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这信的内容,我的第一感觉告诉我,是齐盛军!放眼整个裁判界,也许只有齐盛军才能写出这么带有个人情感的自白书,也许只有他,还保留着身为一个裁判所应有的良知。这封信带来的震荡,绝不亚于吉祥集团老总陈福生的那次公开声明。任薄清走后,程局立即把党组成员及监察室主任、办公室主任请到他的办公室,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大家,又叫规财处长将卷宗存放在会计室的保密箱。同时,当着大家的面,程局打电话将此事向杨思德作了通报。
第二天,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媒体纷纷找到体育局来,要了解真相。程局认为此时将事情公开不妥,对我们强调,我们的目的是要解决问题,不是要炒作,希望大家在以后的工作中不要轻易接受采访。后来,办公室主任告诉程局,新华社台州分社的王海涛想给中央写内参,建议接受采访,程局同意了。
不到半小时,王海涛就赶到了体育局。程局向他出示了悔过书并表达了对这封忏悔信的四点意见:
第一、这封信说明吉祥、蓝天对裁判“黑哨”问题的揭露和台州体育局的表态,绝不是空穴来风,其严重程度不可低估,而中国足协过去对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估计不足,总是对裁判的问题采取遮遮掩掩的办法,客观上对裁判的问题进行袒护,正是中国足协这种放纵的态度,使“黑哨”有恃无恐,官员助纣为虐,对足球环境的恶劣状况,中国足协起码要负管理和领导责任。
第二、中国足协至今主张内部解决问题,不让媒体介入,但这封来信恰恰证明,媒体为足球反腐败营造了强大的舆论攻势。舆论的声势,对足坛“黑哨”产生了巨大的震慑作用,管理部门应与媒体很好地合作,充分依靠媒体,才能打好足球反腐败这场政治战。
第三、中国足协一直强调要和国际足联接轨,按行规来处理足球的问题,不要司法介入,这是法盲的表现,中国共产党尚且声明自己的一切活动都必须在法律范围内进行,足球的活动岂能成为法律的特区和盲区?只有司法介入,足球反腐才可能走向彻底。
第四、为了彻底揭开足坛腐败的黑幕,应该对敢于主动公开承认自己有行贿和受贿行为的当事人给予保护,处理上应尽可能从轻,这样,才可能有更多的人出来说话。
采访结束后,新华社台州分社记者王海涛随即写了新华社内参。
然而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程局认为,尽管有了一封裁判的匿名忏悔信以及退回的4万元,但中国足协和舆论都有一个共同观点,认为电脑打印的匿名信根本不能当做原始证据,治理黑裁,蓝天集团和吉祥集团必须尽快拿出一份证据。
任薄清当时表示手里还掌握着另外的证据,但时机不到不便公开。与此同时,吉祥集团董事长陈福生也表示在时机成熟之前,不便透露过多的证据。于是,那几天里,大家一直把工作重点放在任、陈二人身上,希望他俩能成为推动“黑哨”事件进展的突破口。
这期间,我被安排和许诺一起去北京,许诺的任务是联系新华社总部的高级记者穆亮,穆亮最近和方海涛两人合写新华社内参,需要我们的配合;我的任务是继续做齐盛军的工作,并试探他是不是就是写匿名信的那个“黑裁”。
因为工作的原因,今年的圣诞节没能和许愿一起过。我知道丫头其实已经悄悄地为这一天准备了很久,但当我告诉她我必须和许诺去北京的消息时,她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怪我。
到了北京,我和许诺马不停蹄地找到穆亮的家,他说谈话写内参这种事儿,在家里比在单位上轻松得多。我本来要去找齐盛军的,但好客的老穆说什么也要留我一起在家吃晚饭。
我们刚坐到他的书房里,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他走到阳台和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几句,回来的时候神色匆匆地说:“走!”
许诺问去哪,老穆说,去见一个叫齐盛军的裁判。
当时我并没有告诉他这次来北京的目的,所以听到“齐盛军”这个名字,我很意外,小心地问道:“你们认识?”
老穆说,刚认识,通过一个朋友。
大家约好在人民大学门前见面,老穆开着他那辆捷达载着我和许诺赶了过去。
到了大人门前,老穆刚停下车,后面就有人摁汽车喇叭。我看到一个陌生人从车里走出来,另外还有穿着黑皮衣的齐盛军。看到我和许诺也在,齐盛军显得有些意外,我们上前去打招呼。
那个被他们称为“阿二”的陌生男人,也许就是为老穆和齐盛军牵线搭桥的那个人。
我们跟着阿二去了一个地下歌厅,找了一个小包间,房子很小,没有电视和音响,是专门聊天的地方。
“哥们儿,你最近够火,听说整什么内参呢。别出这风头,我劝你。你看我就从来不搀乎足球。”刚坐下,阿二就对老穆说。
老穆喝了口啤酒说:“咱今晚不聊足球,聊点别的行不行?”
大家开始海阔天空的乱侃,我也趁机和齐盛军聊了几句。他小声问我有没有把他的事对别人说,我说没有,不过任薄清把你供出来了,大家也就对你有了怀疑。
后来阿二开始插话,他特别能喷。我发现他和裁判们都很熟,认识十几年了。
“老穆,我就为裁判鸣不平。你知道他们早先多辛苦吗?就拿老齐说吧。当年骑辆破自行车,满城赶场。这边东单刚结束,那边北大又踢上了,大冬天冻得哈哈的,谁把他们当人看来着。他都吹了小20年了,当时吹的那帮人早淘汰光了,培养出一个裁判多不容易呀,谁不把自己的饭碗当回事。装丫挺的,现在都说裁判黑,我怎么就没看见一个裁判敢乱来的。满场几万双眼睛盯着呢,不吹错还饶不了你呢,你说是不是?”
老穆答应着说,我不怎么看国内的联赛,我不喜欢足球。
这时候齐盛军开口了:
“现在我们裁判也不能说话,足协也不让我们说。穆哥,你说我们都上有老,下有小,熬了十几年才弄个国际裁判,谁真敢像外面人传的那么黑心?就说我吧,老婆生孩子我都回不去,一年到头在外面。有一次,我妈病了,我老婆又抬不动,只好几个朋友帮着送进知院。我在外面听着电话,眼泪哗哗的掉。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真的没做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他说着说着激动起来。
“我希望司法尽快介入,好让我有个能说清问题的地方。我就担心弄个不清不白。足协今年让我停哨,又不说我是黑哨,找个其他借口,结果更恶心,人家肯定乱猜,你让我怎么面对大家呀,让我们全家都帮我背黑锅。我不怕调查,我就怕闪着我,弄我个不清不白。”齐盛军激动地说着,感觉他真得很“无辜”。
“穆哥,你也别瞒我了。我知道我的名字上了内参了。你也别问我从哪知道的。这倒好,我这下真出名了。我现在什么也不说,到该说的地方我就对该听的人说。”
老穆问:“听传言你就是那个写忏悔信和退钱的裁判,是真的吗?”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我想知道的,于是看向齐盛军。
“谁告诉你的?嘴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说我管不了,可是我相信我也有说话的地方,让最后的事实证明吧。”齐盛军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看到他着急的样,阿二说。“老穆,说实话,他我是了解的,都十几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品我最清楚。我觉得现在把一切矛头都对着裁判不太对。足坛上的腐败多了,光让几个裁判扛,公平吗?你说哪没有不正之风?就说咱记者新闻发布会拿红包,收下200块钱你把别人都抬了,你丫还能在这圈里混吗?我说这整个足球都有病,连球迷和媒体在内。怎么女足和田径没事呀,你们丫玩命炒,非上赶的迷,怨谁呀!”
老穆赶紧转换话题:“好,不说这个了。我希望能给裁判一个说话的机会,内参里光是俱乐部的一面之词也不对,最好是了解一下裁判怎样说。但我和足协提过几次,在他们和裁判谈话时让我旁听一下,可是他们没有回音。”
齐盛军颇有感触地说:“我们真的不敢私下接触记者,让足协知道吃不了兜着走。其实我们就是足协使唤的一群狗,我们怕足协怕得要命。”
老穆沉思了一下说:“我还是要和杨思德谈谈,希望他能让我们把来自裁判的情况以内参形式反映反映,这样好让上边对真实情况有个准确的把握。”
齐盛军十分赞同:“要是那样就好了,肯定裁判有不少话要说。只是现在这种一边倒的声讨下,谁敢公开讲话呀。”
后面的谈话大家除了聊天,很少再谈及足球。从歌厅出来后,我们和齐盛军、阿二告别。
回老穆家的路上,他说,我开始觉得可能有问题的裁判不在少数,但是性质和品行不见得如外界传说的那样严重。我决定不能再随便和追我的新闻记者说话了,有种感觉很强烈,裁判即便有问题,可能也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黑,真正坏良心的人毕竟没有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