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我来说,这还是第一次接受这么重大的工作,难免有些心慌气短。好在柯总在各个方面都给予了我巨大的支持,让我不至于一接手就找不到北。柯总曾经和商家庄的村委领导交流过三次。第一次被村民们打断,中途夭折,就是我和许愿碰到的那次;第二次是我来面试那天,村委书记来我们公司见了柯总,但那天主要是来为他们村民前一天的冲动道歉;第三次是大约一个月后,柯总又把村委书记约到公司,但是仍然没有任何进展。本来以为那个村委书记不过是用村民的态度当幌子,想在我们这里索取好处。但几次试探后发现并非如此,他并不看重利益,派人送去他家的钱和礼品都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那个村委书记姓商,经过几次送礼不成,我开始打心底里敬佩他,毕竟在如今的社会大环境中,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像他这样了。
虽然我硬撑着接下了这个任务,但是对于到底该怎么着手,自己还是比较茫然。
想来想去,我最终决定先打入村子内部了解情况。
找了个周末,我换上一身休闲装准备出发,许愿听说我要去商家庄,一定要陪我一起去。我心想反正这次不是去谈工作,就当郊游了,于是欣然答允。
以前有车非常方便,现在出门只能坐公交。我倒没关系,就是心疼许愿,结果她一路上和我说说笑笑,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快。
郊外的风光真得不错,尤其是空气,异常清新。在市里闻惯了汽车的尾气,偶尔到乡间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距离大海很远,但空气却像海边一样潮湿。
许愿微笑着闭上眼睛作了一下深呼吸,那娇美的神态让我有些心猿意马,看看四周无人,我迅速伸过头去亲了一下她那粉嫩的小脸蛋。
许愿睁开眼睛,羞涩地瞪了我一眼:“没正经!”
我嘿嘿一笑,牵了她的手向庄里走去。
说是庄子,其实按照行政单位划分这应该是个村子,只是大家习惯了这种叫法,所以也就沿用至今。村子里面比想象中干净,至少比我家现在租住的那个村子干净许多。
可能是眼生的关系,村里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眼神里充满了警惕。但当他们看到许愿时,目光分明柔和了许多,就连那份警惕似乎都没了,是啊,像许愿这样天使般的女孩儿,谁还会怀疑她是坏人呢?
村子的布局很奇怪,巷道曲折,毫无规律,进村不到二百米我们就看到了商家庄村委会。我注意到和其他村子村委会的奢华相比,这个要显得朴素了很多,两间平房加一个院子,这就是所有的设施。
在心底感叹了一下,我们继续向前走去。越往里走,湿气就越重,难道这边也沿海?不可能啊,这里已经是台州的最西边,紧邻高速公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沿海的。
正在我满腹狐疑的时候,眼前的一切给出了答案。商家庄走到尽头竟然是一个偌大的水库,拾级而上,但见一片连天水面,波浪浩淼。站在水坝之上平生一种高崖观海之感。我和许愿都被震惊了,如此壮阔的场面要不是早就知道,还真会以为到了海边。
沿着堤坝走了大概几十米,一座岩石砌成的碑立于眼前,上书三个大字“商家源”。我一拍脑门,以前在球队的时候曾经和田野他们说好要到这个地方来郊游的,后来因为参加肖雪的生日,最终没有成行,不过正是因为那次生日宴会,我现在才得以牵着许愿的手游历这隐藏在村落中的人工堤坝。
我对丫头说:“其实住在这种地方也很不错啊,环境清幽,没有都市中的喧嚣。”
本来是句开玩笑的话,没想到丫头愉快地点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故意顺着她说:“唉!现在在城里买套房子多贵啊!还真不如在这里买套小平房。”
丫头轻轻靠在我的胸前,满脸幸福地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住哪里都行。”
我倍感激动,把她搂在怀里。
其实这个村子可能很快就会被高楼大厦所取代,我们公司的设计图我没有看过,不过我知道公司有意把这里开发成高档住宅群,仅一期工程就包括6栋小高层和18栋多层。想到这里我倒不知是该忧还是该喜了。如果真地按照公司的设想来开展的话,这座大坝至少要破坏三分之一,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
继续往前走,绕过这个大坝,有一个破旧的篮球场,七八个小孩子正在上面踢足球,我们就站在场边看着这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跑来跑去。
不知是因为场地不平还是小孩子的平衡性太差,有一个小胖子狠狠地摔了一跤,伙伴们都围过去。
我和许愿也走了过去,那个小胖子的膝盖磕破了,疼得他呲牙咧嘴。许愿从手提包里取出湿巾,蹲下身来给小胖子擦拭伤口,“姐姐来帮你,疼么?”
小胖子咬着牙点点头。
许愿冲他笑笑,帮他擦拭好伤口又从提包中取出一块手帕缠在伤口处。
少了一个人,那些孩子们也没兴趣再继续踢,四散着回家了。这时一个老汉走了过来,远远地就冲小胖子喊:“虎子,说不让你踢球你不听,又磕破腿了吧?”
小胖子难为情地看着我们说:“我爷爷来了,我要回去了。”
说话间,那老汉已经走到我们身边,他虽然嘴上严厉,但是看得出来心里还是很紧张他的宝贝孙子,在看到小胖伤口已经包扎好,这才松了口气。
向我们道过谢后,他们转身离去。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叫住他:“大伯,问您点事情。”
老汉回头疑惑地看着我们。
我走过去笑着问:“听说前几天有人要买你们村里的地?”
这句话问完,他顿时警惕起来,又折回来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撒了个谎说:“哦,我就是路过。”
他目光如炬,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笑着说:“听说的。卖了地你们一家可以分到四五套房子呢,为什么不卖?”
老汉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说:“你们跟我来。”
他领着小胖子往堤坝上走去。我和许愿对视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大坝上起了点微风,水面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老汉一直把我们领到那座碑前,摸着碑上的字缓缓地说:“这湖里长眠着一位英雄。”
在他的指引下我才看到,“商家源”三个大字的侧面印着一行楷书“纪念烈士商文君,永垂不朽”。那字迹已经因为年代的原因有些模糊了,如果不仔细看,一般人很难发现。
我猜到这里面一定有一段感人的故事,于是问道:“您能给我们讲讲么?”
老汉叹了口气,仰面看了看天:“如果不是他,俺们这个村子在三十年前,可能就不复存在了。”
我没有插话,等着他继续说。
“三十年前,这个村子不叫商家庄,而是叫一里庄。那时候我是村长,商文君这小伙子是下乡的知识青年。他白天和俺们这些农民一起下地干活,晚上教村里的娃子们识字读书,真是一个勤奋上进的好青年啊!”
我开始渐渐觉得,村民们不配合开发商,一定和这个叫商文君的年青人有莫大的关系。只是三十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越来越好奇,许愿也同样在聚精会神地听。
这时老汉不住地摇头叹息,“可惜啊,可惜!这么一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为了我们全村的人,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我虽早已猜到结局,却想不通个中原因,于是说道:“想必一定和这堤坝有关。”
老汉点点头说:“三十年前,这里还是一个土坝。那时土坝刚刚筑起,偏偏遇到了连日大雨,致使湖水猛涨。那天晚上负责在坝上值班巡逻的,就是商文君。半夜的时候我被一阵敲锣声吵醒,然后跟随着大家跑上大坝。那时大坝已经决了一道口子,水奔涌着就往村子冲去,局面已经很是危急。我们全村人立刻投入到抗洪抢险中,白天准备的一袋袋水泥都投到了决口中。”
虽然没有亲见,但从他的话里也能想象到当时的场面是多么的危险。
“经过几个小时的奋战,决口终于被堵上,局面也终于得到了控制,但是却始终没有发现商文君的身影,只看到他巡逻用的已经摔在地上破碎了的照明灯和一面锣。有人说看到商文君敲锣报警后,自己跳下去用身体挡在决口中,可那个时候大家都顾着抢险,动作慢一点都可能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他……也就活活地被水泥筑在坝中了……而我……是亲手往大坝决口投放水泥袋最多的人……”
老汉最后的几句话,低沉地勉强能够听到。
许愿的眼角已经噙满了泪水,我们这一代虽然对那段上山下乡的历史不甚明了,但这段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还是震撼了我们的心灵。
“自那以后,为了纪念商文君,我们这里就改名叫商家庄了!”老村长顿了顿说:“我知道你们也是开发商的人,之所以告诉你们这些,就是希望你们能了解,我们的地是绝不会卖的,这大坝,你们更是想都别想。”
回家的路上,我和许愿一路沉默,所有的思绪仿佛还停留在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没想到这村子里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段可歌可泣的英雄往事。在我们这个物欲横流的都市,这样的故事显得是那么得格格不入,同时又是那么得弥足珍贵,我很高兴看到现在还有那么一群人,他们在守护着一种精神,一种永远也不会沉淀、永远也不会过时的精神!
“层儿,我想我工作的第一个任务要以失败而告终了……”我说。现在即便是我,我想也会坚定不移地站在村民那边了。
许愿靠在我的肩上,轻轻地说:“但是在我眼里,你是成功的!”
我倍感欣慰,紧紧把她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