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氏细眉弯弯,眉宇间却有种坚韧不拔的气质。此时,她定定地看着秦盛远,眼神越来越凌冽,看得他心头发寒,可心底却有一些柔软。柳姨娘站在床边,依旧是纤细娇弱的身影,似乎不如以往来得让人怜惜。
而秦婉宜被陆氏拦在怀中,脸色惨白,素来娇艳的双唇也干涸得没有血色,小小的脸上满是倔强,竟是与陆氏出奇的像。
陆氏冷笑一声,“如今换到刚刚从鬼门关的姐儿身上,竟是连闭嘴不言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这是......”
秦盛远被陆氏的目光看得心虚,顿时说不出话来,“柳姨娘也是好心。”可这话,秦盛远都忍不住怀疑。她真的是没有想到吗?
秦盛远被陆氏一连串的质问敲打,心中的盛怒早就消了下去,看向柳姨娘的目光终是有了质疑。
柳姨娘第一次感受到地位将要动摇的危机,她能够从破落户之女走到拥有如今的生活,全靠的是秦盛远。
看到秦盛远明显因陆氏的话而有了动摇,柳姨娘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陆氏面前,泪如泉涌,声音凄惨,“妾身自然知道宜姐儿爱吃些什么,可这病时却与往日不同,难免会有些口味的变化。妾身就是因为考虑得太多了,总担心做清淡些,宜姐儿不爱吃,做口味重些,又对宜姐儿的病情不利,这才会如此慌张失措,连连询问。”
陆氏脸色顿变,脸色嘲讽,反而是窝在她怀中的秦婉宜一双眸子静静地看着柳姨娘,平静无波,看不出什么情绪。
柳姨娘手一紧,定睛看去秦婉宜还是那副病容,可却无端端的心里发寒。她微微偏头,扭头看着一旁的秦盛远,抬起手帕轻轻地擦拭着眼泪,身体因为抽泣一抖一抖得,素来消瘦的身体更是弱不禁风,“老爷,妾身年幼失孤,一直寄居与哥哥嫂嫂家,无依无靠。只有早已故去的秦老夫人怜悯我,时常为我送些吃食,做些衣裳。妾身自幼与老爷相识,老爷难道不明白妾身的心吗?妾身全部的心都在老夫人和老爷身上,如今老夫人已经仙去,若是老爷再这样怀疑我,我可如何能够活下去啊!不如现在就让我死了算了!”
说罢,柳姨娘就站起身来,满脸泪光地就要向外冲去。自柳姨娘跪在便跟着跪在旁边的秦婉珠儿,一把抱住柳姨娘的腿,大声哭喊道,“姨娘,你莫要想不开啊!父亲,你劝劝姨娘吧!”
柳姨娘被女儿的动作弄得一顿,泪眼婆娑地看了秦盛远片刻,才低头揽住她,“我的珠儿啊!姨娘对不起你!”
柳姨娘这一声声哭泣,并不声嘶力竭,可却楚楚动人,将娇弱美人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就连秦婉宜看到也不禁感叹,这柳姨娘绝对是姨娘中的翘楚,单单是这一副泪容便能让男人心软大半。
果然,秦盛远看着柳姨娘这幅样子,终是不忍心再责怪下去,上前见其拦住,轻轻地安抚着。
刚才的起身已经耗费了秦婉宜浑身的力气,此时纵使她再过意志坚强,撑到此刻已是极致,倒头便晕了过去。
见此,陆氏瞬间惊慌失措,惊呼出声,屋子内再次乱作一篇。
而刚刚还被柳姨娘样子打动的秦盛远看着素来坚强的陆氏一副难以承受的模样,看着秦婉宜惨白的小脸,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松手将柳姨娘放开,淡淡的吩咐道,“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先离开吧。”
柳姨娘双眼通红地看着秦盛远,见他扭头不再看他,已是一副铁了心的模样,明白多说无益,这才带着秦婉珠一步两回头的离开。
秦盛远看着这屋子内来回忙碌,原本已经离去的李大夫也去而复返,看着秦三小姐没有血色的模样,他叹一口气,“这恐怕是情绪太过激动,才会再次昏睡过去。”
陆氏连忙问道,“可有什么问题?”
李大夫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一圈,见这屋子左左右右全是人,立刻说道,“丫鬟们留下一个随身侍候的,其他都离开吧!这屋子这样嘈杂,哪里是病人安静修养的地方,秦三小姐这伤最受不了熙熙攘攘了。”
这下屋子中那些侍立的丫鬟立刻鱼贯而出,李大夫又嘱咐了几句病人需要静养,切莫刺激她,才提着药箱离开。
一时之间,屋子中只剩下秦盛远和陆氏两人。
秦盛远看着躺在床上病弱的女儿,心里满是愧疚,刚才李大夫的话就如同针扎在他的身上。他现在完全明白,女儿刚刚清醒便昏迷就是因为刚才的那场闹剧,刚刚对柳姨娘升起的那些怜悯也完全消失。
可他终究还是对秦婉宜抗拒楚衍一事心有不满,环视了屋内一圈,轻轻说道,“若是需要什么,尽管让去通知我。”
说罢,秦盛远便转身离开。
回到屋中,柳姨娘有些失神地坐在床上,总是忍不住在脑海中回想刚刚秦盛远看她的眼神。那是他第一次这么陌生地看着她,此刻柳姨娘心里满是危机感。
秦婉珠坐在她的身旁,轻轻地挽住母亲的手,也对刚才被父亲严厉眼神扫过的样子弄得心有余悸,不安地说道,“母亲,父亲会不会责罚我们?”刚刚父亲很明显的生气了。
“母亲会护着你。”柳姨娘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手,坚定地说道。她太了解秦盛远了,他总会将刚才的那股怒气发泄出来。
说罢,柳姨娘看着自己的女儿,她下巴尖尖的,脸颊绯红,一双眸子楚楚动人,将来必然是一个轻柔婉约的美人。这幅相貌比那嚣张跋扈肆意妄为的秦婉宜要漂亮许多,可却因为没有一个好的出身,处处被她压在脚下,只能像小丫鬟一样捧着秦婉宜。
秦婉珠穿着一身玫瑰红绫撒花裙装,端坐在床边,一双眉眼像泉水一样迷人。看到母亲有些悲切的神情,秦婉珠心中难过,抓紧母亲的手,“既然如此,我们以后莫要去夫人那里了。夫人一向不待见我,我们便不再去叨扰她。左右这府里是父亲说的算,谁还能亏待了我们不成?”
柳姨娘瞧着女儿一举一动都是风采的模样,心里的忧愁更重,“儿啊,你以后莫要说这样的话!母亲又如何能够舍得你在她哪里受她的冷待,可你我母女若是不这样做,又怎么能够有了今日的境况!”
“母亲为何这么说?”秦婉珠素来聪慧,可经事尚少,远不如柳姨娘想得深远,“我名字的珠字便是父亲取得,掌上明珠之意。父亲待我们这样好,眼看我就要及笄,他定是会给我寻一个好人家,到时候我也能为母亲撑腰,怎么非要这样受气?”
“我的儿啊,你什么都不懂啊!母亲自有无父无母,在哥嫂的施舍下长大,若不是紧紧攀附着你的父亲,早就被你舅舅卖了换银子。可即便是这样,那老太太也处处看不上母亲,竟是以死相逼也不同意你父亲娶我为妻。你父亲看似重情重义,实则内心更渴望权利地位,他不过是顺势而为,之后更是求娶了陆氏。”柳姨娘轻轻整了整秦婉珠的头发,叹一口气。
“可是夫人也不过是个庶女。”秦婉珠不太明白。
“陆氏虽是庶女,可她父亲却是江南织造陆家的嫡次子。扬州陆家那是什么人家,女儿你想想夫人那几个库房的陪嫁,仅仅是一个二房庶女便能有这样的嫁妆,陆家将会是多么的富贵奢华!”柳姨娘将秦婉珠抱在怀中,语气莫名有些愤恨,“虽说你父亲自幼便有才华,可他也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子弟,若没有陆家作为秦家,他焉能走到如今这吏部员外郎的地步。”
“这样可如何是好!”秦婉珠没想到在他心中高大威猛的父亲,竟然还需要依靠别人,顿时有些慌张,“这我们哪里能够比得过她们。”
柳姨娘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一直以柔弱示人的脸上无端端多了些阴沉,“即便是这样,母亲也有办法!那陆氏一向要强,轻易不肯让人看到脆弱的样子,你父亲早些年是真的喜欢她,那刚刚及笄便故去的大小姐便是例子。你父亲当时恨不得将她宠到天上去,那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现在受的宠哪里又比的上个半分!”
秦婉珠当然记得当时大姐在世时的明眸皓齿的样子,她随便说一句话,便能让父亲开怀大笑。
“也多亏她去的早,不然母亲早就被那陆氏压得喘不过气来。那丫头去世后,陆氏立刻对你父亲冷淡下来,却异常娇宠她那小女儿。秦婉宜小小年纪便被养得嚣张跋扈,这时我们母女的好才体现了出来!”
“男人要的是什么?除了权势地位,便是女人一心为他的模样。有了陆氏的冷言冷语,母亲这样一心为他,他焉能不偏心你我,”柳姨娘看着女儿还不是很明白的眼神,心中忍不住有些悲哀。女儿马上就要及笄了,可作为一个从五品官员的庶女,她又怎么能找到绝好的夫婿。
思及此处,柳姨娘瞬间想到透露出要娶秦婉宜为续弦的詹事府詹事楚衍。楚衍那是何人,那是正三品官员,更何况他还是内阁首辅的长孙!
柳姨娘眼里忽地闪过厉色,悲伤道,“为何秦婉宜她都已经有了嫡女的身份和那样的外祖母家,却还能能够被楚衍看上!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秦婉珠也想到这里,她脸上瞬间满是羡慕。她只在一次宴会时,远远地看过楚衍一样。
那时,楚衍穿着一件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远远地站在凉亭边,面色平静地跟下属说着话。他的身影高大修长,站在逆光处,侧脸好看极了,仅仅站着便带着淡淡的压迫。
其他人看到他都羞红的低了头,可秦婉珠却一眼将他看入眼中,可谁曾想到就是那次宴会之后,他竟是向人表露出要娶秦婉宜为续弦的意思!
“母亲!”秦婉珠眼泪缓缓地落下,“我......我......”她张口想要说话,可还未出口便红了脸。
她是柳姨娘的亲生女儿,柳姨娘怎能不明白女儿的心思,她顿时有些震惊,“你可不要乱想!这个可是想不得的!”
“可为何秦婉宜便有机会!”秦婉珠睁开眼睛,“即便她母亲是扬州陆家的人,她又如何配得上楚大人!若她真嫁给楚衍为妻,凭她记仇的性格,到时候父亲还不会捧着她!母亲!”
秦婉珠惊呼一声。
柳姨娘哪里不明白,她看着女儿狠厉道,“你放心,你定然不会嫁给楚衍!”如果秦盛远的升官要靠着她们母女被踩在脚底下才能达到,她绝对不会同意!
秦婉珠心中欣喜,刚想问母亲有何办法,就听到有人大跨步的走进来,脸上立刻一僵。
柳姨娘看到秦盛远,也有些慌神,面上却做出一副欣喜的模样,心中却暗暗记恨外面哪个丫鬟在当值,竟然也不通传一声。
刚才的话要是被秦盛远听到,她恐怕吃不了好果子。
心里慌张,柳姨娘却站起身来,伸手便将秦盛远披着的鹤氅拿了下来,“老爷这是从哪里来?”院子里丫鬟众多,可秦盛远的事情,柳姨娘想来是亲力亲为,从不假他人之手。秦盛远现在身穿鹤氅,显然是从外面而来。
秦盛远态度不冷不热,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才质问道,“你到底从何得知锦衣卫之事?你又是如何得到宜姐儿见过了锦衣卫?”
柳姨娘不明白秦盛远为何如此问,斟酌片刻,才柔声说道,“您也知道妾身那哥哥素来无赖,三天两头便来找妾身要银子,妾身也是听他提的。这次宜姐儿去了云禅寺便病了,妾身这才怀疑是宜姐儿见过了锦衣卫。”
这样说着,柳姨娘看着秦盛远泪光闪闪,“老爷难道还在怀疑妾身?妾身也不过是好心,老爷就要这样逼死妾身吗?”
秦盛远不为所动,咬着牙说道,“这样的事情也是你一届妇人能够随便猜测的!你可知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