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我并没有说明我的本意,只是约她出来吃饭,周静调侃地说,不要贿赂国家公务人员哦。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却正好戳到了我的痛处。晚上七点整,我们在廊桥碰面。上次在这里吃饭还要追溯到两年前,那时候田野刚被开除出球队,托我让肖雪忘记他。那个时候,两个人虽然各自心灰意冷,但在心底还是始终爱着对方,而现在……回忆着往事,我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周静用手在我面前摆了摆,笑着问,今天怎么这么深沉?
我也对她笑笑,说,遇到了一件很矛盾的事,不知道该怎么办。
周静神气地往椅子上一靠,很大方地说,说来听听。
我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那双清澈的眼睛让我心有不忍,我刻意回避着她的视线,低下头慢慢地说:“我有一位很好的朋友,好到就像亲兄弟一样。在我很多次陷入低谷的时候,都是他帮我走出困境的。从小到大我经过很多友情,也经历过很多背叛,只有他,我们是互相搀扶着走到现在的……”
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因为我不知道该怎开口说下面的话。
“那你到底是在矛盾什么呢?”周静主动问。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继续说道:“我还有一个朋友,我们是因为一次偶然事件认识的。虽然之前我们素不相识,但是她在我最需要鼓励和安慰的时候,站在了我这边,给了我莫大的信心和支持。我很尊敬她,不只是因为她帮助了我,更因为她有一颗正义的心。”
顿了顿,我鼓足勇气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说:“现在,我前面那位朋友因为做了一件错事受到了惩罚,他的爱人也已经离他远去,失去爱人的痛苦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打击,但是他很可能还会受到其他的惩罚;我的后一个朋友恰恰参与了这件事,如果我想帮助他,就必须求助于我后面这位朋友……”
话说到这里,周静已经明白了大概,她的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我们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周静微皱着眉头,看上去内心正在做激烈的斗争,这个时候如果我为田野说句好话,说不定真的有希望说服周静,但是我没有,我说不出原因,如果周静真地答应了我,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这是一个深秋的夜,我独自走在霓虹闪烁的大街上。路边的行人也像我一样行色匆匆,但是他们有自己的目的地,我却迷失了自我。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回顾过往的一幕一幕,有些我自认为是作对了的事情,偏偏会遭到误解;有些我明明做错了的事情,却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是非黑白在这个颠来倒去的社会里显得界限不明,模糊不清。
周静终于还是拒绝了我,这个结果其实早在我的预料之中,所以当她对我说不的时候,我没有一点失望。在她的世界里,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没有情理可讲,法律是所有人的法律,没有例外。
我看着一栋栋的摩天高楼,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叹息。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是许愿,她关心地说着“要我早点回家”“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回家,多么温馨的字眼。想到许愿,我的脸上终于绽出了微笑。
虽然在周静这里碰了钉子,但我还是要尽最大努力去帮助田野。如果说在台州还有哪个人能够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那一定非江云龙莫属。只是我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他会不会帮我。庭审绿洲集团那天,他对待柯有为的冷漠让我认清了他的商人本性,没有利益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当我硬着头皮去向他求助的时候,他竟然痛快地答应了,而且立刻当着我的面拨通了公安局网络稽查科曲处长的电话。
电话里江云龙并没说求他帮忙的事,只是寒暄着说很久没见了,要找个机会好好叙叙。我不知道那个曲处长怎么说的,但听到江云龙说“好吧,就今晚”,显然他似乎比我们更乐于参与这次聚会。
江云龙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能量,我现在也没有摸清,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在黑道上他绝对是台州的老大,在白道上他甚至有中央的关系。对于这样一个人,那个曲处长自然是乐于巴结。
晚上我是跟着江云龙一起去的,宴席被安排在凤凰,临去之前,他嘱咐我务必带上公关部的秦小姐,说这个曲处长最大的弱点就是好色,有美女陪着,他绝对是有求必应。他的话在酒桌上得到了验证,那个秦小姐一看就是老手,只是一个半推半就就把曲处长迷得神魂颠倒。所以当我提出能不能保释田野的时候,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但是答应之后又摆出一堆困难,说最近市里正在严打网络犯罪,市局上下都极为关注,如果轻易就放掉,似乎有些麻烦。他说这话的目的我们都清楚,因为他一边说,眼睛一边盯着秦小姐的胸部。
江云龙哈哈一笑说,还有曲处长办不到的事么?今天就让我们秦小姐好好谢谢你。
曲处长一听,立刻拍胸脯保证说,江总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双方一拍即合,酒席也随即匆匆收场,估计曲处长已经把所有精力都放在秦小姐身上了,所以,大家喝尽杯中酒就起身告别。
那晚过后的几天里,我每天都在等曲处长的消息,但是四五天过去,依然一点进展都没有。就在我按耐不住要去找他时,他主动打来电话,说一切已经办妥,随时可以过来领人。我欣喜若狂,立即驱车赶往第二监狱。
田野从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明显消瘦了很多,我们拥抱了一下,什么话都没有说。
在车里,他问我肖雪怎么样了,我如实相告,说她已经离开了台州。我听到田野叹了口气,似乎他早已料到这样的结局。
“你怎么不问她去哪儿了?”我不解。
“她已经走了,就是不想我再去找她,去哪儿不是都一样?”田野幽幽地说。
我没再说什么,看来他已经十分了解肖雪,连肖雪的想法都能揣度的这么清楚,也只有彼此相爱的人才有这种默契吧。
送田野回到他家,我接到了王浩的电话,他在电话里情绪低落。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很沮丧地说,周静辞职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异常震惊,甚至怀疑它的真实性。以周静这样耿直的警察,怎么会就这样辞职?王浩说,周静手下的一个嫌疑犯不知道走了什么关系,买通了网络稽查科的曲处长,那个曲处长亲自命令周静放人,周静当然不干,和他顶了起来,那个曲处长一怒之下把她调到了后勤,周静在离职的第二天就辞职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轰鸣,没想到周静竟然是因为我才脱下了警察的制服。挂了王浩的电话,我立刻打给周静,“你在哪儿呢?”我问。
“在海边呢!”她说,手机里传来海浪的声音。
我和田野告别,匆匆赶去海边。周静正赤着脚坐在台阶上,我也坐下来,很是内疚地说:“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莞尔一笑说:“我觉得倒是该谢谢你呢!可能我本身就不适合作警察吧!现在辞职了,反而轻松多了。你看,”她指着远处的海鸟,“它们多自由啊!”周静的脸上满是羡慕。
我看着远处的大海,不由得再次感叹命运弄人,上次是高琪,这次是周静,下次会是谁呢?
田野虽然出狱,但是失去了肖雪让他每天把自己锁在家里,颓废至极。我多次去他家劝他,但是效果甚微。许愿感叹道,他这和在坐牢有什么分别呢?不同之处大概只是把牢房从监狱搬到了家里。
我们都很担心他的状况,甚至计划要帮他请一名心理医生。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西装革履打扮一新地出现在我们面前,让我和许愿都大吃一惊。
“妈的,你小子终于振作了!”我拍着他的肩膀说。
田野笑笑说:“这段时间让你们操心不少,我很过意不去。”
许愿看到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很高兴地说:“只要你能振作起来就好!”
田野点点头,又转过身来对我说:“老大,我也要走了。”
“走?去哪?”我问。
他笑着说:“去找肖雪。”
许愿不解:“你知道肖姐在哪儿?”
他摇了摇头,继而信心百倍地说:“就算不知道我也要去找,如果有缘,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她的。”
他对爱情的执著让我感动,只是着人海茫茫,想找一个人又谈何容易。
“去吧!兄弟,要是找不到肖雪,你丫也别回来了!”我和他拥抱在一起,虽然困难重重,但除了爱情,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让他重拾信心。
肖雪是打车走的,田野也决定打车走,当我们最后一次握手,当我们最后一次拥抱,当我和许愿注视着他渐渐远去,我耳边回荡起以前她在大学和夜总会经常唱得那首“飞天”:
如果沧海枯了,
还有一滴泪.
那也是为你空等的一千个轮回.
蓦然回首中斩不断的牵牵绊绊.
你所有的骄傲只能在画里飞.
大漠的落日下那吹萧的人是谁.
任岁月剥去红装无奈伤痕累累.
荒凉的古堡中谁在反弹着琵琶.
只等我来去匆匆今生的相会.
烟花烟花满天飞你为谁妩媚.
不过是醉眼看花花也醉.
流沙流沙漫天飞谁为你憔悴.
不过是缘来缘散缘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