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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凌晨逐渐温凉,一阵强风扫过,风沙迷眼。

    颜烟回神,后觉他已在摇椅上坐太久,一时忘记时间。

    快凌晨三点,是时候回去。

    颜烟起身,将摇椅归回原位,将走时脚步一顿。

    今夜,他不仅下楼给向文茵开了门,他还拖了地。

    但在段司宇的视角里,他吃过药,该在卧室中沉睡。

    颜烟感到头大,点开微信,想给辛南雨和向文茵发消息,统一口径,就说是辛南雨开的门,顺便拖了地。

    消息还未发出去。

    手机震了两下。

    duan你在哪

    duan颜烟,别再骗我。

    只是文字,已然透出段司宇的火气。

    颜烟叹口气。

    几日来,他就只在今晚出了门,竟正好被段司宇抓包,实在倒霉。

    yan我在对面,马上回去。

    发过消息,颜烟赶紧出门,往对街走。

    没两步,洋房大门开了。

    段司宇正穿着睡衣,面色发沉,下颌绷得很紧,明显在生气。

    颜烟干咳,迅速走近,主动解释,“我睡不着,在阳台抽烟,正好看见向文茵独自回来,我下去给她开门。我们在一楼聊了几句,她上楼睡,我在花园里看星星。”

    语速前所未有地快。

    颜烟说完,段司宇却不语,气依然没消。

    因为很明显,这不是对方想要的解释。

    “药可能失效了,也可能半片的药量不够,所以我睡不着。”颜烟再度解释。

    “从什么时候开始”段司宇终于出声。

    “一周前,录制开始那天。”

    “整整一周”段司宇难以置信,“所以你每天就装睡,等我走了再出去晃荡,晃荡够了再回来装作刚睡醒,跟我说早安”

    火气不自觉更旺。

    他并未出去晃荡。

    颜烟平静反驳,“我只有今天出门,平时我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颜烟”

    然而,他的反驳却让段司宇更生气,甚至直呼大名,音量增高。

    段司宇到底在气什么

    何至于这么生气

    颜烟不明白,索性闭嘴无言,不然局面又要发展成争吵。

    一时寂静。

    良久,段司宇似稍微平静,低声说“你不能再这样。”

    语气无奈到极致。

    你不能再这样。

    颜烟一愣,因为几小时前,他也对段司宇说过相似的话。

    因为段司宇被烫伤,却忍着不说。

    而他药量失效,睡不着,也不说,直至今日东窗事发。

    段司宇不把烫伤当一回事,他会生气。

    而他不把睡觉当一回事,甚至还欺骗,段司宇也会生气

    ,火气理所当然比他旺。

    “对不起,我抱歉。”颜烟欲言又止,只能说抱歉,无法辩解。

    因为他是蓄意假装,情节恶劣,除开失眠,还有太多事做了欺瞒。

    他甚至无法做出保证,因为他撒的谎都太恶劣,甚至已命不久矣,而段司宇仍一无所知。

    “就这一句”段司宇咬牙反问。

    “今晚先加药量试试,如果没有效果,我明天去医院重新开药。”颜烟做了个短期保证,态度认真。

    段司宇无言,似在审视,确定他说的是真话,火气方才减少。

    片刻,段司宇关了门,两人上楼,重新回房。

    三小时前吃过半片,这次再加一整片,剂量在安全范围内。

    颜烟吞服药,刚要闭上眼。

    “这次不准再装,如果你再装睡,我就从今天起,每晚都坐在床边守着。”段司宇咬牙切齿,火气还残有一丝。

    “知道了。”颜烟点头,睁眼望着吊顶,祈祷药效有用。

    药量加上,许久,熟悉的昏沉感涌来。

    颜烟松了口气,闭上眼迎接睡眠,庆幸他的这次祈祷有用。

    然而他高兴太早。

    混乱的梦境后,再睁开眼,不仅天未亮,段司宇仍坐在床边。

    “现在几点”颜烟下意识问。

    “不到四点。”段司宇停顿,“你没有装睡”

    颜烟摇头否认,“我以为我睡了很久。”

    声音有刚醒的干哑。

    有一瞬,他甚至以为睡了一整天,现已是翌日晚上,但见段司宇还穿着睡衣,才意识到不过一小时。

    段司宇眉头紧蹙,“等天亮,周澜陪你去医院。”

    不容置喙。

    颜烟想拒绝,因为叶思危不在鹭城,再让周澜跟他去医院,现场将无人守。

    但段司宇皱着眉。

    仿佛他如果说不,火气又将上来。

    颜烟只好折中,提议,“我让随晏和我去,不用麻烦周澜。”

    “你们已经混熟了”

    “还好,他总想表达感谢,我拜托他明天送我去医院,这样正好扯平。”

    沉默片刻,段司宇终是答应,“我亲自跟他说。”

    凌晨,随晏还未睡,段司宇嘱咐一遍注意事项,对面承诺早晨会来接颜烟。

    折腾许久。

    天还未亮。

    颜烟半躺,段司宇坐着,寂静相对,未免焦灼。

    半晌,颜烟主动出声,“刚才在民宿,我和向文茵聊了一会儿,她说想分手退圈,问我该怎么做。”

    他主动开口缓和。

    段司宇的脸色明显转好。

    “怎么”段司宇深呼吸,似是把最后一丝火气呼出,声音恢复如常。

    “我回答说不知道,我要先查资料再评判。”

    “你想问我什么”段司宇眉梢一挑,“你想问

    庄海枫是谁背景硬不硬我能不能招惹”

    庄海枫。

    向文茵的金主。

    段司宇什么都清楚。

    录制前的评价也不是胡诌,而是基于客观调查。

    颜烟不自觉想,他的意中人,只是表面嚣张而已,因为提前做过功课,认真工作从不敷衍,才会有嚣张的底气。

    才不是旁人眼里的少爷或二世祖。

    “我不是想问他,”颜烟勾起唇角,“我只是找点话说,因为你不高兴,还在生我的气。”

    段司宇一怔,只觉怪异。

    为颜烟的主动沟通,以及,对方莫名的情绪变化。

    “我不气了,现在心情还算不错。”段司宇不动声色,观察颜烟的微表情。

    “那就好。”颜烟声音似很轻快。

    兴致高到不正常。

    正向反馈。

    蓦然,这一词乍现脑海。

    颜烟想要的正向反馈

    是听见他说心情好

    段司宇感到心惊。

    这比他听到颜烟自卑,用“助人”来找认同感时,还要怵目惊心。

    似无法相信,段司宇拉开衣袖,露出小臂,故意说“手臂已经不疼了,我现在感觉很好。”

    得益于擦过药,原先通红的皮肤,不仅消了肿,颜色也已淡几分。

    颜烟抬手轻摁他的小臂,“这么快”

    甚至弯着眼睛。

    答案已很明显。

    只有确认了他身体无碍,心情不错,颜烟才会感到高兴。

    颜烟所有的正向情绪,是建立在他身上。

    莫大的酸涩骤然涌上。

    比曾经,他发现颜烟喜欢他却不敢说,还要难以承受。

    他找不出颜烟连日来高兴的原因。

    可荒谬的是,原因竟然就是他自己。

    段司宇屏住气,拉下衣袖,差点控制不住声音,“你呢”

    “什么”

    “你现在心情好吗”

    “挺好的。”

    颜烟亲口承认,反而让心口酸到发疼。

    梅子杏子,程度太浅,已不足以形容。

    分明是灼烧的酸,一滴滴往心脏上滴,腐蚀浸穿,酸得灼出洞,漏风发痛。

    段司宇再无法装作平静,难受的情绪,急需一个出口释缓。

    “我想动手动脚。”段司宇起身,坐到床沿。

    颜烟明显不解,没反应过来。

    段司宇管不了这么多,俯身搂住颜烟,紧抱在怀中,“你就抱我一下,行么”

    乞求着说。

    后背空荡,冷到发凉。

    但段司宇不松手,拉锯似的地等。

    许久,颜烟终于抬起手,手腕虚虚搭在他肩上,第一次回应他的拥抱。

    尽管这是他厚脸皮求来的。

    但没关系,至少这一点回

    应,能让段司宇稍微好受,勉强镇静。

    “向文茵的事,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庄海枫没有背景,只有一些产业。原先封杀向文茵的人,已经去世。她想做什么,本就不需要任何人同意。”

    颜烟一愣,未料到情况如此简单。

    没有人束缚向文茵。

    束缚住向文茵的,是常年的无助与畏惧。

    “谢谢。”颜烟低声道谢。

    长时间保持同个姿势,段司宇似没有松手的意思。

    颜烟手臂发酸,下意识轻动。

    段司宇却以为他要挣,“再五分钟,行么”

    又一次乞求,连厚脸皮的借口都不再找。

    颜烟轻叹口气,索性抬高手臂,搂住段司宇的背,“你怎么了”忽然反常。

    “你抱着我,我会高兴。”出于卑劣的私心,段司宇这么回答,尽管这是种变相挟持。

    “好吧。”

    五分钟,又五分钟。

    到底有多少个五分钟,无人计时,也无人喊停。

    第一丝晨曦映照进房。

    颜烟才惊觉,他们竟抱了这么久,刚要出声,段司宇先松开手,起身离开床沿。

    气氛不免微妙。

    颜烟侧头,移开视线提醒,“你该去录制了。今天小心,不要受伤。”

    “到达医院,离开医院,到家。各给我发一条消息。”走前,段司宇嘱咐。

    “好。”

    房门合上。

    脚步声渐远。

    颜烟松了口气,下床走到阳台前,靠在门边静悄观察。

    天亮,已有工作人员忙进忙出。

    过不久,段司宇出门,换了身休闲衣装,因为高,随便一穿都显得挺拔,更何况段司宇的衣服,本就都是私定。

    似有所感,进门时,段司宇回头,朝阳台上扫一眼。

    四目一瞬相接。

    颜烟本要侧身躲,但又觉得这样显得矫情,索性拉开门,朝段司宇挥手,让人快进门。

    段司宇收回视线,进门。

    背影消失于视野,手机也震了。

    duan今天会下雨,带伞出门。

    yan好。

    九点时,随晏的车停到楼下。

    颜烟带齐物品,下楼上车。

    不知段司宇到底说了什么,随晏明显态度小心,语气斟酌。

    又一次,随晏欲言又止。

    颜烟只好主动说“我只是失眠。”

    “我知道的,宇仔昨天跟我说了,你会失眠和怕医院,要有人陪着去拿药。”随晏小心翼翼说。

    并不知焦虑性障碍的诊断。

    颜烟放下心,直言,“我不是怕医院,我只是失眠,不是有重病,你不用这么小心。”

    “失眠还不严重”随晏咂舌,“人不睡觉会出事的。”

    失眠很严重。

    但他习惯了,所以不当回事。

    无怪段司宇会生那么大的气。

    “是很严重,”颜烟低声说,“但你不必用对病人的态度来对我。”

    难见颜烟严肃,随晏赶紧解释,“不是,我怕你嫌我吵,宇仔说你这一周没怎么睡,白天还在餐厅帮我忙。我怕我话太多,吵到你。”

    “没事,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好好好。”

    得了允许,随晏恢复原状,无论上车下车,说个不停,聊到医院。

    三个月未到医院,药效也不稳定,注定要花费时间重做量表,诊断,开新的药。

    颜烟本让随晏去忙自己的事,等开了药再到门口碰头。

    但随晏执意在走廊等,说是段司宇的命令。

    折腾到中午,赶在药房午休之前,颜烟顺利拿到药,坐车回程。

    原先的药物作用时间较短,有一定耐药性,效果渐差,医生开了另一种唑仑类药物,作用时间更长,更易于入睡。

    只可惜,这次没有段司宇,颜烟只能拿一周的药。

    而今后,他又要每周去拿一次药,因为段司宇将会离开,悠长的假期结束。

    情绪不免低落。

    人性就是这样,无论做过多少次预设,一旦想到要离别,仍无法保持平静。

    而这次离别,就是最后一面,段司宇再见到他,只能看见一盒骨灰。

    比起尸体,颜烟想,还是骨灰好一些。

    他不想让段司宇,看见他丑陋的样子。

    上了轮渡,颜烟靠在护栏边,俯瞰浮光的海面。

    天气预报说要下雨。

    现在仍日光高照,金光照在海面,波光粼粼。

    现在的海水一定很温暖。

    颜烟盯着起伏的海面,无端想到他上次落海,那天风大,且是冬日,海水尚且温暖。

    若到夏日,海水会更加温暖。

    “啊”

    倏然,耳旁一声惊呼。

    随晏面颊发红,正看手机,似很亢奋,又似羞赧。

    这模样并不多见。

    颜烟侧头,“怎么了”

    “姐宇亿梦说晚上到机场,”随晏忙回复消息,“来试试餐厅的菜”

    宇亿梦要来岛上。

    颜烟没出声,只是转头,重新望着海,面上沉静,内里却开始翻江倒海。

    下意识的焦虑。

    先只有细细一缕,而后剧烈膨胀,如同翻滚的海浪,将其它情绪吞没。

    “你直接和我去餐厅,还是跟宇仔一起过来”随晏高兴地问。

    “我先回家睡一觉,再和段司宇一起过去,”颜烟嗓子发干,“下了船,你不用送我回去,直接返程去机场接她吧。”

    “那不行,宇仔说过,我必须把你送回家才能走。”随晏说。

    “嗯。”

    时间似乎变得漫长。

    熬到家,颜烟进门,先是下意识来回踱步,不知走了多久,才到厨房接水。

    先吃药。

    颜烟想,他把药吃了,睡一觉就会好。

    可白色药片放在手心,颜烟凝视良久,最终未服下,而是收进药盒。

    手机震动。

    duan到家了

    yan到了,我先睡一觉。

    duan行,宇亿梦来鹭城了,录制结束去餐厅吃饭。

    颜烟没再回复,收起手机,回房放下药盒,换了件防风外套。

    轰

    天空中响起一声旱雷,乌云密布,大雨将至。

    颜烟扫一眼乌空,关上阳台门,带上伞下楼出门,脚步匆忙往码头走,买票上了轮渡。

    宇亿梦。

    他不敢见的。

    因为他只是个怯懦的溺水之人,慕强又阴暗,既爱远星孤高耀眼。

    又曾嫉妒远星熠熠生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