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喋喋不休的矢太郎在黑暗中边讲边比划着手骨。钟非看不清他比划手骨的样子,他在昏迷中还是可以感觉到比划手骨时扇出的风,凉飕飕的风让钟非不停地发抖。他想对矢太郎说:“你给我滚开,我不想听你说了,你说的东西我已经知道了,你不是刻在石壁上了吗!你这个可恶的骷髅,给我滚开!”可是,他说不出来,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粘粘的东西,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钟非突然听到了呼喊声。
很多人在呼喊。
他听不清那些人在呼喊谁的名字。但他明白,那一定是上山来寻找他们的凤凰村人。钟非努力地想坐起来,身体却像一块巨石那样沉重。矢太郎仿佛也听到了呼喊声,他听住了啰嗦的讲述。洞里寂静下来,洞外丛林里传来的呼喊声越来越清晰。钟非的心中油然而生出希望的火苗。他躺在那里,希望那些寻找的人们能够找到这个山洞,他要是能够喊出声,也会大声地呼救的。
钟非的心情十分复杂。
他们能够找到这个洞穴吗?
事实上,那些呼喊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里有个洞穴,也不知道钟非被困在这个可怕的洞穴里。那些呼喊声渐渐远去,钟非心中好不容易燃烧起来的希望的火苗在一点一点地熄灭。
呼喊声完全消失之后,那个叫矢太郎的骷髅伸出手,在钟非红肿溃烂的脸上摸了一下,他的手骨像棘刺般在钟非的脸上划过,钟非听到唆唆的声音。矢太郎阴测测地说:“他们不会来救你的,不会的!谁也找不到这个地方。你就在这里好好的陪我们吧,你会死掉,你的血会被蝙蝠吸干,你的肉会一点一点地腐烂成泥,你也会变成一具白骨……你好好的听我说话吧,我从小就是个喜欢说话的孩子,我已经在这里过了好多年了,就是没有人听我说话。我憋坏了,真的憋坏了,现在,你来了,你就好好听我说话吧,你不要想出去了,你像我们一样,永远也不能离开这里了……”
钟非一口气憋不过来,昏死过去。
那个叫矢太郎的骷髅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他的故事,不管钟非愿不愿意听。
天亮了。板田点名时,又发现少了一个人,其实昨天晚上,大家都听到了女人的歌声,谁也没有想到,那个士兵会被歌声引诱过去,死在那个离他们不远的一个陷阱里。板田带着他们,在浓雾中顺着那个士兵的足迹找到了那个陷阱。他们把那个士兵弄起来后,发现他的脑袋被石头砸得稀烂,脑浆都流了出来,已经和血一起凝固了……板田阴沉着脸,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八格!”其他人则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板田的这支小分队还没有和中国军队真正交锋,就已经死了四个士兵了。板田心里又恨又急,这该死的迷雾,还是那么浓郁,无法散去,而且越来越浓。
白昼里,无论怎样也要比黑夜里好得多。最起码大家相互可以看清他们的脸,只要不要走得太远。浓雾中有股硝烟的味道。板田带着士兵们小心翼翼地在丛林里走着。他们凭着一种感觉朝一个方向走着,板田认为,只要往这个方向一直走下去,就可以走到丛林的尽头。
突然,他们听到了激烈的枪炮声。
难道他们的部队又在朝梅花尖的顶峰发起攻击了?可是梅花尖的顶峰都是中国军人的尸体,他们是在和怎么样的一支部队在作战?板田百思不得其解。就在昨天,板田就想把梅花尖顶峰的情况汇报给联队的指挥官,可他们的报话机失灵了,和联队怎么也联系不上,报话机调到任何一个可以联络的频率,都发出沙沙的声音,无论他们怎么呼叫,就是联络不到对方。昨天晚上,板田让报话员试着再和联队联络,还是没有办法和联队沟通。
现在,板田听着山顶传来的枪炮声,心急如焚。他又让跟在他身后的报话员打开了报话机,报话员拿着送话器大声地叫着,他的耳机里响起了沙沙的声音,就是听不到联队方面的回答。不一会儿,耳机里还传来一阵歌声,是个浑厚的男中音用汉语唱出的歌声,这怎么可能!报话员把耳机递给了眉头紧锁的板田小队长,板田也听到了那歌声,他知道,这是中国新四军的军歌。报话机里怎么会响起新四军的军歌呢?难道有新四军的主力把联队吃掉了?不可能,不可能!板田从山顶传来的枪炮声就可以断定,他们的军队还在向梅花尖顶峰发动攻击。
板田气恼地把耳机扔回报话员的手里。
他手里握着手枪,对士兵们说:“向山顶进发!”
他们就朝枪炮声传来的方向摸去。
他们怎么也到达不了山顶,迷雾使他们在丛林里晕头转向。枪炮声消失之后,山顶恢复了宁静,他们也还在迷雾中找不到通往梅花尖顶峰的准确方向。板田气恼地哇啦乱叫着,拔出日本军刀,在丛林里一顿狂砍乱劈。这神秘的丛林和迷雾让他们失去了战斗力。
板田还担心那个神秘的枪手,会不会突然射出一颗子弹……那是不是一支鬼枪?想到这里,暴戾的杀人不眨眼的板田小队长竟然也不寒而栗。如果暂时走不出迷雾的丛林,他必须找到一个可以防守的地方,否则他们始终是暴露在鬼枪的枪眼中的,如果那真的是一支鬼枪,他们的生命随时都有可能被那支神秘的鬼枪夺走。
板田继续带着士兵们在迷雾的丛林里摸索。
突然,矢太郎看到有一条头呈三角形的大蛇从一个青藤遮蔽的山壁上溜了出来。他指着那条蛇惊呼起来。板田也看到了那条蛇。他看矢太郎惊吓的样子,骂了声什么,冲过去,挥刀把蛇头剁了下来。那个蛇头竟然飞起来,朝板田的脸上子弹般射过来,训练有素的板田听到蛇头射过来那股冷飕飕的风声,机敏地把头一偏,蛇头就射到了他身后一个士兵的脸上。那蛇头猛地叼住了那个日本士兵的鼻子,死死地咬住了。
那个士兵睁大了惊恐的眼睛,蛇头比子弹来得恐怖。板田他们来不及把蛇头从他的鼻子上弄掉,这个士兵就说不出话来了,他的鼻子上流下了两线黑色的血,脸也渐渐地发黑,浑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的草丛中。板田和士兵们谁也没有说话,他们神情各异地看着这个士兵在抽搐中痛苦地死去……空气仿佛凝固了,迷雾中还有没有更大的凶险在等待着这群侵略者?
板田倒抽了一口凉气。
还是他打破了这恐惧的沉寂,板田大吼了一声,挥刀朝着毒蛇留出来的山壁上的青藤一阵乱劈……板田挥刀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他看到青藤纷纷落地后,全是石头的山壁山出现了一个只能够钻进一个人的洞口,这儿原来有一个山洞。板田心里一阵惊喜,这个山洞现在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藏身之所。
板田转身对还在惊惶之中的矢太郎说:“你进去看看!”
矢太郎瞟了一眼躺在地上那个死去士兵鼻子上的蛇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板田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用刀指着矢太郎,阴沉地说:“进去!”
矢太郎知道违抗命令的后果,没有办法,他只好战战兢兢地进入了那个黑乎乎的山洞。
山洞里一股阴湿之气朝他扑面而来。
仿佛还有蛇的腥味。
矢太郎硬着头皮打亮了手电,往山洞的深处照射过去。出乎他的预料,山洞很深很大。山洞里十分空旷,矢太郎的脚步声也会发出清晰的回响。山洞里什么人也没有,也没有发现有毒蛇,但是他不敢保证蛇不会突然从某个阴暗角落里窜出来,给他致命的一击。
他发现山洞的中央还有一堆灰烬,灰烬的旁边还堆放着一堆干柴。一定有人在这里待过,但是看不出是很多人待过,也许是凤凰山区的猎人什么的,在这里待过。有人待过的痕迹让矢太郎的内心有了一丝安全感,证明这里面并不是蛇专门盘踞的地方。
矢太郎一直往山洞里面走去。
越走越冷。
他看到有处狭窄的地方,像一个门。他走过那狭窄的地方,发现里面还有一个大地方,然后就到底了,里面没有任何出口。矢太郎在里面也没有发现人和蛇,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矢太郎这时才把提到嗓子眼上的一颗心放了下来。矢太郎就迫不及待地朝洞外走出去。
丛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板田听到了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警惕起来。士兵们也警惕起来。矢太郎走出洞口,对板田说:“报告,里面是个很大的山洞,里面什么也没有!”板田左顾右盼了一下,第一个钻进了山洞。矢太郎跟在了他后面,报话员也钻了进去。这时,浓雾的丛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
当最后一个士兵的头刚刚伸入山洞里,迈进去右脚时,丛林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停止了。那最后一个士兵的左腿还没有迈进洞里,浓雾中突然飞来一颗子弹,从这个士兵左腿的膝盖后面穿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