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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神|那维莱特/芙宁娜】今夜无人入睡
    rs那维莱特芙宁娜

    原作原神42罪人舞步旋

    简介那维莱特来到枫丹廷,人类对他来说是个新奇又复杂的谜团。然而最难解的谜题却是绝非人类的那一位,水神芙宁娜,枫丹人的女王。

    秘密深藏我心,无人知我姓名。

    待黎明照耀大地,我才对你说分明

    图兰朵今夜无人入睡

    1

    见到芙宁娜德枫丹的第一眼,那维莱特就开始感到迷惑。

    身为执掌水之国度的神灵,芙宁娜身上看不出一丝一毫任她调遣的水元素力。而作为隐藏在人世间的最后的水元素龙,那维莱特很难不注意到这一点。

    但他也并没有认为她不是水之魔神。相反,他怀疑这是某种故意为之的隐喻。那维莱特来到枫丹廷,因为某人向他寄送一封邀请函。书信没有落款,可世界上能找到他的存在并不算多。新世界的秩序建立在古龙神殿的废墟之上,魔神们的权能掠夺自龙王的尸骸。新任水神邀请水龙前来自己的国度,还装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可能是为了避免无谓的争端。

    接着,水神假装不认识他,更加证明了这个结论。

    “那维莱特。”这位娇俏少女模样的女王念道,漫不经心地读了一遍文书,把印花的调遣纸展开在桌前,“审判庭请你来的。那好,那维莱特先生,你就留下吧。”

    她一句话也没有多说,清脆地把铃兰图案的浅蓝色纹章盖在官方文件上。那维莱特站在桌边,对着这副娇小美丽的躯壳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自己期待着和水神说些什么,未必是关于新仇旧恨的唇枪舌剑,但总觉得不应该就这么简单。

    “怎么了,我的新任审判官先生”女王说道,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踟蹰,抬起头望过来。她有一双深浅色调不一的蓝眼睛,仿若时刻涌动着的波涛。丰裕的银白长发在尾端变调成明亮的浅蓝。光凭这奇异的容貌,或许足以证明她与水元素有着紧密的关联。那维莱特观察她时,她也饶有兴致地望他,精致小脸上有种与她纤细身材截然不符的、游刃有余的表情。“审判庭往左拐,逐影庭向右,您从外地过来,记得先去办理身份证明。入职仪式在歌剧院统一进行。应该没别的事儿了吧还是您太仰慕我了,希望我再说几句勉励的话”

    如果这是水神的停战策略,她绝对成功了。那维莱特不可能主动和一个弱不禁风的看不出一丝神力的女孩较劲,他从桌案上拿起那封盖了章的调遣令,默不作声地离开了。

    2

    那维莱特觉得他不需要很长的时间来看破那层伪装。拥有庞大力量的物种很少掩饰自己,不管是出于有意还是无心。他没想到的是自己比对方暴露的更早。在一次低调的街区巡视中,女王遇到了一场刺杀。

    他模糊地听说枫丹局势复杂,派系林立,其中不少矛头指向新上任的水神。但那时的那维莱特并不关心这些人类的纠纷。因此也不知是哪位绝望的贵族异想天开,决定用最传统的方式来弑神。女王停在路边,因为人流的干扰,与卫队短暂分开。而伪装的平民忽然掀开衣袍,抽出利刃在几个瞬息之内,冰冷的剑尖已经逼到了女王洁白的颈项之前。

    那维莱特恰好站在女王身边,没有立刻出手相助。

    作为一个不久前刚对枫丹法典发过誓言的公职人员,他好像有义务护卫他的女王。但那维莱特并没有携带神之眼,也还没想好怎样回答其他人的提问。另外,他想知道面前的女神会怎样处置当前的局面。水之魔神芙卡洛斯,受赐高天窃取来的元素之力,执掌尘世之大权,她会用怎样的方式宣泄怒火,处决她的敌人

    芙宁娜没有出手但也没有躲避。众目睽睽之下,她安然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人群中的尖叫如海浪般翻涌,无数人竭力向女王伸出手去。电光火石间,那维莱特注视女王,发现芙宁娜也在看他,在那庄严面孔之上,她深浅不一的蓝眼睛里迸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华彩,一种绝望的执着,一种强烈的恐惧。

    那维莱特抬起手。水蓝的浪潮凭空出现,挡住了刺过来的利刃。金属扭曲变形,铿然碎裂。刺客的身体在震响中弹射出去,被紧跟而来的护卫压倒在地。女神在颠簸中晃动一下,抓住那维莱特伸出的手腕。她呼吸低而急促,手指紧抓进他的关节,掌心肌肤冰凉,沁着劫后余生的薄汗。

    女王抬起头。那维莱特看到她嘴唇紧咬,瞳孔扩张,在如此贴近的距离里,他听到心脏在她的胸腔里激烈地砰砰跳动。但只有一瞬间,属于人类的恐慌完全地从她面孔抹去了。仿佛音乐忽然变奏,聚光灯猛打在身前,芙宁娜对他嫣然一笑,脸上是一副戏谑的、胜券在握的表情。

    “这才对嘛,那维莱特卿。”她嘉许地说道,像在夸赞一头表现良好的年轻赛马,“我就知道,你是一位值得信赖的臣下。”

    这是某种测试、某种表演吗作为古龙的后裔,那维莱特应该对这僭位者的戏弄感到恼怒,他应该斥责她的轻浮、谴责她的狡诈,甚至拂袖而去但那一刻,他同时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深深迷惑。女神优雅地直起身来,理一下飞散的鬓发,向前伸手。他本能地踏上一步,想要搀扶那只如凡人一般纤细柔软凡人一般无力的手掌。但她笔直地掠过他向前走去,展开双臂,面对着汹涌而至的焦急的人群。她高声说话,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我亲爱的枫丹市民们”她说,人群立即安静下来,由南至北,由东向西,街巷间一片安静的浪潮,倾听她说话,“今天我们不幸地目睹了一起叛乱,如你们所见,行凶者已经被我优秀的臣下制服了。”

    “诚然,我可以轻易地碾碎他们。”女王说,眨一眨眼睛,仿佛是一个有趣的玩笑,引发了一阵应和的欢呼,“但那不是枫丹的运行方式。在属于正义的国度里,每一个罪人都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审判。”

    她那歌唱般的声调,戏剧性的表达方式,都是那维莱特没有见过的。女神没有展现丝毫超凡的力量,但自然地调动着人群的情绪。他好奇地望着这场景,直到女王向他转过身,仿佛指挥海浪的歌者,带着千百人的目光潮水般落到他身上。

    “那维莱特先生,我们最新的审判官。”她笑盈盈地说道,“既然亲眼目睹了现场情况,这桩谋逆案就交给你来调查审理吧。”

    3

    那维莱特为整件事想出了几套不同的理论,都很难自圆其说。芙宁娜并非人类,这是显然的,只有非人之物会那样轻慢自己的生命,只有凌驾众生的强者会在生死关头取乐。在确凿的危机降临时,她会显露出可怖的真身,对冒犯者施以足够撕裂山海的重击。但在此之前,扮演弱者能得到什么样的乐趣那维莱特没有答案,但他不介意加入这场演出。他想知道汇成这条溪流的泉水最终涌向何方,另外,他正逐渐开始喜欢他的工作。

    人类的故事如流水般变幻不拘,却要以严谨的律法加以匡正。他同时喜欢这份工作的两面。作为审判官的前三年,他因为不知疲倦的工作得到了飞速的晋升。第十年,枫丹的人民期待他一直出现在审判庭。第十五年,枫丹创立了一个新的职位,让他常列正义女神的身侧。没有人过问这位一直年轻的最高审判官来自什么神秘的种族。又过了五年,那维莱特向枫丹介绍自己的眷属,一群天真的美露莘。

    “获得枫丹人的认同可能会比较艰难,需要努力和时间。”那维莱特告诉这些热情的小精灵,“但是相信你们可以做到。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请不要犹豫地来告诉我。”

    “获得人的认同很难,”一位美露莘告诉他,“芙宁娜女士也是这么说。”

    那维莱特有些惊讶。

    “获得认同很难,你是说水神这么说吗”

    “是的。”小小的美露莘煞有介事地点头,她挺起毛茸茸的脑袋,颇为神似地模仿了水之女神闲居时优雅端坐的姿态。

    “身为异类,你们会度过一段困难的时光。”她复述道,语调惊人地肖似,那维莱特几乎看到水之女神用那双深浅不一的海蓝眼眸望着自己,“枫丹廷的人类残忍、挑剔、固执己见要获得他们的认同是一件很难的事。”

    “但与之相对的,他们也温柔,善良,极具包容性。我相信,枫丹人会爱上你们,你们也会喜欢这个地方。”

    从芙宁娜的身上,可看不出她为了获得旁人的认同做出过什么努力。她自己才是最难对付的那个要求甚高,随心所欲,有无穷无尽的精力需要发泄,又有计数不清的公务想要踢下办公桌。那维莱特不止一次地怀疑,她早已忘了是她自己把他请来观察人类这件事。几十年过去,她已经不客气地把他当作繁忙工作的转移对象,所有下属中最好用的那个加班狂。

    不过偶尔,当女神穷极无聊,想起来她的最高审判官是个没有艺术天赋、连笑话都不会讲的可怜虫时,又会来关注他的业余生活。

    “不要总是喝水了那维莱特你要学会评鉴十五种不同的红酒,才能在舞会上找到话说。”

    “我看不出什么样的对话需求这些技能,芙宁娜女士。”

    “作为一个优秀的枫丹男人,还应该学会在家制作绝妙的咖啡和可颂。”

    “芙宁娜女士,您的宫殿里应该已经有了足够多服务您的糕点师。”

    “那你连画展也不去看吗据说,高明的审判官能从被告的绘画作品里看出他们的心声”

    这个神秘的说法让他产生了一点兴趣,他礼貌地表示同意陪上司去看周末的画展。女王大声叫好。

    “这才对嘛枫丹人得学会欣赏艺术,享受生活,哦,对了”

    她沾沾自喜地一笑“我还要带你去看歌剧。”

    歌剧表演是枫丹的桂冠,而女神芙宁娜的亲自演出是这桂冠上最耀眼的明珠。至少芙宁娜是如此自夸的。那维莱特对歌剧一无所知,当然也没有鉴赏的才能。因此那天他所见的堪称一场从零开始的美学震撼。

    芙宁娜走上舞台,好像变了一个人。

    并不是说她失去了女神的魅力,相反,她比作为众水与众律法的女王时更加耀眼。她行走、起舞、歌唱的时候,每一刻都在更进一步地超越自己。仿佛这具无比尊贵的美丽躯壳不过是她踏足尘世的沉重枷锁,终于可以被短暂地弃掷身后;仿佛多少蓬勃的才华与激情无法被区区神座施展,需要在更宏伟的舞台上喷薄而出。女神放声歌唱,时而激昂如烈焰,时而泣诉如月光,她表演狂爱、创伤、恐惧、难以割舍的心痛,无可奈何的牺牲,她如何能把这些凡人幽微的情感表达得如此真实原来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神居然是如此地了解“人”吗

    芙宁娜出场谢幕,人群对她欢呼尖叫,几乎陷入癫狂。无数花朵与缎带从剧场各个角度投掷向她,形成一片热情的爱之海洋。她一手提着沉重的裙裾,一边快乐地伸臂挥舞,随机抛掷飞吻。在起伏的尖叫与歌声中她翩然向他走近,像一千朵鲜花同时落座在他身侧。

    “那维莱特你觉得我今晚表现得怎么样”

    “非常精彩。”那维莱特回答说,“您对角色情感的演绎超出了我的想象。您的美丽光辉夺目,令人移不开视线。”

    她睁大了蓝眼睛,露出一个明显的惊讶表情,没接住的花束滚落到膝盖上。接着,这舞台上仪态万方的女神把手臂压在一边的女官身上,夸张地哈哈大笑起来。

    “格林雯格林雯看看我取得了多大的成就连我们最不通人情的大审判官都学会说恭维话了”

    不知为什么,那一如往常的,浮夸、快乐的声调让那维莱特感到不悦。

    “芙宁娜女士,”他冷淡地说,“您应该了解,我从不说违心的话。”

    那种他在舞台上观察到的感觉又出现了。如梦幻星云里陡然闪过的一线冷光,温柔湖水里倏忽荡起的一道波澜,什么更明亮的东西在醉人的星辉与波光中浮现。芙宁娜德枫丹透过异色的双眸望着他,一种谨慎、专注、好奇的审视然后光影变幻,她勾起唇角,狡黠地一笑。

    “别生气嘛,那维莱特,我知道你是在认真地夸赞我了。”她笑吟吟地说,凑上前来,携带着一身芬芳,如千百朵怒放的玫瑰同时向他逼近,她亲昵地把一支香气馥郁的花枝别在他的领口,“我真高兴喏,作为回礼,这个就送给你啦”

    5

    那维莱特保留着女神赠予的玫瑰,滋养生命的水元素力缠绕着单薄的枝条,让失去根系的鲜花也能长久地绽放。这行为并无意义,他清晰地知道,这是一份敷衍的赏爱,每个幸运枫丹人都能得到的赠礼,这甚至多半不是芙宁娜喜爱的花。

    但她会喜爱什么呢

    她喜爱人类。那维莱特想。在日渐增长的相处时光里,他轻易地发现这一点。并且,这个理由解释了那么多东西,水之魔神如此热情地扮演人类,沉醉于每一日的演出。以至于她对强大的神灵躯壳都不屑一顾了。

    “您昨晚的演出非常精彩。”那维莱特说道。

    “一如既往。”女王自矜地说,把露台上新剪下的鲜花安置到水晶瓶里,“不过下次别这么积极地赞美我了,那维莱特,我都要对舞台上的我感到嫉妒了。”

    这语调里夹杂着亲昵的调侃,似乎比对任何人都更亲近,又似乎只是偶然地兴之所至。那维莱特决定开启那个话题。

    “我想表示感谢。”他说道,“尤其是,在经过了这些年之后,我好像还没有感谢过您的邀请。”

    女王对香水百合扬起眉毛。她不可能真的忘记了。那维莱特有点无奈。

    “是你给我写信,邀请我来枫丹吧。”他说,女王从窗台前转身,睁着蓝眼睛,仍然携带着她舞台剧般优雅的迷茫,“作为水元素的龙裔,我曾经非常迷茫,不知道应该去往何处。但是在这里,我好像过得很适应。”

    “哦,”水神说,这时候终于露出了明了的表情,“当然,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是枫丹的龙王”她慢慢地,有些犹豫地说,“如果你讨厌枫丹,事情不是很难办吗所以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把花剪放下了,双手握在身前,那维莱特非常熟悉,处理公务时更常用的姿态。那维莱特并没有期待这种展开,他进一步解释起来。

    “在这里我学到了不少。”他说,“那天在剧院看了你的演出,我想我明白了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表演。”

    “哦”

    “来了解人类。”那维莱特说,“接触他们的生活,体验他们的感觉。通过审判,通过歌剧或许是不同的方式,但都能更接近人性的不同的侧面。这是你爱他们的方式。我学到了很多我从你身上学到了东西。”

    正如他自己所言,那维莱特从不说违心的话语。他坦率地表达感受,偶尔为自己与人类社会不相宜的做法致歉,而这都出于习得的社交礼仪,并非真正感到尴尬或窘迫。但这一次,他吐露心声时,有什么崭新的东西让话语变得艰难起来。在他长久的宁静无波的岁月里,那维莱特推测着词语的后果,他感到忐忑。

    “枫丹的生活很美好,让我感到对未来有所期待。”他总结说道,“我想感谢您与我分享这种感觉。”

    他说完了。芙宁娜望着他。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冷冷地说道。

    那维莱特怔住了。

    “真抱歉打破你的幻想,好先生。不过我才没那么贴心。我请你来审判庭,因为我要找一个靠谱的人为我工作。”女王说,她的语调尖刻,满含嘲讽,“你想多啦,神灵的每一个举动都有深意,那维莱特,我还不知道你是会有那种想法的类型呢。”

    “但是”

    “学习人类,哇哦,那可真是件好事可是什么让你觉得芙宁娜也那样想,嗯就因为你看了我出演的几场戏剧吗”

    “当然不是,我感到”

    “你觉得你看透了我,可以揣度我的想法了看来你还有的是东西要学,大审判官先生。就算是不懂事的人类小孩都知道,戏台上的东西都是骗人的”

    这实在残酷、荒谬,无礼至极,那维莱特终于忍不住提高了声调。

    “芙宁娜女士,请允许我提醒你,我没有要求任何东西,我仅仅是想分享我的”

    “只想分享”她嘶声喊道,好像是气笑了,又好像完全在胡搅蛮缠,“谁允许你擅自分享、谁允许你感谢谁允许你说我们的感受一样”

    她踏前一步,那维莱特怒视她,猛然发现她的蓝眼睛里充满泪水“就凭你你知道什么啊”

    那维莱特茫然无措。他站在原地,接受了这一通劈头盖脸的无理训斥。芙宁娜在窗前疾走一圈,胸脯起伏,窈窕的身姿因激动而簌簌发颤。那维莱特无言地注视她,女神伸出手臂,华服繁复的织锦遮住了她的面孔。

    然后,像一道微风掠过汹涌的海面,风浪平息,她咯咯地笑了。

    “怎么样,那维莱特,我吓到你了吗”

    “”

    芙宁娜放下手臂,像一支骤雨后的百合花,她面颊晕红,眼睫上犹带泪痕,但双眸中满是笑意。

    “男主角满怀希望地前来表白,却被阴晴不定的心上人怒斥一番,今天你走进来前,我正好读到这样的段落,实在是技痒难耐。”她洋洋得意地说。“我演的好不好不过我得承认,你和这故事不太匹配。把我无辜的最高审判官扯进来对戏了,真是不好意思。”

    那维莱特沉默不语。

    “生气了吗好啦,知道你没什么演戏的天赋。是我不对总可以了吧。”她说,变魔术般地一抹面颊,泪痕拭去了,她旋过身去背对着他,走向鲜花簇拥的露台,“你看,我都道歉了,你不会揪着这点事儿不放吧”

    “不会的,女士。”

    “今天有需要我出席的庭审吗说多少次了,鸡毛蒜皮的案子别来找我,太无趣了,我要无聊死了。”

    “明白了,女士。”

    “还有。”她又说。那维莱特停住脚步,他从门边回过头,遵循礼仪地望向发话的君主。女王站在繁花的阴影之中,没有回头看他。

    “那维莱特”芙宁娜说道,既不浮夸,也不羞涩,她的声音轻柔,语调很平静。

    “我很荣幸,谢谢你喜欢我的演出。”

    6

    对元素之龙来说,时间流逝可以显得非常模糊。那维莱特轻易地在枫丹廷停留了数百年,他陪伴喜怒无常的水之女神,忍受她古怪的脾性和忽远忽近的距离,接受她异想天开的种种指令。在旁人看来,这几乎是一种具有奉献精神的苦修,但那维莱特并不这样想人类是复杂有趣的谜团,其中最为难解的却是扮演人类的芙宁娜。他对这个挑战毫不厌倦,几乎沉醉其中。但他大约是天性过于愚钝了,若非审判日临近,那维莱特恐怕永远不会找到谜底。

    “我指控芙宁娜从来不是水神,而是因诅咒而延长寿命、假扮神灵的人类。”金发的旅行者站在原告席位上说。那维莱特知道这则诉状,控告的内容和流程都在枫丹廷高层内部经过小范围地商讨。他亲自参与、认可了这项罪名,因为他认为这会是最有效的方式以芙宁娜的矜骄和傲慢,以她那数百年不动摇的守口如瓶,只有最极端的方式才能从她身上逼出真心。

    但他好像从未认为这是真的。直到此刻。

    台下的观众议论纷纷,质询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这是真的吗所以她一直在欺骗我们、欺骗我们的父母、我们五百年来的所有先辈吗”

    “欺骗”,一个并不陌生的词语,最高审判官在法庭上看过无数相关的控诉,但他从未代入、从未想象过芙宁娜在“欺骗”他。从第一天,第一场会面,第一次对话。

    “看,大家快看,我没有溶解在水里”芙宁娜转过身说,对台下的观众展示滴水的手掌,原始胎海的功效已经开始影响她,她声音尖锐,呼吸急促,手指止不住地颤抖。那维莱特看见她余光投向自己,那似曾相识的,执着、绝望的一瞥,“这难道不足以说明我不是人类吗”

    “这才对嘛,那维莱特卿。”年轻的女王望着他说道,他摸到她掌心沁出的冷汗,听到那颗纯粹人类的心脏在胸腔里惶恐地跳动,而她脸上满是自矜的微笑,“我就知道,你是一位值得信赖的臣下。”

    芙宁娜欺骗了他。一个自称为律法化身的骗子。一个践踏千万臣民真心的自大狂。一个胆敢扮演古龙的世仇的凡人。他感到了被背叛的创痛,但与此同时,心中的疑惑只增不减一个人类假扮注定毁灭王国的神灵,几乎和神灵非要假扮无能的人类同样地难以理解。芙宁娜可以是个骗子,但是为什么需要何等量的智术、何等量的胆略,何等量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执着,让她宁愿舍弃生命,也要坚持这场持续五百年的欺诈

    “根据现有的证据,作为枫丹最高审判官,我裁定被告芙宁娜德枫丹假扮水神,有罪。”那维莱特说。内心的一部分让他自觉无可救药即使在这样的场景下,他双眼望着更高一级的神座,试图在这样众目睽睽的场景中传递一点微妙的支持以枫丹的律法,她不会因此受到多么严苛的对待,判决结束后,他会尽快去查看她。

    但芙宁娜神情呆滞,一言不发。海水般的眼眸中一片死寂。在他们相识的数百年光阴里,她那永远青春、永远绽放着的光芒四射的魅力,一次性地彻底枯竭了。判决落下,如同捶碎一尊精美的女神造像,她无声地瘫坐在华丽的座椅上。

    “在此提请谕示裁定枢机裁决。”

    7

    “因此我邀请芙宁娜来担任这场漫长戏剧的女主角。” 芙卡洛斯对他解释道,“她将一直站在枫丹歌剧院的舞台上,无休止地扮演水神这个角色,直到预言实现。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这项任务何时结束。但她知道,如果她失败了,整个国家都会被潮水吞没。”

    “你是说,她是个纯粹的人类。”那维莱特说,听出了自己语调中的惶恐,“或许她能活更长的寿命,但她的精神并不比任何一个普通人更顽强啊。”

    “哎呀,”水之魔神含笑回答,“我可不会说,我对人类的我不抱有深深的歉意呀。”

    她微笑着,望着他。与演技伪装出来的全知不同,一种真正洞悉的注视。那维莱特不知道这位女神是否看见一切,看见他曾经投去的那些沉默的目光,看见露台边的争吵,看见他曾经深夜难眠,思考着他的女王身上的谜题她眼眸中深浅海水般波动的闪光,唇畔涟漪般的笑纹,旋舞时举手投足间展示的、那钻石般璀璨的万种切面他曾以为芙宁娜身上夺目的光芒来自更宏大的隐秘,可到最后,谜底仍然是“人”。

    她不过是数万万人类之中最顽强的一份子,在五百年看不到尽头、如履薄冰的恐惧里,靠着一抹璀璨的人性苦苦坚守,等待着潮水淹没一切的时刻。

    8

    那维莱特站在月色中的屋檐下,默默回想往事。他的投影和爬上露台的藤蔓融为一体。咔哒一声,二楼的窗子打开了。

    “喂,”小屋的女主人说,穿着浅色睡衣,用的是一种抱怨的、睡意朦胧的声调,“那个谁,你不是打算一直站在那儿吧”

    “噢,”那维莱特歉意地说,“抱歉,我没打算要打扰你。我只是路过这里,走了一会儿神。”

    “你的时间概念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吧”对方毫不客气地说,“这一会儿是多久啊”

    好像是比较久。那维莱特再次想要道歉,前门又咔哒一声开了,芙宁娜说道“喏,进来吧。”

    “现在是不是有些”

    “你进不进来”

    于是那维莱特作为深夜恼人的恶客登场,被睡裙外披着小外套、踩着毛绒拖鞋的女神接待,还在小客厅的方桌边获得了一个章鱼造型的茶杯。

    “我这里只有水了,反正你喜欢喝水不是吗”

    “如果你有什么生活上的需要,请直接和沫芒宫联系,我们都会”

    “我很好。”对方打断说,揭露他的态度和过去一样毫不留情,“最高审判官大人,你已经不小心路过好几天了,到底有什么你非说不可的事”

    对头发蓬松、捧着陶瓷水杯的女神说话,似乎比身着华贵戏服的她更为艰难,那维莱特仔细地选择措辞。

    “我想到,芙宁娜,还没有人给过你一份你应得的正式感谢。”

    芙宁娜看了他一会儿,赌气地咬着下唇。他带着一点欣慰地发现,这个动作他很熟悉。在工作时间溜去看最喜欢的歌剧表演,在剧院里被他撞见的时候。枫丹的女王就会露出这样带着孩子气的防备神情。

    “得了吧。我是枫丹人,我做的事也是在救我自己。”曾经的女王傲慢地说,“这个国家谁都可以感谢我,唯独你不用。你是水元素龙,记得吗就算全世界都被海水淹没,你也可以摇一摇尾巴,潇潇洒洒地游走的。”

    “但是我珍惜的东西都会消失。”那维莱特说,笔直地望着她,“我是枫丹的审判官,人民给予我他们的信任,从注定毁灭的命运里挽救它是我长期以来努力的目标。为这个目标,你独自做出了漫长的努力,却没有获得多少回报。因此,我当然要来感谢你。”

    “作为生活在枫丹的普通的一员,在过去数百年里,我享受了你的表演的恩惠。芙宁娜女士给我们带来了数不清的快乐和鼓舞。为此,我们应该感谢你。”

    “脱离枫丹之外,我来到这个国度,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看待人类。在这些年的陪伴里,你为我展示了人性中最美丽、最辉煌的一部分。不仅仅作为一种观察,你深深影响了我,帮助我理解人性因此,仅仅作为我自己,那维莱特也要对你表达真诚的感谢。”

    他仔细地把这些考虑过的想法都说完,又想了想,还有没有什么应该补充的。

    “另外,我没有尾巴。我是以人类的形态诞生的。”

    芙宁娜呆呆地望着他,那能演唱出天籁般歌曲的小嘴张开,又合上了。好像在法庭上被有力的雄辩怼得哑口无言。女孩偏过头,不服输似地冷笑了一声。

    “好吧,道谢我接受了。这就是你想了这么多天的重要的事吗”

    “是的,”那维莱特说道,“希望这一次你不要介意我的擅自感谢。”

    她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又不自然地回去盯着桌面。

    “什么擅自分享、擅自感谢那种事你居然还记得吗”

    “你也记得。”

    “我不记得。我已经完全忘记了。”

    “龙的记忆力很好。”那维莱特说,“如果你忘记了,我可以帮你回想起来。”

    女孩没有回答。她伸出一只手掩住卷发下的面孔,对着桌面沉默不语。那维莱特看见她手指紧握,单薄衣衫下肩膀颤动。有一会儿,她好像要哭了,但是她没有。她安静地、挺直脊背地坐在那里,在掌心发出压抑的抽气声。

    她当然已经卸下了扮演一位女神或女王的重任,但她保持着同等样的傲慢和自尊,仍然需要一位最高审判官持久不懈的努力去攻破她的心防。在这平凡公寓里暗淡的灯光下,在简陋的茶桌旁,她身上仍然如最盛大的舞台上看见的那样,闪耀多个切面的夺目光芒。而如今那维莱特终于能够认清,是什么如此生动、如此恒久地吸引着他的目光。

    “你应该回去了。”芙宁娜说道,她的手掌回到桌面上,眼睫低垂,声音里是顽强的冷淡。“天要亮了。有人看见你从这里出去,那群记者会爆炸的。我才不要扯上那种事。”

    那维莱特顺从地站起身,拿起他的手杖,与她告别。两个人走到门边,他问道“那换个时间,我还可以再来拜访吗”

    芙宁娜抬头望他,蓝眼睛里带着点责备。那维莱特坦率地与她对视。仿佛是一场无声的竞赛,最终她先侧过脸去,唇边露出一点微笑。

    “行啊,先生,”她纡尊降贵地说,“你可以再来。”

    end</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