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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离声音平静:“赶紧走,说话总得分一下场合。”
“我书读得少,没听明白。”杨慎行夹紧她往外走,“觉得这句话最好改一下。”
“……你又想说什么?”
杨慎行一本正经地纠正她,“打情骂俏,总得分一下场合。”
“哦。”无聊。
姜离很累,神经紧绷了一整个下午,心里又一直加挂着失约的事。杨慎行临走前那句话,简直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说实话,姜离是不信他的,但荒草之中丛生的一丝动心又是真的。
姜离无力也无意于去分辨杨慎行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上了车,杨慎行两手搭在方向盘上,一直没有发动。
抿了下唇,不知道说什么更好。
一扭头,姜离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她微微张着口,眼角松塌着窗上映过来的日光。
睡得很沉,闭上眼藏起了平日里的棱角。杨慎行忍不住捏了下她的脸,“不张牙舞爪的时候,其实也挺可爱的……”
他慢慢凑近,有点想亲她。
准确来说,刚刚在泳池边姜离对着她一粒一粒解开衣扣时,他就很想把她揽进怀里,咬着她的唇不让她说什么就此了结。
好跟她一字一句纠正,“明明是老子说了算,你少给我瞎操心。”
不过杨慎行极力抑制住了,他承认,他是有点儿喜欢她。
但绝不是以让她难堪的方式。
过了没半小时。
“……几点了?”姜离以为自己睡了很久,声音软糯,动了动脖子。
“六点五十。”
“……哦。”姜离目光往外扫了一眼,发现自己还在有信牧场,疏忽定在杨慎行身上:“哎,你不是告诉我你一直停在这里吧……”
“不然你以为外面飞起来了,相对静止?”
姜离无语,“为什么不走?”
杨慎行单手搭在车窗上,头扭向另一边,声音沉稳:“生平很少看见有人睡相这么丑,怎么也得多看两眼啊。”
身侧没动静,杨慎行稍微转了下头。
姜离正低头看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未读短信。她没心思跟杨慎行闹,低声说:“哦,那你多看两眼好了,反正我又不会掉块肉。”
“生气了?”
“没有。”
杨慎行看她没什么情绪,一时有些烦躁,“这事,我跟他们没完。”
姜离耸耸肩,“真没必要,你有你的圈子。”
说完自己开门下了车,站在栅栏外,流水的沟渠曲折蜿蜒于宽谷之中,绵延广布,姜离吸了口气,有荷叶蒸饭的青草香。
这地方冬春无界,夏秋相连。
如今正值秋日,层林尽染,草原鹅黄,马匹、牛羊丰美。
“这里白天可以射箭、滑草,晚上有篝火晚会。”
杨慎行站在她身边,目光飘渺,“那边还有一棵‘神树’,可以祈福。”
“那走过去看看吧。”
“……”杨慎行觉得她今天有点反常,异常的安静,拉住她的手,问:“你是不是被吓傻了?”
姜离把手抽出来,声音平淡:“我小时候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有远山,有清溪,外婆手把手教她尝河鲜,识百草。
只是山不够高,拦不住外面的人,也困不住里面的人。
“神树”实为一株生长百余年的细叶蓉,枝叶繁茂,树根翘起。整棵树卧伏于土,树头处又长出了不少嫩叶,像水畔半垂的少女的秀发。
树干上系了不少随风而动的红布条,藏着各种各样的心愿。
杨慎行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硬币,递给姜离一个。
姜离失笑:“你还信这个?”
“为什么不信?”
“……我以为像你这种从来不担心考试的人,只信科学。”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我求学业了?”杨慎行把硬币从指甲盖上弹出去,跟他的投篮技术一样,正中树洞,“我也不求财。”
“你也用不着求财。”
杨慎行看着她,“你呢?许的什么愿望?”
“……我没什么愿望。”
“你是不是觉得就算许了,也不会实现。”
心里话被说出来,姜离心里一拎,仓皇地转过身:“回学校吧,不早了。”
杨慎行站在她身后,叫住她:“姜离,我问你个问题。”
姜离回头,“……什么?”
杨慎行脱口而出,像是早就盘算好了,“你是不是喜欢我?”
“不是。”
杨慎行指了指背后的那棵许愿树,目色流光,“站在这种地方,你最好别说谎,万一遭报应了,可别怪我。”
“……”
杨慎行走近一步,低下头,“这很难回答吗?”
“……嗯。”
“你没有直接否认,看样子是我问的不对。”杨慎行捏紧她的肩膀,“我应该问,你是不是开始有点儿喜欢我了?”
姜离没有与他正视,有些情绪,不开口,眼睛也会说出来。
脸上微热,她像是休息够了,恢复了精神。
歪着脑袋,难得露出促狭的表情,“哎,你要是拿逗我的时间去学习,你将来肯定能研发出什么拯救世界的东西来……”
“……”
杨慎行难得被呛,憋了一口气在胸口。
操,难得认真,却回回被这丫头当笑话听!
——
回到市区,姜离下了车直奔秀水居。
她跟老板娘熟识,打了个招呼就直接上了三楼,站在最左侧的房门外,她轻轻喊了声:“阿策……阿策你在不在?”
迟迟没有人来开门,怕影响到其他住客,姜离也不好再敲。
打了通电话过去,梁策好几年没有变过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周杰伦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唱着,“为你弹奏萧邦的夜曲,纪念我死去的爱情”,姜离知道,他在里面,一直在。
就像曾经漫长到让人以为不会有结束的童年里,他躲在柜子里不肯出来一样。
梁策跟姜离,就像一对共生植物。
他们的将来无人知晓,但过去的他们呼吸相连。
梁策跟比姜离小一岁,正在秋棠最好的高中读高三。
寡言,冷淡,继承了她母亲的好皮相,足够招女生喜欢。
他们的母亲是一对姐妹花,年轻的时候经常彼此照顾生意,两个人作伴打起架来也比较不吃亏。后来有人替姜离的妈妈赎了身,虽然最后没有如约娶她,但总算是带她离开了烟柳巷。再不久,她发现自己怀了孕。
只好瞒住自己的过往,嫁给了姜思崇,生下了姜离。
而梁策的妈妈继续留在了那里,还生下了孩子。
没有人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么多年,梁策的妈妈也闭口不提。
姜离时常被喝醉的姜思崇殴打。
而梁策则是被她喝醉酒的母亲殴打。
不止如此。
幼年的梁策还经常被她母亲带回家的男人,锁在柜子里,让他亲眼看着她母亲被折腾成这种姿势,还在不断地叫好。
以至于高中住校后,每月回家一次,梁策也从不住在家里。
两个孩子,住得不远,时常一身伤的躲在巷子口的馄饨店摊前。
每次匆忙跑出来,两个人身上都没有带钱。
凑足三块五,只能买一份,拿两个勺子,头凑在一起囫囵地吃。
吃完了,两个人靠在一起,看月亮爬上来。
那一年,当世界还小的时候,姜离憧憬着有朝一日他们一起离开这里的画面,动容地梁策说:“我没有洋娃娃,没有冰淇淋,但我有你。”
梁策比她更敏感,也更偏激。
这么多年,一直把这句话视作一个不死不灭的承诺。
他勾住姜离的小拇指,认真允诺:“我不要遥控车,不要轮滑鞋,我只要你。”
……
姜离很少回想过去的事情,就算想到,也很少哭了。
“吱——”一声,门开了。
姜离迅速从门边爬起来,“……阿策。”
“进来吧。”
他冷着一张脸,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今天……”
“我看到了,当时我正在路边给你买红豆饼。”梁策丢了瓶水给她,“我看到你上了一个男人的车,但你发信息告诉我,你学校有事……”
姜离一怔,“我不是故意骗你,是真的事发突然,早上那个是我的同学……”明明是真的,但解释起来,连自己都觉得是假的,姜离很懊恼,“是真的。”
“嗯。”
梁策无所谓地把衣服塞进书包,姜离看到他手背上全是擦伤,往墙上扫一眼,气急败坏地指着他,质问道:“你又伤害自己了是不是?”
“没有。”
“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姜离气结。
梁策小时候坏情绪无法排遣,经常找人打架。长大了怕惹出事,就经常对着墙壁撒气,一拳一拳闷上去,关节死皮黏着血,才痛快。
姜离见一次,骂一次。
直到有一次,姜离气得摔门而出,被摩托车撞骨折了一条腿。
梁策才惊醒过来。
梁策往回收手,挡开姜离,笑意变冷,“你还说要跟我一辈子在一起,永远不骗我呢,姜姜,你也做不到啊。”
“我不是故意骗你。”而今天发生的事情,确实说不清。
姜离稳住呼吸,冷静道:“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到死我也不会忘记。”
她伸手安抚梁策的背,“但是阿策,我偶尔也会说善意的谎言,也不可能将来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每一秒都待在你身边。”
“为什么不可能?”梁策冷笑一声。
姜离丧气地垂下头。
她说不清,说不清是因为人总会长大……
还是因为她的世界被另一个搅和得一团糟……
梁策摇摇头,目光冷淡,手往门上一指:“你走吧,下个月我不回来了。”
——
求了宿管阿姨好半天,姜离才顺利回到宿舍。
怕打扰室友休息,她迅速冲了个澡,挂着湿漉漉的头发倒在床上。
累,每一根骨头都松动了一样。
但姜离此刻又无比清醒,白天发生的一切,甚至这几十年发生的一切,都像是被疲倦催化,羽化成清清淡淡一束月光,铺展成一块巨大的幕布。
反复播放着她从不主动提起,却也不敢忘记的曾经。
姜离掏手机想看时间,发现手机早就没电黑屏了。
摁下电源,手机屏幕刚一亮,姜离就看见:二十几个未接电话。
和被战斗机轰炸了一遍的□□。
离离原上艹 2013/10/19 23:25:12
人呢?
离离原上艹 2013/10/19 23:32:23
到宿舍了?
离离原上艹 2013/10/19 23:43:16
不知道跟我报平安?谁知道你死没死……
离离原上艹 2013/10/19 23:49:08
电话不接,不会真被人掳走了吧……谁这么瞎……
离离原上艹 2013/10/19 23:52:11
……
姜离:“……”差点笑出声,自己演得很开心嘛。
正要回复,姜离看见杨慎行的□□空间标志竟然点亮了.
第一天添加时还没有,姜离忍不住点进去。
奶奶灰的第一条说说——
我家的猪好像被人宰了。
配图是一个头发散在脸上,只露出鼻子,鼻孔微张,靠着椅背睡得正酣的女生侧脸。
姜离:“……”
好像有点眼熟?
靠!偷窥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