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请。”
孙普定端起茶来,先啜了一口。鸣皋子也喝了口茶,微笑道:“二弟,除了三师弟之事,你不是专程找我喝茶的吧?”
孙普定放下茶碗,看着鸣皋子,道:“这无心究竟是你什么人?若说是徒弟,你对他实在太姑息了,不似你的为人。”
鸣皋子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二弟,我真怕了你了。”
看着他的笑意,孙普定只觉背后一阵发毛,如同有个虫子在爬动。他知道自己这师兄深得师父衣钵,心狠手辣之极,纵然笑语殷殷,马上便会翻脸不认人。他一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道:“只怕,他是你在龙虎山时的儿子吧。”
鸣皋子见孙普定如临大敌,叹了口气道:“二弟,你也不必过虑。”他晃了晃茶杯,看着杯中茶叶起起伏伏,道:“不错。二弟,那小捕快只怕也与你颇有渊源吧?”
孙普定一阵气塞,怔了怔,方才叹了口气,苦笑道:“师兄目光如炬。”
鸣皋子淡淡一笑,道:“那二弟你也不必苛责我了,是不是?呵呵。我有青龙,你有玄武,二者不可缺一,原本就该合作无间才是。”
孙普定想了想,才放下茶碗,道:“好吧。不过,师兄,你可千万不要大意了。为山九仞,功亏一篑,你这位令郎若靠不住,那我们可就前功尽弃。”
鸣皋子点了点头,道:“放心,若无心真不愿随我一路,那也说不得了,杀了他,取出神煞便是。”说到“杀了他”这三个字时,鸣皋子的语气仍是轻描淡写,似乎说的只是一只小虫而已。孙普定只觉背心又是一寒,心道:“师兄真的狠!纵然心中仍有一丝亲情,终究??终究??”
他与言绍圻之母当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到十五六岁时,已是有了默约,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卿不娶,可是后来孙普定却被师父带去云游天下。过了些年回来,才发现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已嫁作他人妇,不禁心灰意冷。而祸不单行,言绍圻五岁那年,母亲便因一场重病过世,去世前,她要孙普定收言绍圻为义子,好生看护他。孙普定这些年做捕头,杀人不眨眼,可是对这个少日的恋人仍有一缕挥之不去的情愫,便答应下来。虽然两人并非血亲,但言绍圻在他眼中便中那个少时恋人的化身一般。后来言绍圻纠缠进田平章次女失章一案中,依田平章的意思,言绍圻知道底细,非除掉不可,是他竭力保了下来。
数十年前,师父发现了以六神解除蚩尤碑的秘密,当即动手。在东海收到青龙,在高丽找到玄武,都算顺利。六神乃是神物,人如鼎器,若离体太久,六神终要化去。而当时只找到了两个,师父便将青龙附在师兄身上,玄武附在自己身上。后来南朱雀、中央勾陈螣蛇都已找到,本以为即将大功靠成,孰料西方白虎竟然再也十多年都不曾发现。当时为了寻找白虎,他不知吃了多少苦头,也正因为如此,青梅竹马之约最终成空。有时想想,自己一生,除了寻找白虎神以外,似乎已毫无意义。师父纵然学究天人,功力深厚,最终仍然没能活到六神聚齐这一天。而在孙普定心中,隐隐也觉得自己走错了这一生,因此他虽然法术武功两皆不凡,教给言绍圻的却只是一些寻常武功而已,不传道术。
他站起身来,看着鸣皋子。鸣皋子慢慢啜饮着杯中茶水,若有所思。见孙普定走到门口,他抬起头来,道:“让无心进来吧。”
“要动手了么?”
鸣皋子脸上又露出那种莫测高深的微笑,道:“是。”
无心跟着言绍圻走过来。离得还有十余步时,无心皱起了眉,道:“好一阵血腥气!这寨子里的苗人呢?怎么一个都看不到?”
丁甲诸人围在一处,一个个不苟言笑的样子,活像一堆僵尸,无心看了也有些害怕。言绍圻也不敢多看,只是偷偷瞟了一眼,小声道:“小道士,阚道长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师父。”
言绍圻倒吸一口凉气,嚅嚅道:“真的么?你和他倒是太不一样了。”还待再说,却听得孙普定喝道:“绍圻,公子请来了么?”
孙普定于言绍圻,一直是严师而兼慈父,可此时孙普定的脸活像刷上了一层糨糊。言绍圻不敢多嘴,道:“师父,请来了。”肚里却寻思道:“师父怎么称这小道士为‘公子’?”
无心见孙普定龙行虎步,身材虽也不甚高大,举手投足却大有威势,不禁心折,上前行了一礼道:“小道无心,敢问阁下是??”
孙普定脸上仍没半分表情,只是还了一礼道:“在下鄂州捕快班头孙普定。公子请。”
无心听孙普定称自己为“公子”,也颇为诧异,但见孙普定一副三贞九烈的样子,他不敢多问,只是道:“多谢孙捕头。”
鸣皋子住的竹楼算是风云寨中最好的了。无心拾阶而上,走到门口,一阵微风吹来,又是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回过头看了看,只见孙普定正在向丁甲诸人交待什么,隔得有点远了,听不真,耳边隐隐刮到“蚩尤”两字。正想着,门里却听得有人道:“无心,进来吧。”正是鸣皋子的声音。他转过身,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苗人平时都是席地而坐,这竹楼打扫得甚是干净,一样没有椅子,地上摊了几张兽皮。鸣皋子正坐在一张小案上,上面放了一把茶壶和两个杯子。无心走到鸣皋子对面,抖了抖袖子,屈膝跪倒行礼,行的却是道门对尊长的大礼。鸣皋子也不说话,待无心礼毕,他微微一笑,道:“无心,见过那位莎琳娜姑娘了?”
无心点点头,却也不问。鸣皋子又道:“你难道不想问问,我为什么一定要你来这里么?”
无心抬起头,道:“师父,您是在搜寻六神,解开蚩尤碑,是么?”
鸣皋子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道:“哈,真不愧是我的儿子,居然也猜到了。”
无心吓了一大跳,道:“师??师父,你说什么?我是你儿子?”他自幼在龙虎山长大,从记事起,师父一直没说自己的父亲,而伯父也从来不曾说过。
鸣皋子叹了口气,道:“张正言和张正常一直没跟你说吧?你其实并不姓张,应该姓阚。他们跟你说我是如何被逐下山的么?”
“不曾。”
鸣皋子淡淡一笑,道:“我阚氏乃蚩尤苗裔。当初,你曾祖纪道公本是范文虎部将,随军出征倭国。但你高祖心怀故国,听得幼帝流亡倭国,便存了玉碎之心??”
无心暗自心惊。这正是宗真跟他说过之事,只是宗真说解开青龙的是他师叔,鸣皋子却说是自己高祖。他道:“那??纪道公原先是密宗传人么?”
鸣皋子眉头一扬,道:“你连这个也知道么?对了,是宗真告诉你的吧。不过,宗真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当时纪道公在军中有个结义弟兄,名叫沈文雄,他修的才是密宗秘法,纪道公是天心派传人。当初在东平故居,纪道公曾发掘出一卷上古竹简残卷,内中记载了六神锁蚩尤碑之事,其中青龙、玄武二神的地点、解法尚存,另四神都已失传。当时水军出征,恰恰便在青龙结穴之地。只是以纪道公当时功力,却不足以解开禁咒,因此他便找沈文雄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