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元旦过后,日子像打个哈欠般很容易便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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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前夜,江柍宿在沈子枭的无极殿中。
他的寝宫比她那里还要别致,摆设什么暂且不论,她尤其喜欢他床前挂的珠帘,这珠帘全是由珊瑚珠和孔雀石串成的,尾上系螺蚌羽毛之类的小玩意,乍看像商周时期的项链似的。
他晨起穿衣时,她便以手支颐透过珠帘看着他,说道“赶明儿在我那也装上一帘吧。”
他低头系里衣的带子,敷衍问了声“嗯”
她提醒“你的珠帘,我也喜欢。”
他闻言便看她一眼,话赶话问“那我你喜不喜欢呐。”
她笑着别开头去,用口型说道“不要脸”。
他又道“过来替我穿衣。”
她问“你自己又不是没有手。”
他却已走到床前“听四哥说,四嫂在家就常给他穿衣。”
江柍并未因他搬出骞王而有所波澜,她可是公主呢,岂是王依兰可比
不过又觉得这也算闺阁情趣,就如他常喂她喝水一样,便努努嘴“好吧。”
她起身,接过他手上的衣袍,一件件替他穿。
先是里衣再是外袍,然后便是皮带,皮腰包,小绶带,双佩她不急不慢穿着,他便悄无声息配合着,或张开双臂任她帮他戴绶带,或扬起下巴让她整理衣襟。
最后拿来帽子,却是她要配合他了,她要踮起脚尖,高举双臂,衣袖顺着胳膊滑了下去,露出白藕似的两截儿皓腕。
费了老大的劲,她才轻轻给他戴上。
他一把拥住她,神色似淡非淡、似浓非浓,说道“你,亲亲我。”
不算奴仆,从母亲死后,再没有亲近之人给他穿过衣。
她只以为是这闺阁情趣发挥作用了,便乐得配合他,笑一笑,勾住他的脖子同他亲吻。
他这次却没有深入,而是如一只啄木的鸟儿般一口口啄她。
亲一口,他问“今儿是元宵,你想要什么。”
她想都没有想,便说“我要珠帘。”
他又亲一口“没出息。”
她简直想拧他一把,却忽然想起什么,瞳仁亮了亮“我想去丰乐楼”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双眸顿了好一会儿,才又亲上来“今晚要在宣德楼上观戏宴饮,与民同乐,日后再带你去。”
江柍闻言不觉心中快意,化被动为主动,搂紧了沈子枭的脖子深深亲吻着。
沈子枭拍了拍她的翘臀,笑说“再亲下去要坏事了。”
江柍这才把他放开,她回去继续睡觉,而沈子枭则出门去。
无极殿外,浅碧在候着。
她未曾多说什么,只喊了声“殿下”,而后摊开手掌。
沈子枭看了那丸药一眼,嘴唇微绷,拿起握进手心,什么话都没说便上了轿。
待轿夫起轿,他忽
然喊“轻红。”
轻红在一旁回道“奴婢在。”
沈子枭的声音淡淡传来“告诉她,今日进宫前备一身日常的衣裳,今晚夜宴之后,孤带她去丰乐楼。”
轻红说“是。”和浅碧、郑众对视了一眼。
又听沈子枭说“走吧。”
轿夫才重新迈步。
一到元宵节,皇宫前便会搭起灯山。
从灯山至宣德门楼一百多丈的路上,皆是交相辉映的彩灯,或由彩缎扎成,或系纱棱扎成,层层锦绣,精致非常。
灯面上要么画着神仙,要么画上古神兽,还有些直接扎成神龙白虎等样式,远看栩栩如生,更有八仙菩萨等神仙人物扎成的大花灯,近看亦如真的一般。
因着是隆冬,沿街诸树上无花无叶,树枝上便都悬挂着用通草绸绫纸绢扎成的小灯,玲珑可爱。
江柍乘车一路进宫,几乎如第一次睁眼看人间的孩子般,没把眼睛从窗边挪开过。
晚上自是更热闹的。
宣德楼上也设彩灯,楼边石栏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点似波光粼粼,两边的朵楼上各挂了一枚灯球,打量着比江柍的个头都要高上一点,内燃椽烛,璀璨夺目。
楼下露台伶人都在这里轮番表演,楼上御驾则垂帘而设。
平日里御驾出行,也有二百对红纱贴金灯笼随行,元宵节一到,皆换成了红纱珠络灯笼,还要加上百对琉璃玉柱掌扇灯。
御龙直执黄盖掌扇,列于帘外,提灯随侍则在两旁依次站定,手中的光点,自是又把城楼装饰了一番。
百姓们都因皇家设露台观戏蜂拥而至,毓街上人头攒动,沸反盈天,当崇徽帝携同太子和太子妃站在城楼前时,百姓们跪下高呼万岁、千岁。
崇徽帝闻声举杯敬民。
待他一饮而尽,沈子枭和江柍便会重复他敬酒于民的动作,百姓见状又是一次呼声雷动,排山倒海。
这场欢宴直到戌时方才散场。
江柍和沈子枭没有回东宫,而是乘车至某处僻静的小巷路口下了车。
而此刻,二人俨然已是寻常人家的打扮。
沈子枭头戴累丝嵌宝紫金冠,一袭墨绿色青松白鹤袍,敛了三分气度,长了七分潇洒。
江柍也着绿,缠枝连云的水绿绫裙,外面罩一件玫瑰紫银鼠披风,卸去繁琐的钗环,只戴一个花楼子冠,因嫌戴帷帽麻烦,便以纱巾覆面。
二人并肩往闹市走。
沈子枭身边跟着轻红和郑众,江柍则带了雾灯和高树出来,这四人皆作寻常人家的奴仆打扮。
“你今日定是学我的。”江柍走着走着,忽而对沈子枭说道。
沈子枭便问“何出此言。”
江柍说道“不然为何穿绿色”
沈子枭便伸手往她额上弹了一下“好没道理,你个恶霸王。”
江柍便揉揉头,小声嘟囔着什么,左右是骂
沈子枭的就是了。
他们身后的侍从们,纷纷抿唇而笑。
除了雾灯,笑的时候微滞了须臾。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拐过一道巷子口,忽见灯烛辉煌,上下相照,远眺过去,竟是望不到头的灯火通明,游人如织。与此同时,扑鼻而来的胭脂香、烤肉香、红薯香、酒香等几十种味道混合而成的烟火之气,就如那神仙法术把江柍定住了似的,让她呆立不动了。
沈子枭见状,便问她“从前在昭国竟没有出来逛过吗”
问完又觉得实为不必,此前在晏国的细作早就禀告过,她被赵太后宝贝的眼珠子似的,连寝宫都甚少出来。
江柍也没回答沈子枭的话,她已被眼前的景象勾了魂,不由自主往繁华深处走去。
但见街道两旁的店铺无不张灯结彩,尤以酒楼装饰最为壮观华丽,金窗玉槛,门首皆缚彩楼欢门,酒楼前亦有许多的生意人,一路上卖香糖馃子的,卖雪柳头面的,算命的,喷火的,卖字画,唱小曲儿的各色营生不一而足,叫卖声不绝于耳。
他们穿出这条街,还有那条巷,走至那条巷,更有另条街,真是往左走,左边繁华,往右走,右边热闹,处处是欣欣向荣之态。
穿过一道桥,桥下水上漂浮着来来回回的花船,花船上皆是浓妆艳抹的妓女,或坐在船头弹琵琶,或坐于船中侍恩客。
江柍注意到,大晏的乞丐和妓女,亦有一股不自堕的朝气,不像大昭,满街的行尸走肉。
她愈发好奇,素有京师酒肆之冠的丰乐楼到底是何模样。
过了桥,远远便见街心处有一三层之高的酒楼,架设了凌空飞桥,檐角廊下挂满彩灯,或是鱼灯或是琉璃灯,房檐瓦片上还摆放莲花灯,旁边的酒楼饭馆皆是灯烛交映,仍然夺不去此楼的金碧辉煌。
江柍知道,那便是丰乐楼了。
只是这一条街实在拥堵,一时半刻是赶不过去的。
沈子枭便说“丰乐楼就在那里,又不能长腿跑了,不如我们闲玩逛过去,才不算浪费时光。”
江柍欣然答应。
恰好路边有卖李子旋和樱桃煎的,江柍便命高树去替她买了来,打算边走边吃。
而叫卖吃食的小摊旁边恰好有一身穿胡服戴胡帽,脚踩牛皮小靴的年轻术士在表演“仙术”。
江柍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等新鲜事,便拉沈子枭挤到了最前面看热闹。
小术士面前立了一张长条桌,桌上靠着一面写“师承蓬莱”的布旗。
江柍挤到最前头的时候,恰好见他从上衣口袋中取出数枚莲子,将其放入一只小瓷碗中。
江柍便问旁边同在看热闹的人“他这是在干什么”
那人说“他说要给咱们看莲花。”
“莲花”江柍狐疑道,“那可不是现在这个时节的花。”
那人只顾盯着术士手上的动作,敷衍道“你看就得了,快快,快看。”
江柍瘪
瘪嘴,再转头,只见术士在瓷碗中倒了杯热水,盖上盖,闭目,喃喃念着咒语。
看着挺正经,但落在江柍眼里却有些好笑,这术士长得圆头圆脸,看着还没她年纪大,眉宇间虽有几分锐气,但更多是贪玩浮躁,加之那带有几分高原红的圆乎乎脸蛋,好像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
这术士念了七遍咒语,睁开眼,扫视了一圈,煞有其事问道“准备好了没有。”
众人倒是配合准备好了。”
他一笑,把盖子揭开,在热水的水面上,竟真的开出一朵清雅的莲花。
人群中登时爆发出一出不可思议的惊呼,纷纷向那术士的桌子上掷银锞子、铜钱。
江柍愣了愣,亦是震惊。
仰头去看沈子枭,却见他噙着一抹淡淡的笑,丝毫不觉惊喜的样子。
她便问“你以前见过这等仙法”
她其实也并不信世上有神仙,称是“仙法”,不过为显自己天真无知罢了。
沈子枭闻言,便道“这些歪门邪道你不知也好。”
却不想这句话却不偏不倚被那术士听个正着,他刚完成一场自认为完美的表演,正满心欢喜地受吹捧,但见一人不拿他当回事,圆眼一瞪,便问“老兄,在下平生最恨那等众人皆醉我独醒之人,非要搞特别,也得有真本事才对。”
说罢,只见这术士拿出一根香。
又用另一根手指在酒杯里蘸了一下,将手指放在桌台的香烛之上扫过,少顷,他的手指燃烧了起来。
江柍跟随众人倒抽一口气,不自觉捻了下自己的食指,几乎也有灼痛之感。
又见那术士,竟用这根燃烧的手指点燃了另一只手上的香,随即气定神闲地吹灭了手上的火,那手指竟完好如初,丝毫看不出被火烧过的迹象。
围观的人已比刚才多了一圈,里三层外三层的旁观者都在啧啧惊叹,高呼“神仙啊神仙”,又不自觉地抬起自己的手指,好似在思考是否人人都能习得此法术。
术士满意一笑,又拿出一根筷子,在那袅袅直升的烟雾上写了四个大字不得不服。
旁观者皆是一愣,而后全都大笑起来。
先前被江柍搭话的那人,隔着江柍向沈子枭作了个揖问道“这位大人,这下你服是不服”
沈子枭只是淡笑,而后便牵江柍的手,转身欲离去。
那术士叫喝一声“尔等凡夫俗子,竟对本仙如此无礼,你信不信本仙施法降罪于你”
众人闻言,纷纷劝阻道“哎哟,小公子啊,赶快说句好话呀,这要是触怒神仙可如何是好”
“是啊是啊,快给仙人赔礼道歉”
“”
沈子枭闻言,只是看了眼江柍,问道“夫人觉得为夫该如何是好”
江柍倒无所谓笑笑“我虽觉得他表现精彩,却不信他是真的神仙。”
沈子枭便问“哦”
江柍转了转眼珠,凑近沈子枭咬耳朵道“一个女扮男装的胡人,以为捏着嗓子说话我就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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