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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江柍是在沈子枭走后才知他去了安阳,为鹾政而去。

    她已命段春令去查过,因那贪官污吏身后千丝万缕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朝廷甚难下手,可盐税历来又是国库最为重要的收入,毒瘤虽长在险要之处,却不得不剜。于是崇徽帝这才派沈子枭亲自前往。

    沈子枭走后那日宋瑾来扶銮殿坐了小半天,原来府中人还是知道江柍与沈子枭闹不愉快了,虽不知因何事而闹,宋瑾既已知晓,身为江柍陪嫁媵女,免不得来劝解。

    江柍只敷衍几句就让她回了,因为宋瑾规矩做得全,反倒让人也小心翼翼,不得自在。

    加之她身份为假,虽说宋瑾身份低微,从前并未见过真正的迎熹几回,她还是会有所谨慎,故而不敢和宋瑾有太多交流。

    随后她只在屋里和雾灯墨雨她们打骨牌、下棋,只觉独身一人过得真是神仙日子。

    可两日之后,她便又忙活起来,不是去宫中陪谢轻尘说话,便是去郡主府或骞王府上作客,与这些妃嫔诰命交好,于她而言有利无弊,加之处处找她麻烦的沈妙仪仍然在被沈子枭禁足,她想“打入敌人内部”便更容易了。

    几次茶话雅集下来,她已名扬赫州,被人称之为“唯一堪配当今太子之人”。

    索性最后夸的还是那沈子枭。

    除茶话雅集外,江柍还去逛了一回庙会。

    那日是雾灯的生辰,她便只带了雾灯出去。

    为免多生事端,二人均打扮成男子模样,也不敢走得太远,只在玉清观附近转悠了一番就回去了。

    不过时间虽短,却也十分尽兴。

    江柍自己没怎么花钱,主要是给雾灯买。

    雾灯第一次来逛庙会,街井小吃自是每一样都想尝尝,最后吃得都走不动道了。

    江柍便笑“你何时变得这样嘴馋。”

    雾灯掩嘴打了个嗝,又歉疚又羞赧地笑道“奴婢只是想和公主多待一会儿。”

    江柍伸手去刮她的鼻子“我们每天都待在一起啊,傻丫头。”

    雾灯微愣,只在心里说“那不一样”,面上却挠挠头笑了一笑。

    日子如白驹过隙。

    江柍料想的不错,沈子枭忙完政事再回赫州刚好半月,回朝那日恰是除夕。

    沈子枭匆匆回东宫换过衣裳便离去了,彼时还未天明,江柍是醒后洗漱时,方知他回来过。

    她便唤来段春令来问话“你打听过了吗,他差事办得如何”

    大晏朝中自是也有大昭的势力,有些暗线,便是直接与段春令联系。

    段春令笑说“公主放心,太子爷雷霆手段,不过五日便把烂账查得一清二楚,杀的杀判的判,处置的干脆利落。”

    江柍点头“既如此,我便能安心过个好年了。”

    段春令又递上一封书信。

    江柍意会,打开来看,正是太后亲笔,其中内容简洁,只说了一件事晏国西北不安,恐有一战,若太子出征,岂非夫妻分居,务必尽快怀上身孕,坐稳正妃之位。

    江柍把信丢到炭盆里烧了,心口亦有灼痛之感。

    除夕这日陛下赐宴,她要去宫中守岁。

    换了翟衣,梳双环望仙髻,髻上绾雕镂比目玫瑰的烟罗丝带,又缀以雪柳,除此外再无钗环,只以前额挂上一条银链缀蝴蝶抹额。

    她这样的姿色,无论如何都会艳压群芳,不若天然去雕饰,如此装扮,既不繁琐,又显轻盈灵巧。

    她乘车从东宫出来,只见街上车马盈市,罗绮满街。

    俗云“月穷岁尽之日”,谓之“除夜”,士庶家不论大小,俱洒扫门闾,净庭户,挂钟馗,订桃符,贴春牌热闹非凡。

    江柍看着这一切,却莫名想到她及笄前一天,太后带她出宫去。

    她们打扮成平民人家的女子,坐一辆翠幄青车来到街头,二人拨开窗口帘角往外看,很是繁华热闹,只是街角巷口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乞丐,往人烟阜盛处走,只见天桥下一排全是卖儿鬻女,以及卖身葬父、葬母的小孩子,还有那被赌鬼父亲拉去青楼卖钱的女孩这些人像是姹紫嫣红的花园里的杂草,密密匝匝从地上冒出来。

    江柍去看太后的神色,太后只是不语,仿佛已经习惯“看见了吧,这就是大昭,一袭华丽的锦袍,上面全是被虫蚀的破洞。”

    “为何会如此”

    “因为哀家和皇帝无能。”

    江柍只觉惶恐。

    太后却语气如常“爱爱,看看你的国家吧,看看这个生你养你的地方,这里的人民和土地都如此需要你,你不是为哀家效忠,你是为国家奉献。你若能得到沈子枭的心,哪怕最后我们的筹谋无用,哀家也有信心沈子枭也会看在你的颜面上,免让我大昭百姓受屠戮之苦。”

    “”

    江柍进宫后,先到谢轻尘宫中略坐了片刻。

    谢轻尘依旧是淡淡的,倒是她身旁的掌事宫女青云,见江柍打扮的很是与众不同,便问道“太子妃娘娘是哪里来的奇思妙想,怎地打扮的如此清丽脱俗。”

    江柍浅笑,说道“本宫也只能靠打扮才清丽脱俗一回,不像贵妃娘娘举手投足皆是如此。”

    谢轻尘闻言,便看她一眼“太子妃娘娘真会说话,怪不得太子殿下如此宠爱于你,听闻殿下今日回朝,急匆匆便往东宫去了,可想他无时无刻不挂念你。”

    江柍心头划过几分异样。

    谢轻尘很少说这么一长段话,且她提到的事情,实在不是一个深宫妇人能够知晓的。

    青云看了看江柍的脸色,便回话道“太子妃娘娘不知,今儿是除夕,陛下特许我们娘娘的母亲进宫来了,我家公爷跟随太子殿下去往安阳,今日回朝,许多事是公爷告诉我家夫人,夫人又说与我们娘娘听的。夫人只道,殿下与娘娘鹣鲽情深,乃是大晏夫妻之表率。”

    江柍话听到一半,便知青云是个会说话的,既道出谢轻尘知晓东宫之事只是偶然,又告诉她话虽谢夫人和谢绪风所传,却非妄议,而是称许。

    只可惜她心里的异样并未消失。

    谢轻尘冷傲孤僻,满宫皆知,江柍每次见她,都觉她的态度太过冷淡,却从未怀疑什么。

    可她刚才骤然提到沈子枭,就像一个火引子,把那烟火点着了,一个念头猝不及防在脑海里炸开,连江柍自己都始料未及。

    江柍自小被养在宫里,有些事只要深想一分,便察觉到了谢轻尘对她,好像并非冷淡,而是,芥蒂

    又不仅仅是芥蒂。

    甚至还有几分轻视又夹杂羡慕的复杂。

    是因为沈子枭吗

    “青云姑姑不用解释,本宫怎会多想。”江柍笑道,“时候不早了,想必宫中夜宴也已备好。”

    “那便一同前去吧。”谢轻尘又看她一眼。

    这一次,她从谢轻尘那一瞥里捕捉到了那淡淡的轻蔑。

    她有点纳闷,又有点生气。

    亏她以前还傻兮兮地对人家的冷脸陪笑。

    这个谢轻尘都是怎么对待她的

    除夕夜宴设在琼楼。

    江柍和谢轻尘乘肩辇出行,前头有八个小黄门手提金纱贴金灯笼导路,另有八个手拿琉璃玉柱掌扇灯的宫娥紧跟其后,队伍后面另有手捧唾盂、水罐、果垒、掌扇、缨绋等用品的宫娥,迤逦好长一支队伍。

    琼楼早就装扮得如天上宫阙。

    缤纷彩缎扎成的彩灯全都点亮了起来,层层堆叠的灯火,如海浪般涌出汩汩璀光,照亮了大片夜空,殿内亦是五颜六色的光彩交相辉映,连燃烧的蜡烛都如粗大的椽子一般,远看近看皆是一片锦绣斑斓。

    江柍与谢轻尘进到殿中时,席中几乎满座,连被禁足的沈妙仪都来了,江柍与谢轻尘品阶不低,她二人还未走到席间众人便已乌泱泱跪了一地。

    谢轻尘拂袖落座,让他们平身,江柍亦言,无须多礼。

    话刚落,只听一声“皇上驾到,太子驾到。”

    众人刚坐下,纷纷又起身行肃礼。

    江柍跟在众人其中,只道“臣妾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今日过节,无需多礼。”

    崇徽帝看了一眼江柍,很快收回目光,又走上前来,亲自把谢轻尘扶了起来。

    谢轻尘淡淡说道“臣妾多谢陛下。”

    江柍没想到她对崇徽帝的态度也是如此冷淡,莫名想起周朝时那不爱笑的褒姒。

    这么想着,不由又悄然瞥了眼谢轻尘,呼吸却猛地一滞谢轻尘看了沈子枭一眼。

    虽是一眼,且是极不容易察觉的一眼。

    但江柍这个自小便要练习如何虚与委蛇之人,自然能读透了,谢轻尘对沈子枭的这一眼,露出了极其不易察觉的小女儿情态。

    江柍一时不知谢轻尘究竟是天生便不爱笑,还是把笑意都留给了一人。

    更不知谢轻尘与沈子枭是否有什么过往,对沈子枭的在意是出于男女之情还是别的什么。

    她暗自思忖着,起身落座皆心不在焉。

    “喂,父皇喊你呢”

    沈妙仪把江柍的游思唤了回来。

    江柍只见众人皆望着她,不由脸热了一下,忙向崇徽帝请罪“请父皇恕罪,儿臣失仪了。”

    崇徽帝穿一袭朱红色团龙窄衫常服,手里把玩一串小叶紫檀念珠,髭须比上回见要短了些许,或是因家常打扮的缘故,看着比往日要亲切不少,他问“想什么如此出神,不妨说与朕听听。”

    江柍大脑一团乱麻,恰好瞥见沈妙仪,便说“儿臣方才见撷华公主鬓边的梅花不俗,在想是什么品种。”

    众人闻言便都瞥向沈妙仪。

    沈妙仪微愣,抚了抚鬓旁的梅花,似有些不好意思,强撑着装不在意,说道“这是玉蕊却绿梅。”

    崇徽帝便道“你们女儿家都是爱美的。”又看向沈妙仪,说道,“朕只当你平日只爱穿红着绿,喜爱的也都是轰轰烈烈的花朵,不想你雅致起来,竟也有几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味道。”

    沈妙仪得到崇徽帝如此夸赞,脸上的笑已藏不住,忙起身谢恩“多谢父皇夸奖。”

    崇徽帝又道“可见你七哥让你在宫中看书绣花是正确的,你理应继续保持。”

    沈妙仪的笑意顷刻便僵在脸上。

    她从前也有被沈子枭禁足的时候,崇徽帝只当是寻常事一桩,却不知背后还有江柍的缘故,这才稀松平常讲出来。

    沈妙仪只觉心肝脾肺都郁结到一处了,偏看向江柍时,只见这人轻挑了眉心,遥遥一笑,别提多得意,她更是气得眼冒金星,无处发作,只好喝闷酒去。

    江柍也不是故意挑衅沈妙仪,只是沈妙仪看她那一眼实在无礼又怨恨,她轻轻回击罢了,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收回目光,江柍不由瞥了沈子枭一眼。

    他自来后便没正眼瞧她,这会儿亦端坐着。

    他这样的人,笑与不笑总是自带三分威严的,今日偏生穿了公服出门,委貌冠玄衫朱衣,愈是成熟稳重,愈显疏离不可攀。

    大殿内响起倾杯之曲,崇徽帝举起第一杯御酒,众人饮毕,宴会正式开始。

    殿内设有乐棚,最前面一排乐器方响,往后则排列箫、笙、埙、篪、觱篥之类的管乐器,两端亦设琵琶和箜篌,最后一排便是鼓。

    倾杯过后,教坊司的人戴着傩舞面具,上殿跳起傩舞。

    江柍下首坐着骞王夫妻二人,舞跳得正热闹时,王依兰双手高擎玉斝向江柍说道“臣妾祝太子妃娘娘新岁万福。”

    江柍便端起桌上的白釉鹦鹉纹茶盏“本宫以茶代酒。”

    王依兰疑问道“娘娘怎么不吃酒”

    江柍只笑“还望王妃恕罪。”

    沈子杳闻言,便笑说“此刻酒肴罗列,金樽满泛,人人都吃酒,怎么娘娘不吃”

    江柍悠悠瞥了眼沈子枭,说道“还要守岁,恐不胜酒力。”

    沈子杳却注意到她低下了头的眼神,笑道“莫不是有人下了禁酒令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