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花被插在漂亮的高脚花瓶中,放在玄关进门处,最开始并没有什么异常,直到时间缓慢流逝,它开始向房屋的主人展示自己极强的生命力,哪怕过了整整一个礼拜,也依然如刚买回来时般的娇艳欲滴。
顽强到了近乎诡异的程度。
方行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工作日,不出所料,上次体检的八卦已经传遍医院,同事们纷纷向他表示祝贺,调侃他妻子的美貌和身高,庆贺他即将升级做爸爸。
除了陆见川的孕反越来越严重以外,一切都走在应有的轨道上,生活平淡得毫无波澜,可方行舟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处处都不对劲,好像每天的日常生活不过是在演一出提前被人编造好的生活剧。
这种异样感无处诉说,最终只能落在玫瑰花上。
每天方行舟下班回来,都会第一时间先看向玫瑰,确认它是否还和昨天一样,保持着永不凋谢的美貌。
然而,七天,无一例外,时间没有在它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结界将它保护了起来,并莫名让方行舟联想到这个房屋的另一位男主人
联想一产生,大脑便会制造轻微的疼痛,似乎被更高次元的电流击中,试图提醒他忘记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他无法控制地对玫瑰感到在意,开始偷偷拍摄照片,记录它的点滴变化,甚至拍摄时都会下意识避开陆见川。
这样的记录一直持续到第十二天。
一夜之间,奇迹般的玫瑰凋零了。
方行舟一如往常地下班回家、推开门,然后愣在玄关,瞳孔收缩,怔怔地看着满地的玫瑰花尸体,许久回不过神。
花瓶里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枝和发黑的花蕊,出门前还鲜艳到晃眼的花瓣已经干枯成深褐色,落满半个玄关的地板,寂静又凄凉,好像已经死去许久,终于在今天被掀开了美丽的伪装。
方行舟的鼓膜开始咚咚直跳,一些不妙的预感开始冒头。
他很快意识到,今天陆见川也同样没有第一时间来门口接他,而自从上周体检回来之后,陆见川肚子里的胚胎似乎进入了快速发育期,连续几天的孕反把他折腾得面无血色。
方行舟的心猛地一沉。
他连鞋都顾不上换,冲进客厅里,看到四周一片狼藉,所有抽屉都开着,冰箱更是被撞倒在地,里面空空如也。
呼吸迅速收紧,他没找到熟悉的人影,大步上楼,一脚将卧室门踹开,声音微微发抖“陆见川”
卧室同样乱得无法下脚,连用来存放名贵红酒的冰箱被掀翻在地,地板上滚满了空的酒瓶子,却不见一滴酒水洒在外面,像是进了十几个饿死鬼,连吃带拿,把家里所有能够热量的东西一扫而光。
床上,凌乱的被子下方鼓起一个大包。
方行舟踢开脚边的酒瓶,冲到床边,将被子拉开。
陆见川裹在被子里。
他神色涣散,瞳孔艰难地移动,对
准下班回来的爱人,嘴唇连续动几下,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方行舟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被他吓得手脚冰凉,立刻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再翻看眼皮,简单确认床上人的身体状况后俯身下去,问“哪里不舒服我回来了,别害怕,马上给你叫救护车。”
陆见川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攥住爱人的小拇指,努力把软绵绵没力气的触手往睡衣里藏好,虚弱道“别别叫救护车。”
方行舟用力抓住他的手,眉头紧皱“到底哪里不舒服头痛肚子痛还是不小心摔到了哪里”
陆见川喉结滚动,艰难地舔了一下干裂嘴唇“没就饿饿得头晕”
方行舟“”
他摸向陆见川的胃部。
哪怕隔着一层肚皮,也能感受到里面正翻山倒海,连带着下方腹部也在不停折腾,才刚刚四个月的胎儿仿佛是在母体内打广播体操。
方行舟的手一贴上腹部,马上被宝宝踢了一脚。
“别闹,”他对着肚子严厉道,“我马上去弄吃的,等我十分钟。”
陆见川头晕眼花,缓缓抬手,指向浴室“先喝水”
方行舟当然不可能让他喝浴缸里的水,他跑下楼,用不锈钢脸盆从净水器里接了一整盆端到卧室,把陆见川从床上扶起来。
陆见川已经饿到了看见水都眼睛放光的地步,立刻将整张脸埋进去,疯狂地往体内摄入水分,一口气喝了大半盆,好在还保留了最后的理智,没有继续喝完,怕吓到方行舟。
喝完水,他软绵绵靠在老婆肩头,终于有了说话的力气,咬牙切齿,恶狠狠却毫无威胁力“我要把它打掉太不听话了,这几天越来越过分”
方行舟给他腰后面塞了几个抱枕,心脏一阵收缩“嗯,打掉他,你舍得吗别说气话,先坐一会儿,我去找吃的。”
陆见川双手搂住方行舟的腰不放,在他肩膀上蹭了又蹭,饿得一句话喘三次,还不肯放过机会让老婆心疼心疼自己“舟舟,你不知道,我今天饿得把自己吃了一半我要吃牛肉,要一分熟带血”
方行舟没心思听他的胡言乱语,把他的手从自己腰上拉下来,从衣柜里随便拽了件外套遮住医院的工作服,道“我马上回来。”
陆见川点点头,眼神直往不锈钢盆里飘,显然是还没有喝够,又不好意思让方行舟看到。
方行舟把门带上。
他跨过满地狼藉,一路跑着拿钥匙去外面买食物。
出门前,他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看向凋落一地的玫瑰花,再想到楼上状态虚弱的陆见川,额角突突直跳。
但没有时间多想,他去车库拿了车,风驰电掣地开往最近的菜市场,直奔卖牛肉的摊贩,将他们今天卖剩的所有牛肉都买下,再买空隔壁的鸡鸭铺、海鲜铺、猪肉铺将后备箱和后排座椅装满,在满车的肉腥味中返回家里。
经过家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发现
四周不知何时聚集了数量众多的鸟类,密密麻麻挤在天线上,躁动地拍打翅膀。
家门口的绿化带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飞快蹿过,隐隐约约能看到五彩斑斓的尾巴,似乎是拥有剧毒的某种蛇类。
甚至在卫生管理极为严格的街道边,有巨大的老鼠飞奔进灌木丛,大到几乎和两三个月的猫一个体型,在黄昏的笼罩下恐怖得像会吃人的怪物。
方行舟额头的疼痛开始扩大,耳朵里嗡嗡直响,脑花像一锅正在沸腾的粥,试图杀死里面潜入的病毒。
他强撑着精神,把新买的肉类从地下车库搬到家里,然后看到陆见川扶着楼梯扶手,虚弱又缓慢地走下来。
他一愣“怎么起床了”
陆见川的状态比刚才好了不少,脸上终于不再是惨白,声音发虚地说老婆,我刚才弄了点加餐,现在感觉好些了。你买了什么我帮你一起做。”
加餐
连红酒都喝光了,家里还能剩下加餐的食物
他不动声色地把一大块牛肉抬进厨房,没有追问他吃了什么,道“去沙发上坐坐,不用帮忙。”
陆见川的鼻翼一直在动,像快饿死的小狗闻到了肉的味道,直勾勾盯着厨房地上流的血水,喉结连连滚动,都快站不稳了还坚持挤进厨房,撑着台面“我帮你,舟舟,你都工作一整天了,多累啊,我来清洗”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水龙头,把下水口堵住。
方行舟看了他两眼,没有坚持,只是转过身去,假装在清理配菜。
陆见川立刻从手掌心探出触手尖。他最高峰的时候可以拥有十八根触手,今天下午饿得将十七根都吞进去吃了,只剩下最后一根,可怜兮兮地张开吸盘,大口大口吮吸融解了牛肉血沫的自来水。
他把牛肉清洗了四五遍,甚至故意大力挤压,将所有的血水都吸进肚子里,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把肉放上砧板“我洗好了。”
方行舟看了一眼水池,里面的下水口还塞着塞子,池子却没有一滴水。
“好,”他什么也没说,“还支撑得住吗”
陆见川“完全没问题,我只是中午忘记吃饭”
方行舟拿起刀,目光却仍然落在陆见川脸上,瞳孔幽深,迟迟没有落刀。
陆见川心虚“舟舟”
方行舟缓慢地吐气,垂眸看向牛肉,打消了再次在自己身上制造伤口的念头,道“把猪肉和鸡肉也洗了吧。”
陆见川听到这句,眼睛都快发光了,马上把新鲜肉类一股脑往水池里面倒,嘴里还刻意道“哎,晚上做这么多好吃的,就我们两个人,会不会吃不完”然后急切地伸手去打开水龙头。
方行舟握住他的手。
陆见川一顿,转过头来,忐忑地看向方行舟“嗯”
“用净水器里的水洗。”方行舟道。
陆见川“哦哦,好的。”
哗哗的水流声在水池中响
起,一直响了十几分钟。方行舟放弃所有烹饪技巧,以最快的速度切肉、过水煮熟、撒盐、装盘,用大脸盆煮出四五盆肉。
陆见川大约也喝了个水饱,还没上桌吃饭,已经在厨房打了个嗝,趁老婆没注意,又偷偷往嘴里塞刚出锅的、能把正常人类烫出水泡的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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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煮着吃一部分,把血糖拉上来再说,”方行舟又捞出一锅鸡肉,“如果实在太难吃的话,我给你撒点辣椒面和孜然。”
没有人回答,身后只传来了夸张的吞咽声。
他眉头微皱,回过头去。
五盆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空了四盆,陆见川又是直接把脸埋在里面,嘴巴张到几乎占据半张脸的大小,露着沾染了血渍的牙齿,以无法和“人类”联系起来的速度狂吃海塞,甚至不用咀嚼,直接将巴掌大的肉块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像劣质的惊悚恐怖片画面。
方行舟瞳孔轻轻收缩。
下一秒,陆见川察觉到老婆在看他,立刻从盆里站直了腰,耳朵微微发红,抽出纸巾优雅地擦干净嘴边沾的肉汁,朝方行舟露出完美无瑕的英俊笑容。
“宝贝,没吓到你吧抱歉我实在是太饿了。”陆见川轻轻道,“今天孕反严重,白天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现在饿得仿佛能吃一头牛。”
方行舟“”
他转过身,镇定地继续往锅里下新的生肉,道“不用仿佛。”
陆见川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说,不用仿佛,”方行舟道,“你现在这个样子,三头牛都吃得下。”
陆见川耳朵更红了。
“对不起,舟舟,”他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我会想办法多赚钱,养活老婆孩子是我的责任。”
方行舟懒得跟他现在聊家庭分工,将剩下的肉全部煮完,再全部捞出来。
甚至没来得及端上餐桌。
陆见川就站在厨房里,守着那口锅,方行舟盛一点他吃一点,当场将买回来的一百多斤肉全部吃光,最后连煮肉的汤水也没有落下,一起塞进肚子里。
吃完,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靠着厨房台面,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只是,缓过这阵饥饿之后,他又不得不面对今天非人类含量超标的问题,一次性吃掉一百多斤肉又得修改行舟的记忆了。
这才不到四个月。
以后怎么办
陆见川两眼放空,怀抱着强烈的心虚偷偷看方行舟,可后者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将厨房收拾干净,然后转过身来,摸向陆见川的肚子。
“吃饱了吗”他问。
陆见川点头“暂时饱了。”
方行舟“还有没有头晕的症状”
“没有,我现在感觉非常有干劲,可以在半小时内把家里收拾干净”陆见川跃跃欲试,“你晚上吃什么我给你炒个饭吧”
方行舟没开口。
片刻,
他在极度紧绷之后骤然放松,出现了类似于低血压的感觉,缓了几秒后忍不住伸出手,将陆见川抱进怀里。
他用力呼吸,从怀孕的爱人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幽香,混杂着肉的腥味。
陆见川立刻将他回抱住,忐忑地顺着他的发尾“宝贝”
方行舟闭上眼睛。
“吓到我了,陆见川。”他哑声说,“回家没看到你,我差点发疯。”
陆见川心头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将怀里人抱得更紧,用自己的脸颊来回蹭他的脸颊,像是犬科动物在安抚自己的伴侣“没事了舟舟,都是因为我今天犯懒,中午吃过饭之后总想睡觉,便忘了出门去养殖场吃”他在这里紧急刹车,“唔,忘了出门去养殖场买肉等睡醒的时候已经饿到差点把自己都消化掉,是我没照顾好宝宝。”
“不要说这些话,”方行舟头痛欲裂,“难受。”
陆见川慌了,下意识想要动用神力窥探爱人的心绪,又在刺入方行舟大脑的前一秒迟疑起来,最终只是安静地和他拥抱。
两人抱了很久。
方行舟处理好乱糟糟的情绪,从陆见川怀中离开,背身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在发烧。
而且只有大脑发烧,身体无疑是冷的。
他有点呼吸困难,朝陆见川露出一点笑容,道“我想吃街对面那家粥铺的小米粥,你还需要什么吗我帮你买一起回来。”
陆见川道“我帮你去买”
方行舟摇摇头“让我一个人走下透透气,等我五分钟,五分钟就回来。”
说着,还没等陆见川开口,他解掉围裙,准备悄悄去药店买点退烧药和精神镇定药物。
退烧药他可以自己开,精神类的药可能还需要咨询一下李医生。
等等。
李医生
方行舟拉开门,脚步微顿。
陆见川犹豫地跟在他身后“真的不需要我陪你去吗宝贝,你看起来脸色好差,我很担心你的状态,要不还是我们一起”
方行舟回头冲他笑了笑,将门合上。
夜晚的冷空气迎面而来,吹灭了他额头滚烫的温度。
方行舟连做两个深呼吸,将新鲜空气吸进肺里,一边混乱地回忆着在李医生那就诊的场景,一边抬起头来,看向天线杆
上面空无一鸟。
两个小时前还密密麻麻挤在电线上的鸟不知何时散了个精光,灌木丛里也安安静静,看不到蛇,更看不到巨鼠,街道透着诡异的安静,安静到似乎这里没有任何人类以外的生物存在。
方行舟嘴唇轻张。
一丝恐惧缓慢爬上心头,既是因为四周离奇的寂静,也是因为自己越发混乱的记忆。
他下意识将手放进衣服口袋,暗暗握成拳。
然后在口袋里摸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
方行舟怔了一下,他有极为良好的洗衣习惯,每次洗衣前都会把所有口袋翻一遍,确保里面不会留下任何物品。
从衣柜里拿出来的干净衣服,为什么口袋里会有东西
他皱起眉,将纸张拿出来,仔细抚平,就着昏暗的路灯认真打量。
诊断书
刚一看到这三个字,他的心头猛地一跳,明明还没看到下面的内容,不知为何,竟条件反射地将纸条重新塞回兜里,回头看向家里的各个窗户,确认陆见川没有趴在某个窗前偷看,然后微微低头,大步从家里离开,走向街对面已经快打烊的商城。
不能让小鹿看到。
他心中浮出这个坚定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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