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舟微微皱眉。
下一秒,病人脸上的神色又莫名凝固住,随后,忽然从嘴里涌出大量鲜血。
正在给他上止咬器的医生吓了一大跳,怕血呛到气管里,立刻将他扶起身。
方行舟来的比较急,还没做防护,所以警惕地往后退了几步,站到人群外边。
病人俯身到床边,不停地往外呕血,呕了大概两三分钟,然后整个人像被戳破的气球般变得萎靡,不再狂躁发疯,软绵绵倒进病床里,满脸痛苦,喃喃地念着“救我好难受医生救我”
方行舟开始快速翻看他的病历。
右腿粉碎性骨折,多处软组织挫伤,颅脑挫伤并颅骨骨折、双肺挫裂伤但是血检一切正常,无癫痫史,无精神病史。
同事道“这只是我们发现的坠落伤,至于他为什么忽然发狂,又为什么跳下二楼,到现在还没找到明确的病因,所以不敢轻易麻醉手术,怕在手术台上出什么事。”
方行舟道“家属说吃了有毒海鲜”
内科主任道“对,但不一定是有毒的。患者的职业是渔民,今天从海里捞了很多新鲜的生蚝,晚上一次性吃了十几个,吃完两小时后就陆陆续续出现异常状态。”
“哪些异常状态”
“最开始是呕吐,但是什么都呕不出来,然后疯狂往胃里灌海水,整个人表现得竭斯底里,大喊大叫,横冲直撞更像是精神上的问题。”
旁边参加会诊的精神科医生道“患者现在的情况,我们没法判断是不是有精神疾病,家属很明确地否认了精神病史,说他平时很开朗,从来没有过狂躁症的表现。”
内科主任又道“但他也不是食物中毒的典型表现,除了血以外没有其他呕吐物,没有腹泻,验血也没有验出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眉头紧皱。
方行舟问“药检居然也没问题吗”
众人摇头。
方行舟一时也没了头绪。不知是不是最近经历了太多非科学的事情,他竟下意识考虑起神秘事件的可能性。
生蚝大量饮海水精神异常
方行舟再次看向患者。
刚才还在拼命挣扎的人,在短短几分钟内变得奄奄一息,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绝望地盯着天花板,嘴里翻来覆去喊着疼、救命,看上去又和正常的高处坠伤患者没什么两样。
他的生命体征在快速恶化,主要是受到失血的影响。旁边的家属已经按捺不住了,催着要求手术。
方行舟收起心中的疑虑,和几名会诊的医生简单讨论了片刻。
最后,资历最深的内科主任拍板“准备手术,我和方医生主刀,先止住出血”
决定下完,所有医护人员都动了起来,护士把捆着束缚带的病人推进病房,麻醉师准备麻醉,方行舟去更衣室换手术服和消毒。
从病人的情况来看,如果
内脏出血严重,这台手术可能到明天下午都没法结束。
换衣服之前,他拿起手机,给陆见川发了一条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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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比较麻烦,别等我了。”
陆见川居然没睡,秒回道“那你吃点东西再进去。我已经在炖粥了,明早给你带到医院来。”
方行舟皱眉。
明天他两都调休,本来可以在家好好休息一下。但这种时候说了也没用,他知道他一定会过来。
于是,他回道“好,你睡饱了再来。”
关上手机,他脱掉便服,又在换手术服之前迟疑了片刻。
李旋曾警告过他们远离水源,患者的发病点又在海洋附近,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谨慎起见,或许还是应该通知异研所。
方行舟思索几秒,最终重新拿起手机,在拼购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医院出现一名奇怪的患者,职业是渔民,在食用大量生蚝后出现精神异常的现象,我们至今无法确定他的真实病因,或许会和神秘事件有关系。”
发完,他来不及等那头回复,把手机丢进储物柜里,换好衣服走进手术室。
意外的是,手术一切顺利,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会出岔子。
麻醉的患者全程一动不动,外伤处理起来很快,内出血也比想象的轻微许多,轻微到完全可以用药观察。
至于术前呕出来的大量鲜血,至今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初步猜测是错误用药导致的消化道出血,只能后续慢慢监测。
本来预计要到中午,没想到天亮之前便结束了手术,不用进icu,直接转普通病房。
病人家属在外面哭得稀里哗啦,不停感谢医护人员。
内科主任年纪大了,熬夜手术后低血糖严重,安抚家属几句后便撑不住回去休息。方行舟看了一眼时间,刚五点,他缓缓松一口气,准备换衣服回家休息。
刚走出去没几步,一边的护士叫住他“方主任,病人的这个束缚带要不要解开啊”
方行舟看了患者一眼。
麻药还没过,他到处打着石膏,没打石膏的地方绑了束缚带,只有止咬器在手术过程中已经取走了。
想到他术前的疯狂模样,方行舟建议道“先不要取,还不确定病人是否有精神疾病,等伤口稳定下来再考虑。”
护士压低声音“家属会不会”
方行舟“就说是医生要求的,有问题让他们来找我。”
护士感动无比,星星眼看着他们的外科圣手“好舟哥你真是太好了。”
方行舟朝她笑了笑,疲惫地进了更衣室,简单洗漱一下,换回便服,从储物柜里拿出手机。
陆见川在他手术的三个小时里给他发了十几条消息,每二十分钟一条,喋喋不休,一会问粥里要不要加糖,一会问手术怎么样了,一会问下粥小菜想吃什么。
半分钟前的最后一条
,写着“还没结束吗我准备出发来医院了。”
方行舟给他回道“不用来,我现在结束了,准备回家好累。”
然后翻到下一个聊天框,李旋五分钟前在聊天框里回复“不好意思,这几天我和言芯一直通宵清点特管品,后半夜睡过去了。”
言芯也回道“刚才我们查看了医院的磁场变化,暂时没有发现异常。那名患者现在怎么样我们过来看看。”
方行舟答复“没什么问题,你们好好休息吧。”
李旋“所以,是怎么回事”
方行舟“我们怀疑还是精神上的毛病,患者家属可能隐藏了病史,等他苏醒后再安排精神科医生会诊。”
处理掉未读信息,方行舟提上包,离开更衣室准备回家。
从更衣室走到电梯口,他伸手,按下电梯。
下行箭头亮起的瞬间,忽然,旁边的病房里传来护士小姐惊恐的尖叫,紧随其后的还有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
“啊”
方行舟愣住,迅速回头,看到有血液从病房的门缝间流出来。
是刚刚完成手术的患者所在的病房。
可他应该还没缓过麻药期才对
方行舟瞳孔收缩,来不及思考,大步朝病房冲过去,正看见打满石膏的患者竟从床上翻了起来,一边七窍流血,一边死死抓着护士的手臂,眼睛里一片猩红,嗬嗬叫着,张开嘴就要咬她的肉。而他的家属手里还拿着解开的束缚带,被吓得脸色苍白,呆立在两旁,连动都不会动。
方行舟的心脏猛地一跳,飞奔过去挡在同事前面,把护士小姐推开,动作利落地反扣住患者的双手扭到身后。
半秒的僵持。
方行舟听到患者粗重的呼吸声,像某种极度兴奋状态下的野兽。
“呼呼呼”
一股强烈的不详预感涌上心头,他大喊“愣着干什么束缚带”
吓傻的患者家属这才回过神,不敢靠近,哆哆嗦嗦把束缚带扔给方行舟,掉在他的脚下。
方行舟“”
被推得摔倒在地的护士姐姐又踉跄着爬起身,捡起束缚带,想要帮方行舟的忙。两人合力制住发狂的患者,准备给他重新捆上带子
患者身上忽然爆发出恐怖的力量,硬生生扭转身体,任凭被束缚的双手发出脱臼的咔咔声,将全是血污的脸转向方行舟,大张开嘴,口水混着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在地面,露出里面猩红的舌头和喉咙。
那双猩红的眼睛里出现了黑色的瞳孔,直勾勾盯住他的脸,像是快饿死的人看到美味大餐,流露出犹如实质的危险进攻性。
方行舟呼吸一顿,第一反应是把女同事再次撞开也只来得及把她撞开。
患者已经对着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下来,咬得极为用力,他甚至听到了血肉被撕裂的声音,以及有什么东西顺着伤口滑进他血管的声音
滑腻又冰凉,像某种恶心的寄生虫,进入他体内后沿着血管飞速游走,似乎在寻找合适的寄生点。
方行舟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疼痛感慢半拍传入大脑,他看到四溅的鲜血是自己的鲜血。
护士小姐再次发出惊恐的尖叫,跌跌撞撞冲到门外,大喊着“来人”,很快,更多同事冲到病房里,而患者还死死咬在方行舟脖子上,大口大口吮吸他的血。
方行舟用力踹他,四五个同事扑到他身上,将他的嘴一点点掰开。
他的下巴被掰得咔嚓一声,脱了臼,无意识地松开方行舟的脖子。立刻有两个同事挡在他和方行舟中间,将他死死压在地上,用束缚带重新绑住,再带上止咬器。
方行舟呼吸粗重地用手捂住脖子,摸到了源源不断涌出的血液。
真糟糕啊,他想。
咬到动脉了。
不过还好这里是医院。
护士姐姐已经哭成了泪人,多年的临床经验让她还保持了清晰的思路,一边哭一边冲出去调用血包。其他同事扶住方行舟,乱中有序地把他抬上推拉床,尝试给他止血。
短时间内流失大量血液,方行舟的眼前已经开始模糊,隐隐约约认出给他止血的人是秦鸿博。
这位跟了他两年的研究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手却很稳,每个止血的步骤都非常专业。
方行舟很欣慰。
他用血淋淋的右手抓住秦鸿博,艰难道“小王找小王”
秦鸿博哭得更加厉害“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小王别说话了一说话血就就止不住,呜呜呜呜”
“”方行舟很想叹气。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血型并不常见,医院血库里的存货不多,按照伤口的面积和出血的速度,不可能马上把血止住。
如果陆见川第一时间赶不过来,他死亡的概率会超过一半。
“找小王。”他坚定无比,死死抓着秦鸿博的手,脑袋阵阵发晕,“马上不想我死就听我的”
秦鸿博被老师浑身是血的严肃神色震住,呆了半秒。
几年来,方行舟说一不二的做事风格早已深入他心,所以,他下意识地遵循起老师的指令,让旁边的同事替位,哭着拨通了另一个实习生的电话。
“喂,小王,你快来医院,方老师要不行了,他想见你呜呜呜呜呜呜呜”
方行舟“”
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满头冷汗,一半是痛的,一半是对自己的学生感到汗流浃背。
希望小鹿能够控制住自己,别在公共场合发疯,他想。
等他醒来时,不要整个医院都消失不见了方行舟昏昏沉沉,眉头紧皱,听着秦鸿博的声音,在忧心之中慢慢陷入昏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