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我一直在试图联系许愿,虽然不管我采取什么方法,她还是始终都不肯和我见面,但每次我给她打电话时,她已经不会立刻挂掉。当然,她也决不会和我讲话,只是沉默。不过即便如此,我也已经非常知足了。扫黑运动结束后,许诺一直在继续做着最后的努力,他不甘心让这场足球革命就这样夭折。五月的一天,我接到他的电话,他要我帮忙给他和老严接个头。老严手里一定还掌握着更多的证据,只要做通了他的工作,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像上次一样,我们还是托王浩的关系才得以见到老严,只不过程序上,这次比上次要简单了许多。
老严用那幅令人生厌的笑脸面对着我们,我搞不清楚为什么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就好像在坐牢的不是他,而是我们。
如我所料,许诺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在狡猾的老严这里丝毫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早在扫黑运动开始之前就已经有人事先交待过他,告诉他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并保证他在狱中的安全和出狱后的出路。这种半安抚半威胁的“忠告”让锒铛入狱的老严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管是面对调查组还是许诺,他都对“不该说的”守口如瓶。
探监的时间到了,工作没有做通,我们只能先离开,就在我转身的瞬间,老严突然叫住我,他的脸上露出一种不同于以往的神情,是那种只有胜利者才会有的得意。
“苏航,难道你不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和李文娜的奸情?难道你不奇怪我怎么会知道你手上有我犯罪的证据?”他眯着眼睛问。
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有考虑过,于是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自己说出答案。
他嘿嘿一笑,说道:“你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会被身边最亲近的人出卖吧?”
最亲近的人?我一愣,他的话勾起了我的回忆。似乎我和李文娜的事情已经隐瞒得天衣无缝了,就连田野都不知道,还有谁会去告密?这时我的头脑中闪现出老大的身影,只有他曾经撞见过,也只有他知道我手上握有老严的“罪证”,老严说的最亲近的人,难道是他?
我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不会的,不可能,怎么会?”
许诺见我一幅大受打击的样子,提醒道:“也许是他故意那么说的,你别上当!”
我看了许诺一眼,然后走到老严面前厉声质问:“说!是谁?”
老严更得意了,干笑道:“没错!就是你那好兄弟,胡尉琨!你以为他怎么进的一队?就是因为说出了你和李文娜的奸情,你想不到吧?还有,是他主动来找我,告诉我你和李文娜有我的证据,也正因为这样,他才在一队打上了主力!你这下明白了吧?”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们是兄弟啊!”我自言自语。
老严在看守所警员同志的押送下返回了狱房,留下我怔怔地站在探监室里发呆。许诺知道我和老大之间的事情,所以很清楚我现在所受的打击,他想安慰我,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莫大的委屈化作了满腔怒火,我立刻掏出手机给田野打电话,“和我去收拾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大约半小时后,我汇合了田野和他手下的两个人,然后一起杀奔胡尉琨的家。许诺不放心,也跟了过来。
一路上我虽然义愤填膺,但仍然在思索着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太过鲁莽。胡尉琨对和他共患难的方婷都能始乱终弃,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何况,自从我离开俱乐部后,他就一直没联系过我,有好几次我主动找他,他都是神色慌张,匆匆而别。现在看来,他是因为作了亏心事,已经没有脸面再见我了!
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昔日结拜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歃血为盟,只有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只有“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心声还在撞击着我的心房。
老大,不,胡尉琨的家在郊区,比较偏僻,当他打开门看到我们气势汹汹的站在外面时,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想关门,但已经被田野一脚踹翻在地。
我们一拥而入,当时还担心方婷在家,进屋后发现就胡尉琨一个人,于是松了口气。
躺在地上满脸愧疚的胡尉琨就是那个曾经和我一起并肩战斗的兄弟么?就是我费尽心力帮他实现梦想的兄弟么?往事又袭上心头,我有些心痛。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伤感地问。
胡尉琨缓缓地爬起来,倚靠着墙站好说:“你没什么对不起我,我就是觉得不公平,为什么你处处不如我,却总是比我好!以前在校队踢球,你是我的替补啊!为什么在俱乐部我却成了你的替补?为什么我处处受挫,你却总是一帆风顺?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是你帮我?你凭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有好多女人,却又来要求我专心一意?”
他一连说了好多“为什么”,我轻轻摇了摇头问:“难道我帮你也是我的错么?”
他低下头,不再说话。
田野上前骂道:“说白了,你丫连个biao子都不如!”他一招手,对着身后那两个随从说:“给我教训教训他!”
这时,突然有钥匙开门的声音,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走了进来,是方婷。她一看这架势,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问:“你们……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她突然看到了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抱着孩子就跑过来,“苏航,你是来帮阿琨的吧?他们是什么人?”
我没有说话,方婷满眼的期待让我无法面对,只能别过头去。
田野说:“你问问你老公都干了什么好事!”
方婷看着胡尉琨,胡尉琨什么也没说,依然低着头。
也许是因为气氛太紧张,也许是因为我们每个人看上去都气势汹汹,方婷怀里的孩子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给我打!”田野吩咐道。
两个随从走上前去,方婷毅然挡在胡尉琨前面,泪流满面的哀求道:“别打他,不管他做错了什么,请你们原谅他这一次,求你们了!”
田野说:“你问问他做的那些事情可以被原谅么?”
胡尉琨抬起头来对方婷说:“你闪开,让他们打,这样我心里好受些!”
方婷哭着走到我面前,竟然徐徐地跪下:“苏航,我求你了,看在你们多年兄弟的情分上,放过阿琨吧!”
我赶紧把她扶起来,泪水也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我转头对胡尉琨厉声说道:“你做的那些事,对得起方婷么?这次,我不想追究了,咱们从此一刀两断,各不相干,希望你以后好好待方婷,好自为之!”
田野赶紧提醒我:“老大,像这种禽兽不如的家伙,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我摆摆手说:“走吧,我现在和他没有关系了,打这种人,脏了咱们的手。”
见我心意已决,田野也不再说话,跟着我和许诺走出屋子,房门关上的一霎那,我听到了胡尉琨的一声嚎啕。
因为这件事,我的心情极度压抑,但没想到,仅仅几天过后,又一个噩耗传来。
获刑十年的国内第一“黑哨”齐盛军因患血癌,经抢救无效,与世长辞。得到这一消息的当天,我就像傻了一样,在家里的沙发上呆呆地坐了一天,直到许诺不放心我,来看我的时候,我才说出了几天来的第一句话,“究竟是为什么?”
齐盛军的葬礼我没有去,我没有脸去,如果不是我自以为这个社会还有公正,就一定不会去劝他自首,换句话说,是我间接害了齐盛军,我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他的家人?
对于他的死,足协没有发表任何看法,是啊,他们还能说什么呢?他们还有什么资格发表看法呢?
那天我在电视里看到了记者对程局的采访。已经换岗到省人大的程局说,“齐盛军受到的待遇是不公平的,他不应该是第一个受法律制裁的受贿裁判,更不应该是惟一的一个!齐盛军确实受贿了,且数额不小,对他判刑是公平的,但不公平的是,他当时就有自首表现,而且一直在反省,所以不该受到这样的待遇。”
节目中,程局为足坛扫黑最终的结局感到痛心:“好不容易拿到了那些调查材料,司法也介入了,谁知道在齐盛军之后再也没有谁被揪出来。足球的反腐败是社会公开性最大,舆论监督和介入最多,但结果却是透明度最低的一个!”
程局认为,齐盛军的死并不能让已经平息的足坛扫黑重新反扑,“你没看齐盛军死后,足协不发表任何评论吗,我对体育反腐败局面非常缺乏信心,而且一度绝望。”
后来新华社的老穆给我打电话时说,齐盛军的律师声称,当时那封匿名信根本不是齐盛军写的,是有人故意伪造的。我对这个已经不敏感了,人都死了,还说这个有什么意义。
齐盛军,仅仅44岁的生命,让我心痛。也许他是唯一一个倒在扫黑风暴中的足球裁判。现在回头看那场所谓的风暴,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周星驰上演的那些无厘头的片子,除了荒唐搞笑之外没有别的什么。
对于齐盛军来说,告别这个世界也许是一种解脱,但是,是一种无奈的解脱,也是一种愤懑的解脱。一场所谓的反黑风暴倒下的居然是那个敢于承认自己的罪过,并主动返赃的人。对于齐盛军十年的刑期,我没有异议,但是,齐盛军居然是一个个案,让我无比怀疑法律的公正。因为按照我们国家的有关法律规定,行贿受贿是同样的罪过。那么当齐盛军背负黑哨受贿的罪名入狱的时候,那些行贿的任薄清们居然可以冠冕堂皇的毫发不损。这是于情于法都解释不通的事情。
足协的高官们一直在为这场所谓的绿茵反黑信誓旦旦。口号家杨思德的表白,让这场正剧平添了闹剧的色彩。我们现在知道了,想揭开中国足球的黑幕是何等的难。新华社的穆亮和王海涛会为自己在那场所谓的反黑风暴中扮演的角色而难堪。
我现在甚至认为,任薄清是属于那种比较令人恶心的商人。他的龌龊令人不齿。他所谓的揭黑完全是属于那种吃不到葡萄的狐狸心态。如今,齐盛军去了天国,他却依然行贿无罪,这是一种令人深思的悲哀。
在中国的绿茵场上,有多少黑幕被人为地遮掩。齐盛军的悲哀在于他没能坚持“打死也不说”。他太相信“坦白从宽”。
而那些比齐盛军可能更黑的黑哨,能在那样一场看起来声势浩大的反黑风暴中安然无恙,只能有一种相对合理的解释,那就是有人在罩着他们,保护他们,要不然那个十七人的黑名单,为什么倒霉的只有齐盛军?
齐盛军的死亡,是一种黑色幽默。对于逝者我们不应当再说三道四,能让一个逝去的灵魂得到安息是一种善莫大焉。
死了,所有的悬案都不存在了。那些寝食难安的人可以安心的继续他们那黑不见光的事业了,但是,我相信,就算在黑暗中,他们也还是能依稀看到齐盛军那双眼睛!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连续几天心情抑郁的我都是在卧室的床上度过的。我不想起来,不想出去,只想把自己关在这小天地里,委琐地过活。
许诺来看过我几次,对我现在的状况表示担忧,我只是苦笑、干笑,失去了爱情,失去了友情,失去了事业和工作,我还能怎么样?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是许愿,她正在舞台上弹奏小提琴,弹奏那首悠扬的《囚鸟》,多么美的女孩儿,那是可以让人忘记黑暗忘记不公忘记一切罪恶的美。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我心中有个声音在呼唤:层儿,回来吧!
刚在心里想完,突然有人开门。我以为有贼进来了,赶紧厉声问道:“谁?”
一个甜美而又熟悉的声音传进来:“坏蛋,这么晚了还不起床!真懒!”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当梦中的许愿真切地出现在卧室房门前的时候,心中突然有种死而复生的感觉。我赶紧下床走到她面前,“层儿……”
她在对着我笑,我不是在做梦吧?
“苏航……”她轻声叫着我的名字。
我百感交集,这幸福时刻想笑却笑不出来,反而让眼泪湿润了眼眶。我上前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柔顺的秀发,轻若无骨的身子以及那清醇的体香,一切都是我所熟悉的许愿,我不是在做梦!
泪水在这一刻决堤,连日来的委屈和打击,让我像个孩子一样抱着她哇哇大哭,压抑了很久的郁闷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在她的安抚下停止哭泣,“层儿,你……你原谅我了?”
她点点头,但立即故作嗔怒道:“下不为例!”
我连连点头,“保证没有下次!”
她趴在我的怀里,幽幽地说:“其实,我早就原谅你了,一直没来找你是因为想给你个惩罚,让你记住这次的教训,不过,我在惩罚你的同时也惩罚了我自己,因为,我也好想你!”
我埋怨道:“你好狠心!”
她噘噘嘴说:“那也不能怪我,我知道你们新年后就一直很忙,也怕打扰了你的工作,再说这几个月我们学校组织去培训了,我一直在外地呢!其实,我也好担心这段时间你会变心,不过这也算给你的考验吧!昨天刚刚回来,哥哥就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了,听完他的话,我心疼得不得了,今天一早就过来看你了。”
我故作生气地说:“什么培训?不会又是那个江洋吧?”
她抿嘴一笑:“江洋早就离开我们学校了。”
看着她笑靥如花的娇美神态,我忍不住低下头去吻她的唇。“你……没有刷牙!”她躲避着我的“袭击”,我不管不顾,强硬地捕捉到了她那醉人的香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过了很久,我才抬起头来,许愿微微睁开双眼,满脸羞红地说:“坏蛋,我把一生都交付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
我坚毅地点点头。
她笑着拉我坐到沙发上,给我讲培训时的趣闻,但我发现也许是这几天的事情太沉重了,我竟然笑不出来,许愿看出我的忧郁,说:“到隔壁去弹钢琴给你听吧。”
我说好!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的琴声了,只见许愿如仙子般坐在钢琴前,开始为我弹奏,那是天使在向这人间散播着美好和希望。
弹到一半的时候,她开始边弹边唱:
人生路上甜苦和喜忧.
愿与你分担所有.
难免曾经跌倒和等候.
要勇敢的抬头.
谁愿常躲在避风的港口.
宁有波涛汹涌的自由.
愿是你心中灯塔的守候.
在迷雾中让你看透.
阳光总在风雨后.
乌云上有睛空.
珍惜所有的感动.
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
阳光总在风雨后.
请相信有彩虹.
风风雨雨都接受.
我一直会在你的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