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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辛南雨被捅了一刀。

    颜烟心里一紧,站起身,“他人在哪里江宁还是鹭城”

    段司宇慢条斯理反问“怎么你想去医院守着还是想去跟纪泽对峙”

    “我”颜烟一怔,失了声,渐渐失神。

    他哪儿都不能去。

    手术只是个开始。

    他仍是个病人,才刚出院,还背着复发的风险,已不能像原来那般,无所顾忌外出。

    过去一个月,他在医院,恢复就是头等大事,分不出精力去想其它事。

    而今出院,胃切了,肿瘤摘了,大坎已过,术后与生病的长效影响,却逐个暴露。

    连饮食都无法正常,每个月要去医院报道,手不能提肩不能挑,更不能废寝忘食,长久专注

    一切无不说明,他做不了救世主,他只能受人保护。

    因为如今,他只是个

    不健全的人。

    这一刻,颜烟终于有实感,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想法与现实,将完全相悖,错位。

    他将彻底淹没,溺在名为病弱的河里。

    他将被锁在这幅躯壳中,有筹却莫展。

    一瞬之间,焦虑涌上,密密麻麻,啃噬本就残破的自尊心,倾倒安稳的平衡。

    颜烟想起他濒死时的起誓,不禁在心里自讽轻嗤。

    他发的是个假誓。

    他只是个不守信用的凡人。

    上天给他新生的机会,他却无法打从心底,接受自己的平庸。

    他只是表面上接受,披上一层颓靡的外衣,实则还在焦虑,挣扎,仍想当救世主,以此自证他的“不平庸”。

    他不能这样,颜烟想,他要把段司宇排在首位,不能重蹈覆辙,再让他的自尊心坏事。

    良久,颜烟坐回椅中,“我不去,我只是问问。”

    声音发干。

    段司宇一言不发,凝视他片刻,视线放低落到碗中,“先把东西吃了。”

    护养期不可打乱饮食,就算复查结果良好,也需一生注意。

    颜烟点头,安静进食,缓慢咀嚼。

    可餐食本就无味,现在更是难以下咽,颜烟硬着头皮,吃了几口,却在又一次吞咽时,下意识干呕。

    喉咙似故意作对,从食管到胃部轻抽,像要将食物全挤出去。

    因为干呕,生理性的泪水模糊视线,颜烟咬紧牙硬吞,抬手想擦干泪。

    耳畔一声轻叹。

    段司宇抢过碗,指尖触到颜烟眼角,轻柔抹去湿意。

    “我做的东西太难吃难吃到你想吐”段司宇提着椅子走近,坐到颜烟身侧。

    “没有,”颜烟摇头,“味道很好,我只是不太”

    欲言又止。

    本想说不太舒服,但这种时候,身体不舒服是大忌,说出来只会徒增焦虑。

    而他也并非身体不舒服。

    他只是心态不好,情绪低落,影响本该有的食欲,与生理上的健康。

    “你先吃,吃了我跟你做个赌约,如果你赢,我就让你去江宁看辛南雨。”段司宇舀一勺,送到颜烟嘴边。

    出院了仍要人喂,未免矫情。

    颜烟想夺过调羹,段司宇却先收手,躲开,“我来。”不容置喙。

    无声对峙。

    颜烟拗不过,只好垂眸接受,由着段司宇亲手喂。

    或是因亲密的照顾,颜烟稍有好受,不再干呕。

    一小碗餐食,吃了近半小时。

    颜烟自己都快忍受不了,段司宇却无不耐,喂完还亲手用水冲碗,放进洗碗机里收整干净。

    水龙头声停。

    一瞬静默。

    “抱歉,我”颜烟低声说,“我不用去江宁,你告诉我辛南雨的情况就好。”

    “我不是说了别道歉”段司宇说,“辛南雨的衣服厚,刀没伤到器官,就是大腿和腹部破了几个口,有个伤口深,需要缝针,手术已经结束,最多住一周院。”

    破了几个口。

    辛南雨单纯又弱小,怎么承受

    颜烟心里发紧,“纪泽在哪还在逃”

    “派出所,刚捅完警察就到了,因为是辛南雨事先报警,说有人勒索。”

    先报了警,却还碰面,受伤。

    事出在江宁,而非鹭城。

    实在反常。

    颜烟蹙紧眉,心口急,行为却跟不上,无能为力,有种割裂的难受。

    “我可以带你去江宁,但你得先跟我做个赌约。”段司宇再次提醒。

    “我不去,”颜烟低声否认,“我现在没法长途跋涉,也坐不了飞机高铁,我只能跟他视频。”

    亲口承认他的力不从心。

    “我开车去,一天只走两个小时,剩余时间休息。在他出院之前,我们正好到达,”段司宇挑挑眉,“怎么样”

    心头的难受感轰然散了。

    颜烟一怔,对上段司宇的眼睛。

    野性而平静,似站在高处,轻易俯瞰他的难受,看穿他心中所想。

    良久,颜烟问“什么赌约”

    “赌你明天的体重。超过56公斤,就算你赢,我带你去;没有超过,就算我赢,你只能和辛南雨视频。”段司宇说。

    一周前他称重时,还差一斤突破56,能否超过是个未知数,概率也未知。

    但莫名的,当把选择当作赌约,一切就像抓阄,能成或否,只看未知的概率,而非努力时,反倒能缓解一丝焦虑。

    “好。”颜烟答应,将选择交给翌日的体重。

    家中只有一间卧室,没有客房。

    第一晚,他们就得像原先那般,睡在一起。

    颜烟要用的衣物,段司宇有提前让人准备,照尺码购入。

    但

    准备归准备,段司宇仍想看颜烟穿他的衣服,随机拿出两件,让颜烟选。

    一件是颜烟风格的薄衫,另一件是大尺码的薄卫衣,明显是段司宇常穿。心思昭然若揭。

    颜烟抬手,想去拿薄衫。

    指尖将触时,段司宇抿了抿唇,虽保持无言,并不干涉颜烟的选择,但不悦显而易见。

    颜烟在心里叹气,终是心软,转而选择卫衣。

    腹部的伤口已经掉痂,只剩下一道浅淡痕迹。

    出浴室前,颜烟面朝镜子,仔细看疤,考虑是否要去做消除。

    并非怕丑爱美。

    原因不过两个,一是怕段司宇每次看了,都心疼难受;二是他并不想回忆起术后丑态毕露的恢复。

    段司宇在门外催促“洗好就出来,耽搁了会受凉。”

    “好。”颜烟套上卫衣走出。

    卫衣偏长偏大,套在颜烟身上,明显不合身,客观上也不算好看。

    但段司宇依旧恍了神。

    无论是隐现在领间的细颈,正因热水蒸汽而发红,还是被无奈挽起,搭在细腕间的袖口,代表着颜烟的心软与纵容。

    统统,都让段司宇喉间发痒,想就此汗湿卫衣,重换一件。

    然而如今,颜烟明显无法承受性事,医生也建议,为保险起见,多养一两个月再作考虑。

    是他自作自受。

    段司宇深呼吸,先侧开视线,头一次哑火,无法明目张胆。

    怕压到颜烟的腹部,段司宇没执意抱着,陪人入睡,而是平躺,最简单的十指相扣。

    在医院,颜烟听会儿歌,勉强能够入睡。

    但今天,他迟迟无法入眠,无论记了多少次数,还是呼吸放松。

    “睡不着怎么了”指尖被握紧。

    “我”颜烟一顿,“我在想祛疤的事。”

    以及力不从心的失落与焦虑。

    段司宇眉头微蹙,立刻翻身侧躺,“你自己觉得丑还是怕我嫌丑”

    颜烟欲言又止,因为他想祛疤,多只关于羞耻,关于他那无处安放的自尊心。

    “不想说原因”段司宇问。

    “嗯。”

    “行,还有没有别的事让你睡不着。”出乎意料,段司宇竟不追问。

    颜烟微怔,不自觉侧头。

    四目相接。

    房间里未开灯,光源只有月光与花园中的路灯。

    视野过暗,晕开视物的轮廓,段司宇的眼睛竟少了分野性,平添如水的柔和。

    颜烟闭了闭眼,细看,发现这并非光影造成的错觉,而是段司宇,真的在用一种温和眼神看他。

    夜光,反而削弱温柔。

    “回神。”段司宇打个响指。

    颜烟根本没出神,只是舍不得移开视线,心里发酸。

    疏导记录里只有段司宇的过去,以及医生的少数建议,颜烟本

    以为,尝试去改变就是段司宇的极限。

    但事实上,段司宇不止是尝试,而是真的做到,付诸行动并成功。

    而他,依然畏首畏尾。

    颜烟主动凑近,将头靠在宽厚的胸膛,悔过自白,“不是怕丑,是我不想回忆起恢复的过程,我觉得很难堪。”

    后腰搭上手臂,小心到似无重量。

    “行,我会找人去安排,尽量不用激光。就算要祛,也等病情稳定,至少五年之后。”

    段司宇轻易松口。

    “好。”颜烟轻呼气,焦虑有所缓解,为他头一次主动承认难堪,在凌晨时终于入睡。

    翌日称体重前,段司宇做了让步,允许颜烟吃过第一餐,再上称查看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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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差一点,颜烟就输,但若不是段司宇放水,他本也不会赢。

    段司宇倒没反悔,直接认下结果,用一天做出发准备,真开着车载颜烟去江宁。

    每日行驶的总时长不超过三小时,重复上下高速,沿途休息散步,到计划的酒店就停,入住休息,比住院时有趣得多。

    夏日已至,越是往南走,日头越盛。

    他们到达江宁,已是一周之后。

    十余年未回,在路牌上看见江宁的标识时,颜烟感到陌生的恍惚。

    他终于回来。

    不是作为一个“成功人士”。

    而是作为一个病人,拖着孱弱的躯壳。

    路过曾住的半山,祝焉幼时的脸蓦然闪过脑海,颜烟摇了摇头,不再多作回忆。

    算了。

    途经就好。

    他不想刻意去找,用一副病弱的身躯,给旁人添麻烦。

    他们出发的翌日,辛南雨就已回复消息,说自己没事,颜烟也未告诉对方,他会去江宁。

    所以当颜烟出现在病房门口时,两人都神色惊惧。

    辛南雨知道颜烟做了大手术,不能跋山涉水,所以惊慌。而颜烟,是为辛南雨的眼神。

    一个多月,他离开之前,辛南雨的眼神仍很纯真,像个未成年的青少年。

    而今,辛南雨的眼神大变,坚韧不说,还有种不该出现的镇静与死寂。

    不像伤痛后的麻木,因为辛南雨在下床后,明显高兴,却也自责,是有事藏着。

    “烟哥,”辛南雨问,“这么远你身体没问题吗”

    “没事,”颜烟直接问,“你为什么会在江宁和纪泽起冲突”

    勒索已经查明。

    纪泽先用换脸换声的视频,威胁辛南雨,而辛南雨相信,分三次共打过去三十万。最后一次勒索后,辛南雨跑来江宁,当面交付现金,并被纪泽拿刀伤害。

    辛南雨视线一躲,下意识侧瞄段司宇,欲言又止。

    “怎么我不能听”段司宇只反问,不动。

    良久沉默,辛南雨垂着头,羞愧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的号

    码才会泄露出去。”

    辛南雨的计划本很简单,分次打过去三十万,再报警抓纪泽,让对方享受十年牢狱生活。

    然而最后一次通话时,纪泽不知从哪得到颜烟寻死时的监控视频,发过来,并肆意挑衅。

    “你那烟哥,就是个软蛋,他爸打个电话过去要钱而已,他就吓得跳海,就一个怂包,你跟着他混,还不如找个像样的金主。”

    听见时,辛南雨只觉得恶心,比看见假的床照还要想吐。

    夜半落水与胃癌。

    两件事,足以让辛南雨猜测,颜烟是想用自杀结束生命。

    可当他看到视频里,颜烟本还好好坐着,却在接到一个电话后,毫不犹豫脱掉外衣,跳下海时。

    辛南雨直接跑到洗手间,生理性泛呕。

    呕到胆汁倒流,涕泗横流。

    辛南雨边呕边痛哭,唾骂自己愚笨,以怨报恩。

    颜烟寻死之前,接到的却是个要钱的电话,辛南雨无法原谅自己,心头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加大报复。

    十年根本不够。

    他要让纪泽在牢里,待到老待到死。

    于是辛南雨以账户有异,无法转账为借口,带着个空箱子到江宁,先报警,再与纪泽“面交”。

    他的计划,只是提前多穿两件厚衣服,保护好重要部位,碰面后不停辱骂,激怒纪泽,让对方打伤自己。

    故意伤害加上勒索威胁,数罪并罚,让纪泽在里头关个几十年,等再出狱,就是个与社会脱节的中老年人。

    哪想纪泽身上有刀,红着眼就往他身上捅,虽然多缝了几针,但这正合辛南雨的意,他伤越多,纪泽关得就越久。

    这事放在旁人身上,颜烟不会感到意外。

    但这件事,由辛南雨自己策划,并顺利实施,且复盘说与他听时,镇静到像在说一日生活的日常。

    仅一个月,一件事,一个人。

    就让长不大的小孩,变成如今的模样。

    辛南雨“长大”了。

    不止是成熟坚韧,而是找到解决办法,有计划地忍耐蛰伏,伪装,一步步达到目的。

    就如同

    曾经的他。

    蓦然间,莫大的恐慌侵袭,再不是浪一样的溺水感,而是食管到胃不禁抽搐。

    颜烟捂住嘴,忍不住勾腰,数次干呕。

    这动静直接将两人吓得魂飞魄散。

    段司宇慌忙走近,搂住颜烟,“胃疼还是饿了”

    “我叫医生”辛南雨急速摁响叫铃,朝医生说,“我病房里有个胃癌患者,早期,不用化疗,一个月前做过切胃手术,现在正在干呕”

    条理清晰,无一句废话,与他无异的做事方式。

    这些话清晰落入耳中,颜烟彻底脱了力,靠在段司宇身上,站不住。

    是他,教辛南雨变成这样,无意间让辛南雨重复他的路。

    “对”颜烟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却不停重复。

    段司宇急忙凑近,仔细分辨,却在听清时彻底怔住。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不要,这是一条死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