    临近毕业,酒馆里实在热闹,平常多是来看表演的听众,现在全是庆祝毕业的学生。

    颜烟并不喝酒,但被浓重的兴致包围,他也跟着点了杯调制酒。

    不喝还好,这一喝,即便只有两口,都让颜烟脑袋昏沉。

    桌上的杯子开始重影,心脏突突地跳,颜烟重重眨了眨眼,无济于事,只好靠在沙发上休息。

    原来喝醉是这种感觉。

    轻飘,有意识理智,却不想克制,总想做点出格的事情,随心所欲。

    他的私欲是什么

    又在因什么而克制

    颜烟盯着昏黄的灯,静静思考,仿佛这是个哲学问题。

    是开一瓶香槟胡乱地洒

    还是站到舞台上乱唱一气

    迷糊之间,例行的表演开始。

    为了应景,最近的选曲都有关于夏日与告别,激奋的鼓点,像是在为将要离开校园的人践行。

    “say odbye to a your friends”1与你所有的朋友告别

    这只是一句平常的歌词,但却让颜烟一下睁开眼,如同惊弓之鸟,望向台上。

    他一点都不想和段司宇告别。

    他的私欲,自始至终,一直都在眼前。

    一瞬间,酒精带来莫大的勇气,颜烟倏地站起身,端起酒杯,脚步不稳地往前走。

    “颜烟你干什么”

    他把同门的惊呼甩在身后,走到前排正中央,也不管旁人异样的眼光,硬往里挤。

    尽管颜烟看起来很平和,但没人想惹醉鬼。

    大家往两旁稍微让一让,挤一挤,还真凑出一个缝隙,让颜烟坐进去。

    “谢谢,”颜烟向左边道了谢,又朝右边点点头,“这边也谢谢。”

    他只想道一声谢,因为酒精,执行起来却有偏差。

    但颜烟管不了这么多,又汲几口酒,双手捧着脸撑在桌上,仰着头,明目张胆看段司宇唱歌。

    一首曲终,段司宇低眸,扫了他一眼,唇角似有若无上勾,好像在笑。

    段司宇又在嘲笑他么

    颜烟蹙紧眉头,趁着音乐停,嘀咕道“我要点歌。”

    他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段司宇捕捉到。

    “你想点什么”段司宇看向他问。

    因为这句话,周围的视线一齐聚拢,均停在颜烟身上,诧异的,震惊的,不解的。

    以及,嫉妒的。

    他从未收到过如此多的注目,颜烟一下清醒,后知后觉,他的行为过于出格了

    “抱歉。”颜烟赶紧起身,或因为酒,或因为尴尬,脸颊和耳朵都臊得发红。

    他匆匆离开前排,摇晃着回到同门所在的座位,看似平常地坐下,实际心跳以及快到发狂,带着他的五脏六腑一起跳。

    “你还好吧”有人问他。

    “我没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颜烟摇头,将酒杯放在桌上,决心再也不要碰。

    坏事的酒精。

    为了缓解窘迫,颜烟闭上眼睛,装作半醉,靠着椅背消磨时间。

    旁人看他“不省人事”,惊叹他的酒量怎会如此之差,颜烟当作没有听见,思考等会儿如果段司宇过来,他该怎么办。

    表演结束,午夜灯明。

    同门喝不过几杯酒,便撑不住,管不了来时的大话,统统嚷着要走,以后有缘再一醉方休。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有人拍拍他,说一起回校。

    颜烟只摇头,“我再休息一会儿,酒醒就走,不用管我。”

    等所有认识的人都离去,颜烟才睁开眼,望着墙壁发愣。

    夜渐深,客人三三两两结伴离开,剩少数刷夜的学生在赶dd。

    余光中,段司宇的身影正在接近,颜烟侧头,愣愣看着对方走到他面前。

    段司宇俯下身,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颜烟”

    往常,他们并不叫对方的名字,多用“你”称呼。

    颜烟。

    这是段司宇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像是冰一样微冷的声音,散成雪屑,一颗颗落在他耳畔。

    颜烟没答话,头昏脑涨,心慌意乱,不但没有酒醒,反而感觉更醉了。

    “这是几能看清吗”段司宇比了两根手指。

    他看清楚了,但却胡乱撒谎,“4还是2”

    段司宇挑高眉,看了眼他面前的酒,似乎有些惊讶。

    片刻,段司宇弯下身,一只手绕到他后背,搂住,将他从座位上扶起,“我送你回宿舍。”

    只是宿舍。

    从这里走过去都要不了半小时。

    这么一点相处的时间,怎么够

    坏事的酒精,如今变成壮胆的后援兵。

    “我寝室的床铺搬走了,”颜烟又一次说谎,“我叫车回租的住处,你把我扶上车就好。”

    颜烟很清楚。

    段司宇不会只把他丢上车,撒手就走,因为段司宇做不出这种事。

    果然,段司宇说“地址给我,我送你回去。”

    将地址输入到目的地,叫了车,颜烟被架着站起,脚步虚浮,走得歪歪扭扭。

    没几步,段司宇停住,“还能走吗”

    颜烟点头,奋力往前一迈,想站稳,腿却不自觉哆嗦。

    “抱歉,我不常喝酒。”颜烟低声道歉。

    他只是想撒谎,再多和段司宇待一会儿,但并不想显得软弱,连个路都走不稳。

    段司宇轻叹一声,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再然后单膝蹲下。

    “上来,我背你。”段司宇回头望向他。

    段司宇比他高十厘,从前都是他抬头仰望,而现在,颜烟低下头,就能看见他从未见过的景象。

    每簇稍卷蓬松的发丝,耳尖之上细小的绒毛,映在光下,像碎星一般忽闪。

    颜烟放轻呼吸,缓缓俯身,勾住段司宇的肩,落在宽厚的背上时,他陡然生出一种错觉。

    落在他眼前的星星,此刻跳进了他的怀中。

    尽管稍纵即逝。

    段司宇起身,往前走时,颜烟又一次道歉,“抱歉,让你麻烦。”

    “醉鬼。”段司宇轻笑。

    晚春的风微凉。

    上了车,颜烟将头靠在车窗,车偶尔驶过不平的路,震得他将头撞在玻璃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耳旁段司宇又叹一口气,将他拉近,拍拍自己的肩膀,“靠我肩上。”

    “谢谢。”颜烟轻靠,小心翼翼,不太敢大声呼吸。

    下了车,段司宇又一次背着他,跟着导航走。他的住处在一处老小区,没有电梯,但好在他住在二楼。

    到门口,段司宇侧头,“钥匙。”

    颜烟摸摸口袋,递过去。

    屋子虽然旧,但被他打扫得很干净,家具不多,墙上贴着一层新的木色墙纸,桌上的绿萝生意盎然。

    一室两厅,租金却比新楼的一居室便宜。

    段司宇将他放在沙发上,扫一眼屋内的房间,意味不明,“你自己住”

    颜烟点头,“谢谢你送我回来。”

    “没事,那我走了。”

    “时间太晚了,如果不介意,你可以住在空的那间房,明早再回去。”

    他们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安静地对视。

    夜深,凌晨的月亮悬在高空。

    凉风冲进窗,掀起颜烟的额发,他阖了阖眼,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以及忐忑的心跳。

    片刻,段司宇嘴角微动,“行,如果你不介意。”

    这夜,隔着一道墙壁,他的住处多了一个人。

    睡意注定很浅,颜烟没能睡着多久,就被亢奋的心跳震醒,三番五次。

    日出涌现,一道阳光照进窗缝。

    颜烟想,段司宇这回真的要走了,等他入职,他们或许再无时间相处,最终渐行渐远。

    毕业,最让他留恋的无它。

    竟只有段司宇。

    吱吖

    大门开合的声音传进房间,段司宇一定是醒了,已经离开。

    颜烟轻呼一口气,把头蒙在被子里,正要失落,手机屏幕却在此时亮起,他收到一条消息。

    duan:醒了吗

    yan你走了

    duan出来吃早餐。

    段司宇还未走。

    颜烟一下起身,掀开被子,快步走出房门。

    段司宇正在拆外卖包装,扫见他还未收起的慌忙神色,“怎么了”

    “没什么。”颜烟平复呼吸走近。

    段司宇似笑非笑,“怕我不打招呼就走”

    “没有,”颜烟岔开话题,“你睡得如何房间还满意吗”

    闻言,段司宇手一顿,将餐盒放到桌上,转身靠在桌沿,凝视他的眼睛。

    “颜烟,”段司宇又一次唤他名字,“你在找合租的室友”

    段司宇以为他在调查房间的体验。

    颜烟习惯独来独往,不喜欢被陌生人侵占私人空间。

    但段司宇的话,却让他豁然开朗。

    合租,他怎么没能想到这个提议

    “嗯,来看过的人都认为空间太小,”他说谎,主动试探,“你感觉如何能不能放得下你现有的设备”

    段司宇果然意动,挑起眉问“租金是多少”

    “2400月,”颜烟又一次说谎,直接将租金对半砍,“如果你要住下,那个房间比较小,租金四六分就好,我六你四。”

    他说完,段司宇却只沉默。

    安静越久,颜烟越是局促,数次在脑海复盘对话,检查他的谎言是否有破绽。

    片刻,段司宇走近,稍俯下身与他平视,“租金是多少我要听实话。”

    虽不情愿,颜烟只好承认,“4800。”

    超过预算的租金,段司宇或许不会接受,颜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但段司宇却说“行,我可以和你合租,但有一个条件。”

    怦怦

    又一次,他听见自己渐快的心跳声,迫不及待问“什么条件”

    段司宇勾起唇说“租金要五五分。”

    烟烧到头,差点烫了手。

    颜烟猛然回神,望着远方翻滚的海,失神片刻,而后忍不住讽笑。

    他是要死了。

    但也不是现在就会死。

    怎么总是想起北城的事想起那些画面跟死前的走马灯似的。

    颜烟将燃尽的烟包好,丢进垃圾桶,重新点燃一支,这回终于衔在嘴边,缓慢地抽。

    滋啦

    楼下传来一声巨响,像是常年不开的门窗,骤然被拉开,很是刺耳。

    颜烟微蹙起眉,垂眸往下看。

    正对街洋房的二楼开了扇窗,段司宇正站在窗内,朝他抬抬下巴,唇角似有若无上勾。

    明媚的月色照亮街道,繁星在夜空中铺开,远方深色的海面摇晃,拨乱颗粒般的月光。

    他们像印象派画中的人物,只隔一条街,远远对望。

    从前他们隔着一面墙。

    现在他们隔着一条街。

    心跳径自起伏,跟着海浪波动,受回忆影响。

    烟散时,颜烟点开微信,将被关进黑屋两年多的账号放了出来,发起语音通话。

    语音立刻被接起。

    “你能不能把窗户关了”颜烟冷声问。

    “行,我关。”段司宇合上窗户,但人还站在窗前,隔着玻璃与他对望。

    颜烟深吸气,“窗帘也拉上。”

    听筒里先传来一声冷哼,过不久,窗帘终于被拉上。

    语音刚要挂断,段司宇先出声。

    “你再拉黑我,我就把窗帘重新拉开。”

    “随你。”

    颜烟掐灭烟回房,合上阳台门与落地窗帘,挂断语音,又一次把账号关进黑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