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贴着耳畔,欲要再度吻上,当着众人的面。
许是过于紧张,颜烟忽觉腹部抽了两下。
一秒钝痛,外加抽搐,就像有只冰手,在胃部拍了两巴掌,力道很小,虽很快消失,但能清楚察觉,并非错觉。
似在提醒,他没有资格悸动,因为他已走到末路。
这末路并非事业,爱情或其它,转弯还有得救。
而是,生命的末路。
就这么两下而已。
疯狂的心跳下坠,在一瞬归于死寂,平复得彻底。
段司宇迅速察觉,指尖停住,不明他蓦然冷静的情绪。
“我来找向文茵,不是来接你,”颜烟平淡地说,“明天我不会再来。”
无悲无喜。
颜烟不似在装,而是真的平静。
段司宇一滞,火气下意识窜上来,但未发难,只是绷着脸,紧握颜烟的手不放。
不多时,所有工作人员撤离。
见祖宗心情忽变,叶思危没敢多留,跟着撤了。
辛南雨端了壶果茶,小心放在茶几上,不明气氛为何陡然变化,分明上一刻还和美,下一瞬就翻脸。
似有所感,向文茵没敢耽搁,长话短说。
“颜先生,文件我看了。我还是想拍戏,但我知道我没能力做导演,所以决定回学校了。等录制结束,我会主动分手。谢谢您帮我想办法。”
“没事,”颜烟说,“关于他的资料,由段司宇,你不必感谢我。”
向文茵一愣,“谢谢段先生。”
“说完了”段司宇抬眉。
向文茵立刻答“说完了。”
“回头把文件发给我。”
“好的。”
段司宇侧头,问颜烟“你还有没有话说”
“没有。”
随即,段司宇起身,拉着颜烟往外走,一如既往高傲嚣张,目中无人。
颜烟回头,朝辛南雨挥手。
辛南雨见了,乖顺点头,傻笑两下,也朝他招手道别,单纯得过分。
本该被这笑意感染,像从前那般,至少能少一点郁结。
但如今,颜烟只觉得悲哀。
生命已在倒计时。
届时他的葬礼,不止有段司宇辛南雨,可能还会有许多人。
宇亿梦,随晏,向文茵
为让自己好受,他爱当救世主,却未想,他的死,亦会给旁人造成重创。
但没关系。
无人知晓他生病,他将计划好一切,伪装成一场令人惋惜的意外。
进家,颜烟上楼进卧室,平淡地说“我困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段司宇微怔,再一下推开门,流氓似的闯入,不讲道理。
颜烟懒得阻止,只自己吃药,侧身而躺盖好被子。
只一秒,另侧床垫塌陷,
段司宇躺在他身后,手臂揽在腰间,胸与背紧贴。
颜烟攥紧床单,只闭上眼,放空平复。
新药起效快,药效重,只要情绪平稳,不听赋格也能快速入睡。
迷糊之间,颜烟听见一声叹息,“颜烟,别像那时一样对我。”
一句乞求,脆弱流露。
那时,指分手前的“冷暴力”,行为无可指摘,态度却冷漠恶劣。
抱歉。
颜烟只能在心里道歉。
接连两日,颜烟不出门,早醒了也装作未醒,无论段司宇在何处吻,吻多久,如何加重或增多吻痕,都视而不见。
白日听随晏说话,夜晚在段司宇回来前吃药睡觉。
分明躺在同一张床,他们却毫无交流,颜烟扼杀掉每个能沟通的机会,只等着录制结束,他搬回“南雨小窝”。
最后一日,录制流程极繁琐,白日要补镜头,查漏补缺,晚上一场告别演出,邀请岛民来聚,彻底收官。
走之前,段司宇说“辛南雨收官,你总要到场看看。”
他装睡,不过是拙劣的表演。
段司宇每日都看穿,也不戳穿。
颜烟不敢睁眼,亦不敢回答。
等段司宇出了门,颜烟起身下床,给随晏发消息,让人别过来,说自己已出门,在现场看录制。
实则翻出行李箱,开始打包行李。
本想速战速决,不要拖延,可收到一半时,颜烟瞥见他今年送的生日礼物。
又一幅耳机。
为保音质,有线入耳式,不到五位数,比起原先那副便宜得多。本意是让段司宇带着,随意使用,不必放在盒子里积灰。
但段司宇虽用了,却从不外带,像是怕弄丢,或是损坏。
若要用,也只偶尔打开,多数时候收线叠好,放于收纳盒,归置在床头柜,仍旧爱惜。
鼻尖发酸,力气被抽干。
颜烟直接坐在地,背靠床沿,再无精力保持冷静的体面。
ivehoe那日,他也是如此,在家中收拾行李,目之所及,全是他与段司宇的日用品。
每收走一样东西,都像抽走一根筋,无处不疼。
所以他没法全收走,只能收拾基本的衣物,剩下的放任不管,统统丢弃。
如今,他的东西不多,要收拾不超过半小时,主卧里,也只一样段司宇的物品,还是他送的。
他却比那时还难忍。
他更脆弱了。
也彻底绝望。
或许那时,他潜意识里尚有一丝侥幸,觉得在经年之后,他将不再嫉妒远星,或撞大运成了“成功人”,还能再遇段司宇。
但现在没有。
他已失去所有侥幸。
颜烟坐在地,发愣,等稍有力气,才起身继续收拾。可没收几件,又悲意上涌,只能席地休息。
循环往复,收收
停停。
等颜烟勉强收完,暮色已至。
就这么点东西,他收一整天。
合上行李箱的一瞬,颜烟只想发笑,讥讽自己内外不一,实在别扭。
要走,又不干脆。
将死,还要心悸。
懦弱的人性。
对面人散楼空,无灯开,正漆黑,铁门上锁。
下午时,所有人已转移,收走全部设备,去海滩边准备晚会。
颜烟拿钥匙开了锁,将行李拖到三楼房间。
密码未改,仍是原先那个,只是半月无人住,积了点灰。
去楼下找张毛巾,酒精浸湿,找出干净的床单被套,颜烟打扫好房间,一项项归置物品。
归置比收拾效率高。
夜幕已至,颜烟整理完毕,实在累了,瘫倒在床边。
今晚,录制结束,他就一刀斩断段司宇的念想,不能再因懦弱与心软,拖到明天。
颜烟深呼吸,洗了把脸,勉强起身,套上防风衣出门。
海滩现场,他不敢去的,因为段司宇定会在台上唱歌。
他没勇气,在亲眼看过远星熠熠生辉后,再亲手伤害。
他只是个凡人,做不到那样冷情,也会害怕胆怯,更不是专业演员,台词随口而出。
颜烟上了轮渡,到鹭城区,直奔上次的夜店。
因是工作日,客人少,店内冷清。
孟毅正擦拭工作台,见颜烟走近,“烟先生,今天想吃什么”
上次看见他写下“yan”,默认读第一声。
颜烟没纠正,“给我调杯酒,度数要最低。”
他需要酒精壮胆,但他不能彻底醉,必须保有神智。
孟毅挑眉,照做,很快递来一杯,里头多是果汁,只半盎司葡萄酒。
颜烟先灌一杯,几乎尝不出酒味,“一般在什么时候上头”
“这个度数和量”孟毅轻笑,“估计上不了头。”
“我酒量不好,一杯就会醉,但我需要壮胆,保持神智去做一件事,你帮我安排。”颜烟扫描收款码,先转过去五百。
独特的要求。
孟毅没遇过,但也答应,“我这次加一盎司酒,你慢慢喝,别那么急。”
这次仍是果调酒,酒精味稍重,颜烟缓慢汲,十分钟看一次手机,随着时间倒数,愈发焦虑。
几杯下肚,临近午夜,颜烟明显感觉上头,有一丝昏沉,立刻停止饮用,剩下大半杯闲置。
“已经醉了”孟毅惊异。
“还好。”颜烟趴在吧台,等待手机振动。
暴风雨之前的平静,紧张到达临界点,颜烟只觉胃部翻滚,心脏抽搐,突突地跳,格外难熬。
身体不自觉发抖。
这反常明显。
孟毅有些慌,“你没事吧”
“没事,我在等电话。”颜烟死盯着屏幕,
眼神发直,似是严阵以待,只等开仗。
情绪已上头。
想看暗色星云写的我将死时前男友他后悔了第 45 章吗请记住域名
理智也保有。
嗡
蓦然间,手机震动,屏幕亮起,像是头顶悬着剑,摇摇欲坠,即将断线。
焦灼到达顶峰。
腹中翻滚感更甚。
颜烟抽了几张纸,拿在手心捂住嘴,蜷着身子,忍不住干呕。
白日随意吃了几片面包,已消化完毕,干呕数次,颜烟什么都没能呕出。
“颜烟”
暴怒的声音响于身后,剑终于落下。
叮
蓦然间,脑海中忽现一声清脆铃响,许是幻听,像是上天送予的唯一怜悯,阻隔颜烟的紧张焦虑。
剑落下了,段司宇到了。
真到了斩断的时刻,颜烟反而彻底平静,周身轻飘,似真到达微醺的境界。
颜烟轻呼气,丢开纸淡然坐直,就当未听见,想拿酒杯汲一口,先润唇润喉。
手中的酒却被一把抢过,狠狠摔在地。
砰
巨响之后,玻璃碎了。
颜烟不往旁看,只对孟毅说“再来一杯。”
段司宇感到荒谬,不明白颜烟到底在干什么,刚才已经捂着嘴呕吐,现在竟还要再喝。
“你敢你给他一杯,我砸一杯。”段司宇侧头,凶神恶煞威胁。
虽戴着口罩,但那双眉眼极有认识度,段司宇在鹭城录节目的消息人尽皆知,孟毅直接认出。
做一件事。
分手
孟毅未曾想,来酒馆避雨的,竟能是大明星的男朋友。
“先生,您想喝什么”孟毅和气地问。
颜烟抢先说“刚才的那种,再来一杯。”
两难。
但因是第二面,对方还给小孩点过面,孟毅下意识偏向颜烟。
孟毅随意调制,根本没放雪克杯里摇,没几秒,端了酒上桌。
杯还未送到颜烟手里,又被段司宇截断,再次砸在地。
“先生,您”
“够赔了吗”段司宇拿手机扫了码,转过去五万,眼睛盯着颜烟,准备耗上一整晚对峙。
“这不是够不够的问题”
“还不够”段司宇打断,像要再转钱,颜烟冷漠,便去刁难旁人。
壮胆的目的已达到。
颜烟索性起身,自顾自往外走,将战场拉到别处,不要打扰酒馆的生意。
出了夜店,还未上车,衣领直接被攥住,反拧成一团。
“你不想去现场,我不逼你。你想搬回对面,我可以同意。但是你酗酒,呕了还要再喝”段司宇咬牙切齿,“你还要不要命了”
他马上就能没命。
他也并未酗酒。
颜烟懒得反驳,直接挥开段司宇的手,淡漠,“关你屁事。”
关你屁事。
他世界里唯一的月光,竟然对他说这样一句话,一句鄙俗,下劣,低等的话。
颜烟可以对任何人说,但唯独,不能这样对他说。
怒气直冲破头顶,将所有理智覆灭。
“我没有同意过分手,怎么不关我的事你单方面说分手,我就必须同意凭什么”段司宇两手攥住颜烟的衣领,将人拉近,“只要我不同意,这就关我的事”
半空月色清冷,如同颜烟离开北城的前夜。
段司宇目眦欲裂,又一次与他辩驳,用尽逻辑诡辩。
已是午夜,人烟稀少。
他们在大街上吵,夜风是唯一的观众。
耳旁吹过一阵风时,颜烟不自觉发笑,他这辈子所有的不体面,全都留给了段司宇。
喝醉发酒疯挤到前排看表演,大街上出柜说“0还是1我都可以”,电梯里惊恐发作,当着酒保的面干呕,说他从未讲过的粗鄙之语。
如今,他们还站在马路沿边吵架。
每一幕,闪过脑海,从悸动到苦涩,像是走马灯,特意祭奠这段将死的关系。
不过没关系。
他也将死,他将和这段关系一起陪葬。
“你笑什么”段司宇蹙紧眉,火气冲到顶,“我说的不对那你来说,今天谁都别睡,就站这儿,吵出个结果为止。”
颜烟摇头,直呼其名,“段司宇,我不会跟你复合。”
声音冷静得可怕,凉到彻底,蓦然覆灭所有火气。
段司宇似有所感,一切都将如轮回,回到那年北城的夜,下一句要么是“我不爱你”,要么是“我不喜欢你。”
但颜烟说的,并非这两句。
颜烟说“因为我讨厌你。”
下意识,段司宇松开手,因为就算这只是谎言,也同样是利箭,扎过来时,比过去的所有时刻都还要痛,痛到不可忍,呼吸遏制。
但这还未结束,利箭扎进了心口,继续翻滚搅动。
“我讨厌你目中无人,拿下巴看人,嚣张自大,不顾我的意愿,污蔑我,糟践我,想让别人都误以为我们是”
“闭嘴”段司宇抬手捂住颜烟的嘴,紧紧覆住,防止这张嘴再生出任何一句利箭,手臂不自觉发抖。
颤意传到皮肤间。
野性的眉眼本该耀眼,事事胜券在握,却还是因为他的话,发狂痛苦到极点。
对不起,抱歉。
马上就能结束,很快就不会再痛苦。
颜烟在心里一遍遍道歉,忏悔,无声安慰段司宇。
良久,捂着嘴的手不再颤抖,稍微松了力度,却没拿开,像是在警惕他继续说。
颜烟侧头甩开手,闭了嘴,无言。
争吵终于结束。
风声呼啸,吹散碎灭的硝烟。
“谢谢。”颜烟后退一步,转身离开,又一次感谢段司宇的让步和成全。
背影渐远,转过街角隐入夜色。
段司宇已无力气再追去对峙,靠在车门边,久久凝视地面,缓不过劲。
嗡
手机长震,秦梁的电话。
段司宇深呼吸平复,接通电话,“查到什么了”
“颜先生的心理咨询记录找到了,我马上发给您,您”秦梁停顿一瞬,“您做好心理准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