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怪物和蛋同时灼灼地盯住方行舟,期待着从他脸上看到欣喜若狂的表情。
三秒沉默。
方行舟脸色依然白得很难看,数过陆见川的触手,心脏和太阳穴一起突突直跳,胸口又闷又痛。
“少了八根,”他哑声说,走近一些,握住最近那条缺了一块的触手,“痛吗”
陆见川眨动几十双眼睛,愣了愣,这才低头看向触手们,数过来数过去,终于发现自己只剩下十条触手,还有八条不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蛋吞掉梦魇巨蟒后仍然不够力量分娩,所以只好吃一部分母体。
方行舟抬起冰凉的手,又贴上他形状略显奇怪的头,果然摸到了黏糊糊的液体。
“脑花也缺了一块,还挂着脑浆,”方行舟脸色更加难看,“声带少了半条,口器里的牙齿都断了不少。”
他的心脏跟着缺掉的脑壳一起往外滴血,陆见川自己没什么感觉,震惊道“脑花也缺了吗”
触手摸向后脑勺,没有摸到人类头骨,反而直接摸到了脑浆。声带被从中撕裂,只剩下一半,颤巍巍地挂在半空中,难怪说话的声音这么诡异。
陆见川嗖地短暂变回本体,一只眼睛跳到半空中,看向自己此刻的模样。
巨大的脑花上确实少了五分之一,上面还带着熟悉的牙印。
他把触手探过去,和口器里断掉的牙比对了一下,完全吻合。
陆见川“”
难怪他的牙会豁口,噩梦巨蟒的骨头并不硬,就算啃掉整条蛇骨都不至于把牙啃豁了。
看来,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蛋控制他的身体并且进行了一顿饱餐。
不过问题不大陆见川重新变回没有后脑勺的人头形态,依然喜气洋洋,用带着脑浆的脸颊蹭着方行舟冰凉的脸,道“不痛的舟舟,我轻轻松松就吃掉了大蛇,然后轻轻松松睡了一觉就把蛋生出来了,缺掉的部分只要再睡一觉就能长全,不要担心。”
方行舟眼睛里全是血丝,鼻头发酸,死死抱住半边头骨,额头抵住额头。
“再也不要来第二次了,”他喃喃道,“我要被吓死了,小鹿。”
陆见川用触手卷住他的腰,低头吻住他的嘴唇,安抚惊魂未定的爱人。
两人开始激烈接吻,用唇舌确认彼此的存在。
吃了一部分母体的蛋趁此机会跳进方行舟的口袋里,心虚把自己藏起来,害怕被爸爸训斥。
李旋和言芯火急火燎赶到办公室时,正透过眼镜看到一幅地狱般的画面。
遍地是红的绿的血渍,巨蛇被啃得只剩下一条主骨,恐怖的触手们团团卷住清瘦男人,用流着脑浆的人头与他亲吻。
心跳差点暂停,两人下意识后退几步,深深呼吸,花了几秒钟平息呼吸。
很快,言芯敏锐地瞥到了方行舟口袋里露出来的圆圆蛋头。
他微微一愣,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高兴得差点欢呼,又被
李旋迅速捂住嘴“嘘。”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打扰劫后余生的一家人,悄悄坐电梯回了大堂,通知同事们拿上提前准备的东西。
陆见川和方行舟吻了很久。
直到身后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他们都吓了一跳。
他们快速分开,方行舟下意识挡在陆见川前面,转头看向身后。
以所长为首的十几位特管员喜悦地站在门口,最左和最右两人手提电子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旁边的五位特管员一人拎了一个黑箱子,有大有小,里面似乎装着活物,咚咚撞着箱子。
中间的两个高个子特管员还举起了红红大横幅,上面写着
“恭贺陆先生、方先生喜得麟蛋,父蛋平安”
李旋“恭喜”
大家哗哗鼓掌。
陆见川和方行舟怔了半晌。
陆见川有点不好意思,把一片废墟的办公室扒拉几下,扶起倒地的盆栽,半边声带嗡嗡道“谢谢大家。”
言芯高兴道“我成功地完成了孕期食补任务陆先生,接下来请享用你的月子餐”
说着,他拍了拍身后的五个黑箱子。
“这是我们精心挑选的五个b级特管品,营养丰富,口感应该也不错。经过一晚上的奋战,我觉得你现在非常需要补充能量。”
一听到食物,触手立刻开始咕咕直叫,消化液迅速涌到残缺的口器边上,眼睛们齐齐发出了饥饿的光。
方行舟抱住触手,道“谢谢,昨晚大家熬了一夜,早点休息吧,我来照顾他。”
但言芯眼睛里的光芒比陆见川的几十双眼睛加起来还要闪亮。
“不,我现在非常精神。”他直勾勾盯着方行舟的口袋,“两位,能不能让我们看一下可爱的小水母先生我已经等这一刻等得太久,这两天一直激动得睡不着觉”
陆见川用触手去卷蛋“当然没问题,我”
话断在这里。
他们刚才吻得太过投入,连千辛万苦下的蛋不见了都没发现。
刚刚晋升为爸爸的两人一起怔住,然后同时慌乱地到处翻找,翻了半天,最后蛋自己从口袋里滚出,跳到方行舟手心。
方行舟松了口气,心咚咚直跳,仔细将蛋捧住,用手指蹭了蹭蛋壳,到现在才静下心来好好打量折磨了他们快两年的东西。
陆见川也靠上他的头,和他一起望向他们的孩子。
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蛋。
比常见的鸡蛋要大上许多,蛋壳洁白无比,没有任何瑕疵,隐隐可以看见里面有一个灰色的影子,正在活泼地动。
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方行舟久久看着蛋,仿佛可以隔着蛋壳感受到它的心跳和呼吸。
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卵生生物都和人类不是一个物种,但方行舟莫名地可以笃定,甚至可以直接用感官感受到,这颗蛋里流着一半属于他的血液。
呼吸情不自禁地放轻了,他缓缓吸气,低头轻吻蛋壳。
里面的小家伙迅速凑到被亲吻的地方,再次发出尖尖的叫声。
方行舟眼睛里带上了笑意,陆见川也跟着流露出宝贵的母爱,触手尖拍拍蛋壳,然后将它卷起来,递给言芯。
言芯激动得手微微发抖,把蛋举到眼前,其他同事迅速凑到一起,十几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这颗蛋。
“好圆。”
“是啊,而且蛋壳很白,看起来好乖”
“感觉有点胖胖的,一定发育得很好。”
“祂吃掉了0009,以后是不是就能控制梦境了今晚会到我们的梦里来吗”
“我们马上就要有第二个a了吧不知道我能不能被分去管小水母先生话说是先生吗还是女士”
众人七嘴八舌,声音却放得很轻,似乎怕惊到里面的胚胎。
李旋拿出照相机,给蛋拍了一个出生照,然后仔细地测量了它的大小、重量、磁场水平,将数据记录进档案里,最后欣慰地摸了摸。
蛋壳里又发出了细细的叫声。
一众特管员善意地笑,言芯把蛋还给陆见川,眼睛发红,道“你们先休息,我们还有一些善后要处理,就不打扰了,有需要随时联络。”
办公室隔壁准备了育儿房,但陆见川想要回家,于是异研所把他们连带“月子餐”一起护送到香杏街,走的时候提醒满月的时候带蛋回来做检查。
到家时,天正好大亮。
东边还残留着没有完全散去的朝霞,爱心形状的白云飘在蓝色天幕,凉爽的晨风阵阵吹拂,昭示着今天是一个极好的大晴天。
一进门,方行舟便习惯性地看向门口的玫瑰花。
经历整整一年半,玫瑰花依然在怒放,去异研所的这一夜间又冒出了许多小花苞,在晨风中愉快摆动,看起来生机勃勃,只有几朵大花的颜色比平时稍显黯淡。
他亲吻最上面的小花苞,空出客厅来给陆见川吃“月子餐”,自己先去浴室里放热水。
前后不过五分钟,再回到客厅的时候,五个黑箱子都已经空了。
陆见川的脑花恢复原样,不再流脑浆,触手却还只新长出两条。
祂看起来很疲惫,撑着精神趴在沙发上,许多双眼睛盯住祂新下的蛋。
方行舟又感到心疼,道“来洗个澡,然后好好地休息一下。”
陆见川点点头,但没有移动,而是凑得离蛋更近,反反复复地看,最后有些不可思议地开口“老婆,我真的生了个蛋。”
方行舟勾起嘴角“嗯,你生了个蛋,很了不起。”
陆见川用脑花碰了碰蛋壳,然后好奇地伸出触手拨弄几下,让蛋旋转起来。
咕噜咕噜,蛋转得又快又好。
方行舟看了一会,见陆见川还想继续拨蛋,终于忍不住了,把转晕乎的蛋拎进自己怀里,从储物柜搬出提前准备的孵蛋机,
打开灯光,将它小心地放在软垫上。
“别玩了,”方行舟道,快洗澡。”
陆见川依依不舍地从沙发上爬下来,蠕动到浴室,跳进浴缸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自己埋进水中,几十双眼睛全部聚集在脑花顶部,高兴地看着方行舟。
方行舟拿刷子温柔地替祂清理。
陆见川仍然难以置信,又道“我居然真的把它生出来了。”
方行舟“对,怀了十九个月零十一天,再不生,我觉得我的精神状态马上要岌岌可危。”
说着,他拔开陆见川的触手,后怕地刷了刷曾经坠着孕囊的地方。
那里已经只剩下一块平坦的表皮。
陆见川也跟着挠了一下肚子,总觉得很不习惯。
“以后我抱你睡觉的时候,中间终于不用隔着碍事的大肚子了,”陆见川高兴道,“等明天最后几条触手长齐,我就能变回完整的人形,我们一家人齐齐整整都是人类。”
方行舟边刷边笑,紧绷的肩膀完全松懈,十九个月来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放松,好像自己的肚子里也卸下了沉甸甸的石头。
他轻快道“卵生的人类,听起来值得一篇sci。”
陆见川湿漉漉地蹭了他一下巴水“虽然是卵生,但孩子一定长得像你。”
“想象不到长得像我的宝宝蜷缩在一颗蛋里,”方行舟道,“它要怎么孵化孵出来会是小婴儿还是小水母”
陆见川被问住了,沉吟几秒“我也不知道”
新手老爸们思考了好一会。
方行舟刷到第二根触手的时候,陆见川忽然想到什么,道“或许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它一直在发育神性的一面,现在被生出来了,就开始需要人类父亲的抚育吧。”
方行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他细致地将口器刷干净,随后低头印上亲吻。
“辛苦了,妈妈。”他说,“接下来我会照顾你们两。”
陆见川在水里幸福地吐出了泡泡,想着祂和爱人的血将永永远远在孩子身上延续下去,就算有一天世界走到了尽头,祂和方行舟已经在棺材里烂成泥土,他们的孩子作为命运的象征,也仍然会不老不死地带着他们的爱继续往前,成为新世界的神祇
真浪漫。
祂伸展开触手,任由爱人耐心清理丑陋的身体,慢慢回忆起孕期的每一个点滴,只觉得连那些兵荒马乱的挫折都带着甜味。
祂好想把交接腕塞进爱人的身体,让他们再次融为一体。
但显然,方行舟不会允许祂在这个时候任性。
洗完后,方行舟将祂的每个角落都擦干净,再打开暖风,烘干残留的水分。
当陆见川想离开浴室时,方行舟又叫住祂,给祂的每根触手都裹上厚厚的干净毛巾,在脑花上也披上棕色毛毯。
陆见川变成了一只巨大的毛绒玩具。
祂不解地看向方行舟,后者认真道“你刚
刚分娩完,不能着凉。”
陆见川完全相信老婆的专业知识,虽然一点都不冷,还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开始往卧室爬。
毛巾不像吸盘一样可以牢牢扒在地上,祂有些打滑,触手们仿佛是在冰上跳舞,花了好一会才爬到二楼。
进去卧室后,祂发现方行舟在床上叠了五床被子,地上摆了十个不锈钢大盆,里面装满了清水。
刚刚进入秋天不久,暖空调已经打开了,墙上不知什么时候装了红蓝光治疗仪,蛋也被挪到了床头,正在孵化器的灯光下反射出幽幽的光。
陆见川“”
祂茫然地爬上床,看着水盆里反射出来的恐怖倒影,问“这个是让我洗触手的水吗但我已经洗完澡了。”
方行舟道“你流失了大量血液,容易出现失血过多的症状。这个是电解质水,给你喝的,如果睡醒的时候感到口渴就把它们喝掉,加快体内的新陈代谢。”
陆见川“哦哦。那这些被子”
方行舟摸了一下触手。
陆见川本就体温低,生完蛋之后体温更低了,摸起来还有些冻手。
他道“每条触手都要盖起来,帮助你恢复体温。正好生产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不用担心会发生产褥热。”
陆见川没听懂。
但老婆说得都对。
祂自觉地把被子抖开,一张一张把自己严严实实盖住,只露出堆积满眼睛的半个脑花。
方行舟替祂掖好被子,在眼睛的缝隙中落下一个吻。
“好好休息,”他说,“如果有不舒服随时叫我,我哪里也不会去。”
陆见川的沟壑间挤出笑容。
“好。”
方行舟坐在床边,挨个清点每只眼睛,直到所有眼睛都闭上。
陆见川确实极度疲惫,到了熟悉的环境之后迅速沉入睡眠,胃部消化起刚刚吞噬的“月子餐”,被吃掉的另外几条触手缓慢生长。
很快,大小怪物都变得安静。
方行舟看了许久。
奇妙的感觉再次涌上头顶,他轻手轻脚起身,走到床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蛋壳。
好像有看不见的线将他和祂们串联到一起,虽然物种不同,他们却依然血骨相融,以一种永不可能分离的姿态。
方行舟的喉结轻轻滚动,温柔拂过蛋壳。
蛋马上跟着他的手移动。
他于是在床头蹲下,和蛋面对面,无声地询问它的需求。
蛋似乎并不喜欢孵蛋器,用蛋头不满地磕了孵蛋器两下,再蹭到父亲的手心。
方行舟无声地张合嘴唇,问“想要跟我一起”
蛋前后摇摆,似是点头。
方行舟拉开衣柜,从里面挑出一件丝绸睡衣,缠在腰间,然后把蛋绑在自己的腹部。
“这样呢”他又问。
蛋兴奋地用蛋头撞了撞父亲的肚子,表示满意。
方行舟忍不住笑,关掉孵化器的灯,不再打扰爱人休息,悄然离开房间,走到厨房,开始炖鸡汤。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