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气既不冷也不热,秦婉宜坐在马车中,觉得温度刚刚好,任由陆氏摆弄着脑袋上的发髻,目光缓缓地扫过车中的内饰。
宽敞的马车里铺着薄薄的地毡,柔软适宜,小桌上的鎏银百花香炉染着淡淡的香气。
秦婉宜对这些物件都很熟悉,它们应当全来自扬州陆家,极尽了陆家的奢华,就连小几上的小吃也是江南口味的居多。
煎得外焦里嫩的牛肉锅贴整齐地摆在青瓷盘上,一小碗如意回卤干散着熟悉的香气,旁边再配着几个五香蛋,皆是秦婉宜喜欢吃的食物。
陆氏见秦婉宜直勾勾地看着小几上的吃食,宠溺地笑了笑,“饿了?”
秦婉宜摸了摸自己有些干瘪的肚子,点点头,“母亲,我饿了。”
她今早儿赖床,根本没吃几口饭,柳姨娘和何姨娘就来了,她也不好意思再多吃几嘴。此时看着这熟悉的小吃,秦婉宜只觉得能吃好多。
陆氏温柔地贴了贴秦婉宜软软的小脸蛋,“就知道你这个小馋猫吃那么点会饿,这些都是刚刚做出来的,本就是给你准备的。”
秦婉宜亲了陆氏一口,这才拿起银筷轻轻地夹起一个牛肉锅贴,放在嘴里,依旧是熟悉的味道,想来是陆氏从扬州带来的厨子。
陆氏看着秦婉宜将小桌上的吃食吃了大半,笑得眉眼弯弯,心里的那点忧愁仿佛也消失不见。
待吃到八/九分饱,秦婉宜才恋恋不舍地将筷子放下,心底有些郁闷。她还想吃很多,奈何这肚子承受不了。
陆氏点了点秦婉宜的鼻子,“你啊,少吃点,到时候宴会吃不下,可是要被嘲笑的。”
秦婉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想到楚大夫人邀请她的意思,脸上的那点满足渐渐消失,轻唤了一声,“母亲,女儿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陆氏自然明白女儿的心结,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没有,母亲自有解决的方法。”
秦婉宜听得疑惑,心中不禁有些担忧。
楚衍一贯以谦和的形象示人,实则是一个心思诡异之人。他若是想得到什么必会千方百计的得到。
她记得她与楚衍刚成婚的时候,她不过是与他身边的小厮多说了一句话,那小厮便被派往了别院。
她还记得,她养过一只小白狗,每日逗逗,可不久后,那小白狗便被楚衍送到了偏房,数个人服侍着,有人陪着玩耍有人伺候吃食,很快便将她忘了个彻底。
这些事总让她误以为楚衍是心悦她的,可现实却告诉她,她不过是被他划到所有物的范畴。
缓缓地握紧母亲的手,秦婉宜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陆氏的马车后,几辆较简单的马车缓缓地跟着,秦婉珠死死地咬着嘴唇,神色全是不满,“那秦婉兰为何能一起去楚府!”
一直跪坐在一旁服侍秦婉珠的喜哥闻言愣了片刻,才缓缓地道,“定是夫人要带着四小姐去的。”
这秦婉兰素来怯懦,在秦盛远心中几乎没有地位,只有夫人会想起她。
秦婉珠生气地拽了拽手中的绣帕,一向柔弱的脸颊此时异常阴冷,“凭什么!母亲和我明明做得比何姨娘要多很多,为何夫人有什么总是先紧着她!”往日绣铺若送来什么新首饰,嫡母总要给秦婉兰留下一份。
“奴婢也不知道,那何姨娘三天两头便怀孕,若真的生下儿子,那岂不是要和夫人和姨娘争一争。”喜哥也很疑惑,难不成夫人还盼着何姨娘生下儿子?
秦婉珠瞬间想到那日母亲无意中说的话,“夫人也不过是现在风光,等母亲生下儿子,有她羡慕嫉恨的时候,”
她总觉得这话似乎有些问题,难不成嫡母无法怀孕?
秦婉珠将这话从脑海中抛开,目光扫过喜哥,惊觉今日说了太多话,若是母亲知道,定要被骂。
秦盛远不过是从五品官员,家底也不丰厚,纵使夫人嫁妆多,也断不能拿出来购置繁华地段的房产,因而秦府所在的地方比较偏远,马车行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楚府。
秦婉宜先下了马车,才轻轻地撑着母亲下来。在楚府下人的带领下,陆氏携着秦婉宜一行人缓缓地穿过前院、前花园往宴会的地方走去。环绣等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跟在几人身后,完全不敢说话。
看着沿路这曾经异常熟悉的景色,秦婉宜脑海中不断闪现着那些零零碎碎的记忆,脸色渐渐有些苍白。
陆氏第一时间发现了女儿的异样,连忙拉住女儿的手,“哪里不舒服?”
秦婉宜摇摇头,安抚道,“没事。”
陆氏点点头,可还是放不下心来,时不时回头看上女儿一眼。
她们的身后,秦婉珠看着这幅场景,眼底的艳羡无法掩饰,而秦婉兰则越发低着头,完全不敢向四周瞄上一眼。
再穿过几个连廊,陆氏一行人才来到宴会的地方,楚大夫人早就等在了主屋。
见陆氏进来,楚大夫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和陆氏说了一句后,才缓缓地将目光移到秦婉宜身上,“这可是秦三小姐?”
陆氏点点头,秦婉宜上前一步,再次福身请安,目光落在楚大夫人明显多了的皱纹上。
不过是几年的光景,楚大夫人就好像老了很多。许是身份的转变让秦婉宜的立场也有了改变,此时看着她曾经的婆婆,秦婉宜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楚大夫人出身世家,嫁给楚家嫡子,也算是令人艳羡,可谁成想她不过刚刚生了一个女儿,丈夫便劳累过度猝死在了书房内,从此只有孤儿寡母。
数年后,楚衍出现,从私生子一步一步地成为楚家的继承人。而楚大夫人的唯一坚守便是,不肯将楚衍过继到自己名下,纵使对方已经入了詹事府。
定定地看着安静站在她面前的秦婉宜,楚大夫人不禁轻轻地说道,“真像,难怪他这样忍不住......”
秦婉宜只听清了前两个字,还未来得及细听,耳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外祖母!”
秦婉宜立刻看到楚大夫人的脸上露出笑容,她转头望去,就见一个穿着大红撒花裙的少女跑了进来,一下扑到楚大夫人怀中,“外祖母,我好想你。”
“我的心肝儿,”楚大夫人看着来的少女,“外祖母也想你。”
秦婉宜看着这笑容明艳的少女,自然知道她是谁。她便是楚家长房嫡女的宝贝女儿,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魏明姝。
从楚大夫人怀中离开,魏明姝这才将目光投在秦婉宜身上,缓缓地扫了一下,状似疑惑地说道,“这就是那个跟舅母长得很像的女子吗?舅舅就是看上她这张脸了吗?”
陆氏脸立刻冷了,伸手就要将女儿拉回来。即便她是从五品官员的夫人,也断容不得别人这样欺辱她的女儿。
楚大夫人向来做事周到,听到外孙女这样说,立刻将她的手拉出来,重重地拍打了两下,“你这是怎么说话呢!难道外祖母教你的那些都是白教的吗?”
陆氏看得出楚大夫人完全没有留情,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轻轻地说没事。
魏明姝向来受宠,见外祖母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打自己手心,顿时跺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楚大夫人只得亲自跟陆氏道歉,陆氏忙说不介意。秦婉宜也轻轻附和,秦婉宜也算是看着魏明姝长大,自然不介意她这几句话。而且她本对楚衍无意,更不会介意楚衍为何要与她定亲。
经过一通寒暄,堂中的气氛渐渐好了起来,突然一个大丫头打扮的人走到楚大夫人身旁,低语几句。
楚大夫人脸色瞬间冷了,秦婉宜疑惑地抬头,就看到一个人从正门走了进来,身穿深红色官服,平静地说道,“弟弟给大嫂拜寿。”
堂中的人瞬间愣住,就连秦婉宜也不禁屏住呼吸。
这人正是锦衣卫指挥同知楚秉行,他逆光而站,修长高大,那日握着绣春刀的手此时拿着一方锦盒,脸色平静,有种说不出来的气度。
楚大夫人则淡淡地道,“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大嫂。”
“弟弟自然记得。”
楚秉行自始至终神色都淡淡的,没有任何波动。可秦婉宜却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日他在云禅寺的样子,与今日完全不同,今日的楚秉行似乎比那日更加冷冽。
秦婉宜虽在楚府住过几年,却从未见过楚秉行,此时在这里看到,总觉得有些不真实,仿佛不能和云禅寺的那杀伐果断的锦衣卫同知联系起来。
被陆氏轻轻拽了拽,秦婉宜才惊觉她盯了楚秉行太长时间。
可刚要收回目光,她就对上了一双漆黑幽深的双眸。等她再定睛看去,楚秉行已经转身离开,身影在日光下越发高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