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写对联
走进书房,周亭轩就感到一股热气扑面。于是急忙把外面的黑缎马褂脱掉。火盆的杠炭是昨天的余物,而只是埋于白色的炭灰之下并没有什么熊熊火焰,主要是门户不开,内外的温差太大了。多年养成的习惯,使他先为自己泡了一杯茉莉花茶。例行的是用温水瓶的水,把茶叶首先发泡一下,之后,才正式加水,动口。这有没有神秘之处,他不大懂得,但是他的父亲,那位讲究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就是这样告诉他的,品茗代表的是一种派头和身份。之后,又来打开明炭,加上新杠炭,使其慢慢的燃烧。这一切他都是用一种悠然的姿态完成的。
门突然被推开,外面的一股风也随之进来。不用转身他就知道这准是太太的小丫环翠儿。她原本是一个佃客家的孩子,也算是眉清目秀,个头高挑,是太太挑来服侍自己的,不过,现在却是几个太太都可以使唤的,因为主人家已经不比从前了。这个十七八岁的女娃子,做起事来,总是这样利利索索、风风火火的。
“哎呀,你还没有开始动笔,是在等我研墨吧。你说,周先生,今天多研磨一点,还是少研磨一点。我是不能在这儿耽误太久了,你是晓得太太的脾气的,她还给我安排了好多好多事情。”做事情风风火火,但是谈起话来,还是有条有理的,。所以,周亭轩还是比较喜欢这个丫头的,于是,翠儿就顺手从周亭轩的盖碗里,倒了一些水在墨盘里。周亭轩也就顺便的去轻轻打了一下翠儿那有点儿红肿的手。
翠儿人生得秀秀气气,眉眼儿蛮好看的。特别是因为年轻,所以就充满了生气。周亭轩也比较喜欢她。同时,还要开点儿不轻不重的玩笑。况且,她还多少认得几个字的。
“翠儿,今年过年回不回你们张家沟去,你的爹妈,还有你的那一个,怕把你想死了。”
“你不要老不正经,什么这一个那一个,你把我惹急了,我给你说一丁点儿事来,你就脱不了爪爪,信不信?”
不知什么原因,周亭轩就把话引开了。“今天,不是像往天批改本子,而是要写,总共有五六副对联吧,还有什么仓库、猪圈,碾房什么的。也要说点写点吉利话的。看来,搞完这一摊子事情,无论如何也赶不回家了。”
“忙什么嘛,过年还有七大七天。听太太说,要明天才放你走的。”
周亭轩说:“太太怎么知道,得人钱财,听人使唤,这些都是东家安排的,他也没有说今天就不可以走,我当然听他的了。至于太太嘛──”他就不继续说了。
翠儿就脆秘的一笑:“好,是你说的,你不听太太的安排。这我就要去说的,看她怎么收拾你。”看见他出神的样子,于是又说:“你出什么神,开始写吧。”
年近40岁的周亭轩,中等身材,保养不错,一副天庭饱满,地阁方园,鼻正口方的样子,白净的手,手指细长,运起笔来,相当灵活,虽然书卷气很浓,但仍然显得透出一股寒酸的味道,比如,长衫罩着长裤,也还干净伸展,但是,下面的一双布鞋,却相当陈旧,一看就不是那种阔气有钱人穿的千层底、直贡呢鞋。
他先拿起几张已经裁好的红方纸,用那颜体字工整的写了几个“福”字。他一面写,一面说:“大门外,堂屋外,过道里,还有书房,客厅,都是少不了的。”他又叫“翠儿,你要晾晒一下才可以放在一起的,不要搞花,不然太太是要骂你的。”
翠儿说:“才不得呢,只要你不去给我怂祸。”并且调皮地做了一个怪象。
周亭轩想:这个鬼丫头,心里明白得很,事情都瞒不过她的眼睛。于是说:“小翠,你看这一副小对联,应该贴在哪里?”
翠儿过来一看,口里念道:“‘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这肯定是给灶神菩萨贴的。对不对,所以,今天晚上送灶,我们还要给他准备一大垞麻糖的,把他的嘴粘牢一点。”
周亭轩说:“聪明,你也要像灶神菩萨一样,在老爷面前要多说我的好话哟。不然,我也有麻糖的。”
翠儿说:“你的麻糖在哪里,光是说。不过,你不要说他,我才轻易不去他那里呢。我们惹不起,只有离开点。”
突然听见外面叫翠儿的声音,翠儿说:“是太太吧,你写着,过一会儿,自己研磨墨。我在外面去了,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就又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周亭轩想:时间真快,今天送灶,转眼就要过年了。按照这儿过年的惯例,他大抵都是送灶这天回家的。刚才翠儿说什么太太安排明天走,他就有点狐疑,怕是有什么事情吧。不知怎么,说起太太来,他就多少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这时他就听见太太在门外问:“翠儿在吗,周先生。哦,这个女子跑什么呀。”
周亭轩急忙说:“吴太太,请进吧。”
望着打扮整齐的太太,周亭轩连忙招呼,“火盆边坐吧,天气冷呢。”他们彼此深情的对视了一番,太太的脸就有点发红,问:“写得差不多了吧。”
周亭轩说:“还早呢,你说今年的对联要写得好一点,不能老是什么‘爆竹一声’、‘桃符万象’、‘又是一年春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一类的,所以,还得想一想,太太,今年贵府有什么喜事吧。”
太太说:“有什么新鲜事,大约又是准备讨小了吧。”于是眼圈有一点红。
周亭轩说:“太太,我们都不晓得他怎么想的,把你这种神仙一样的人放在一边,又去讨了两个也还过得去的小来,如今还不行,又要讨小,不懂,不懂。”
太太说:“也好,我到没什么,冷落一下小妖精也好,看不得那两个醋罈子,我说一报还一报的。”
周亭轩连忙把话扯开。说:“你的门上的对联,我想好了,表明你的大度,就写成‘细推物理须行乐,各有姻缘莫羡人。’是集句的,显得你的和善通达,好不好。”
太太一笑说:“多想想,不如写成‘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好。你看呢。”
周亭轩说:“那怎么可以,那样,明年我的饭碗都要打倒的。还有,家里还等我拿钱回去买年货的。”
太太说:“心慌了不是,你们男人就是这样。”
周亭轩说:“我心慌的不是那一个。”
太太说:“是三妖精?”
周亭轩说:“什么话,是那一位在眼前飘飘荡荡的仙女,见得到,够不着,把人搞得心猿意马的人。”
说完,他就有点深情的注视着太太。
看得太太有点不好意思了。就说:“你别哄我。”
不知怎么,周亭轩说:“哎呀,手好冷,”一面走近火盆,一面把手伸向太太的胸脯。
太太粉脸通红的打了一下他的手。又拿出一个包来。“给你点压岁钱。”
周亭轩说:“什么压岁,我想压你身上睡呀!”但是,却把小包接过去,悄悄放在口袋里。
太太笑着说了一声“讨厌”,就讪讪的走了。
二、送灶
整整写了一下午的对联,东拼西凑,尽量写些现存话,字也不怎么工整。而且,有点心猿意马,也发生过把字写错的时候。
太太倒是会关怀体贴,下午,又叫翠儿来研磨了一次墨。想到翠儿是太太的贴身丫环,知道很多内情,就旁敲侧击的打听。他说:“翠儿,听说老爷又要招新姑娘回家了,有这事吧。”
翠儿说:“你在这儿写字,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她?”
周亭轩假装认真的说:“我是瞎猜,那天老爷到我这儿来玩,怎么就说了一句‘若和你小姐共鸳帐,怎舍得叫你叠被铺床’,这是《西厢记》里的话,懂不懂得?我想,他怕是看上你这个泡酥酥的大姑娘了。”
翠儿马上秋风黑脸:“你是不是要胡说,把我惹毛了,我不认黄,莫怪我哟。”
周亭轩笑笑说:“开不起玩笑不是,再说我们翠儿小姐是有主的,而且,老牛不要想吃嫩草的。那样,我们也不会答应的。”
翠儿突然悄悄问:太太说你见多识广,如果真正有老牛想吃嫩草,该怎么办?
周亭轩迟疑了一下,说:“怕不会有什么大事。不过真正有什么事情,你千万要说自己还是黄花大闺女,已经被开过了。”
“怎么不是黄花大闺女了?我爸我妈,谁都没有开过我的。”
“这些你还不懂。只是黄花大闺女,容易被人打主意的。好了,先不说这个,这次又是一个什么人呢。”
翠儿说:“听见说是一个唱小旦的,扮相乖,倒了嗓子,不知老爷怎么看上了,说是要抬起回来,你看嘛,这下子,屋里才闹热呢。”
周亭轩说:“可能太太还巴不得呢。如今的这两位一天争宠,打扮得像妖精一样,老爷是不是不大进太太的房的,如今再来一个小旦,串起来,不知道会有多少花样的。”
翠儿说:“你打听老爷进太太的屋不进,是什么居心?”
周亭轩说:“莫乱说,我不过是想,这是人之常情嘛。”
“那倒不是,反正六七天要来住一夜的,其实,我看,除了两妖精人年轻一点,眉眼、身体还不如太太呢。你还不晓得呀?”说到这里,翠儿又嘻嘻的笑。
于是,周亭轩叫了起来,“哎呀,这个字又写丢了,重来重来。”
翠儿说:“我看你,一说到有些事,就专不起心了,真有你的。”
这时,突然听见外面老爷咳嗽的声音,翠儿连忙伸了一下舌头。
老爷进来,问了一下:“亭轩,写得差不多了吧。呵,翠儿在这,红袖添香嘛。”他又走在翠儿身边,在翠儿的肩头上掐了一下:“鬼女娃子,穿得多薄,外面冷。”
翠儿不敢说什么,就说:“周先生,墨已经可以用了,我走了。”
吴老爷说不上什么老,只是对付三个女人也花精力。又特别喜欢那些事情,所以,身子不十分壮实。只是,小的时间,听说,学习过什么气功、武功,手脚灵活。他有点谢顶,浓眉大眼,有点大的鼻子下有一对八字胡,使他有一种威严之感。这时,他自己去倒了一碗茶,他又看着一副对联念道:“‘龙峰流柳笼烟冷,潭水劲松锁日寒’。花园门口的对联吧,好是好,但是也太过了,一片小小庭园,不确的。”
周亭轩说:“捡现成的使。”
老爷又说:“怎么的,‘使君子花,朝白午红暮紫,虞美人草,春青夏绿秋黄’,有点意思,贴在哪里,亭轩,你有点讽嘲我的意思,不是又听见我要再讨一门小的事吧。”
周亭轩说:“哪里,我只是觉得这对联工整而又有趣。”
吴老爷说:“体会不深不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转眼之间,我们也老起来了,到那时,倒是‘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反正有点钱,有这个开销,及时行乐吧。”
周亭轩说“老爷是有钱人,不是我们可以比的。老爷……”
吴老爷说:“什么老爷,你我兄弟,是有通家之好的,这样的喊起来就生分了。在人前嘛,不防叫一声,你我两人独处,是不要这样客套的,你可以直接叫我敬斋的。不知老弟有何见教。”
周亭轩说:“你是福大命大,发财人嘛,三妻四妾,也是正理,况且,你正年富力强,这些原也是应该的。只是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你是要凑成春夏秋冬,四季发财,如果大家一致对付你,岂不麻烦?从此怕要进入多事之秋了吧,嘻嘻。”
吴老爷笑了:“看起来,你怕只是知道和女人搞鬼把戏快乐。不知道在娘子军队伍中去此消彼长,各显神通,争奇斗艳,是另有一番风趣的,何况,我只有一个独苗苗,倒是想多他个一男半丁的,也不知怎么了,我们一家,一直是五世男丁单传,女儿倒是一大堆的。”
周亭轩说:“广种必丰收,老四一来,说不准一生就是双胞胎男呢。”
吴老爷眉开眼笑:“兄弟,就借你这一句吉言。”
周亭轩问:“何时喝喜酒呢?”
吴老爷说:“明年正月吧,很多事还要你帮忙呢。我看,今天晚上嘛,我们喝一台送灶酒,把三个夫人以及儿女们凑在一起,你我兄弟,再加上翠儿,好好吃喝一餐,也把有些话挑明。你明天转去。来年嘛,过了大年就来,日子嘛,不是十八就是二十四,多帮忙了。”
他又起来拍拍周建轩,说:“杠炭不多了,我叫翠儿为你多加一点炭。”走了。
周亭轩想,真他妈的不是东西,居然还要讨小。不知怎么他就突然想到太太对自己的好处,看来更要独守空房了,老吴这狗儿杂种荒了好田好土,只怕你砍柴卖来买柴烧,——他又不禁笑了。‘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一把年纪,简直太不成名堂了。他轻轻念了一句。
他又突然想到,今天晚上这个宴会,不知会开成一个什么样子,所以,要‘慢开口,少喝酒,借机走,莫久留’。于是,他清点了一下对联。又拿起笔来,写了一些“童妇之言,百无禁忌”、“四季平安”、“恭喜发财”、“吴仓满库”之类的名堂。
不多时小翠又来了。她问:“周先生,怎么不好说自己是是黄花大闺女,要说被开了呀?”
“你不懂,老爷喜欢的就是漂亮女人和是黄花大闺女的。你说了,自找苦吃呀?快把这些字收好,离老东西远一点。”
于是,就一人慢慢回到寝室,并把自己的褡縺好好清理了一番。心想,吴家倒是阴盛阳衰,大小五个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加上今后的四个太太,一个丫环,两个老妈,真他妈是一个女儿国了。这时,他听见了小翠儿在那儿呼叫:送灶神爷上天,上席了。
送灶的宴席,是在客厅里开的。周亭轩去的时候,红烛高照,菜肴已经把桌子堆满了,不但两位姨太太打扮得花枝招展,连太太也是浓施粉黛,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的。一桌是为孩子们准备的,五个姑娘七高八矮,加上一个儿子,一个翠儿,就是差不多足足一桌。另外一桌倒是周亭轩坐了上席,老爷太太左右打横,二支鲜花在下面。
席间,吴老爷叫斟酒开席,就有一个老妈子上来为各位酙酒,老爷和周先生用曲酒,女人们、孩子们则是透红的果酒。
吴老爷说:“今年一过,明年就是民国十八年了。今天我们一是送灶,正像周先生对联上写的,‘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我们不但给他灶神菩萨烧钱化纸,美酒佳肴,还准备了一大碗麻糖,要他在玉帝面前说甜话嘛;保佑我们清吉平安,这里,我们共饮一杯。这第二杯,我们和周先生一道团一个年。周先生一年四季,千辛万苦,这几个小孩倒是广有长进,我看比公办的学校好多了,《女儿经》这些书还是要读的嘛,虽然开科取士作废已经二十四五年了,现在讲究什么开办学堂。但是,科举的好处不能忘记,如果当年不是开科取士,我的公和周先生的公,一道经院试、乡试而中举,以后又官放道台,那是正五品官呵。不然,家里怎能发达。周先生的公,也是放了官的,如果不是丁忧,守孝三年,错过了机会,现在可比我们阔多了。如今周先生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又是杏林高手,还能来这儿教几个蠢才,那多可惜,不是通家之好,怎么可能。所以,今天──”他叫了一声,“来呀”,于是那一桌的小孩,就站在周先生的面前,“给先生行大礼。”
于是,这些小孩就给周先生磕头,把周先生忙得不亦乐乎。一边在还礼,一面又在说“不敢当,不敢当”,忙了很大一阵子。
吴老爷又用眼睛横扫帚太太们说:“还有你们,和我一道,都要为周先生敬酒的。”
果然,三位太太和老爷一道,又为先生敬酒。
三巡之后,吴老爷说:“过年过节,不要这样拘谨,大大小小都喝一点嘛!菜随便用,话随便说。”
平日不爱说话,相貌和风情都不如人的二姨太今天首先说:“我那两个千金,经常在我面前夸周先生,说周先生讲书,如同讲故事一般,又容易懂,又有趣,她们字也写得好,硬是比我娘家的侄儿侄女强多了。来,周先生,我敬你。”说吧,饮了一口。周亭轩忙说,“不敢不敢。”
三姨太倒是从另一个角度说话:“周先生,给我开的药方,真是好,不但肝脏好了,脾胃也好多了。翻春换季,周先生还要给我把脉哦。来,我也敬你。”于是她也为先生敬酒。周也说:“谢谢,不敢当”的话。同时,又用眼睛去瞟了一眼太太。看见太太把眼睛在他和三姨太之间愰来愰去,心里就有点慌,便脸也红了,忙说了一句:“年纪大了,就不胜酒力了。”
这时,太太站了起来,说:“周先生海量,三四杯下肚,怎么就说不胜酒力了的话,来,为你教育有方,为你治病救人,敬你一杯。我们伯华说,你不光教他国文,还教了算术什么的,明年考中学是没问题的,男娃子嘛,是要多读书的。”
三太太忙说:“哎呀,大姐的话说得真好,那个不夸奖我们一家三姊妹和睦相处呢。来,大家来,为家和万事兴干杯。”于是三位女人和周先生都端起了杯子,正准备站起来;这时间忽然看见老爷沉默不语,大家又都坐了下来。
这时,周先生感到太太的脚踢了他一下。他知道该自己讲话了,可不知怎么说。正在为难,突然老爷咳嗽一声,大家知道要发话,于是,自然都静听了。
老爷说:“好,家和万事兴。不过,能不能就这么好下去,还是问题。我们这种人,还是应该讲个‘五世其昌’嘛,我就不知道怎么昌法,人丁不旺,就是一个恼火事。”
三姨太大概平日受宠,就说:“老爷呀,人家说,女婿当半子,我们五个千金,加上宝贝的伯华,今后是满当当的一桌,儿子也是半桌子嘛!”
谁知老爷沉下脸来,就说:“放你妈的月白屁,帐也不会算,就在这儿开黄腔。”
当着众人,三姨太放不下来,就说:“哎呀,你也别动肝火,有事就说嘛。”
周先生的腿又被蹬了一下,他刚想起来说话,不料老爷说:“是你要我说的,我就明说了罢,过年之后,我要给你们抬一个妺子来。媒人说,象是宜男之象,命是多子的命,这样的人,就是精怪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们姊妹家,可要担待一点呀。”
这一席话,说得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几个太太们突然就要你拉着儿、我骂着女的不自然了起来。就难免说出一些缺少过年气氛的话来。话虽然都只是一些盐咸醋酸的话,但也是一种情绪的表示。
周亭轩看见架势不对,就连忙告辞说:“老爷,我力不胜酒,我头有点昏。明天还要走路。先走一步。大家慢用。”
老爷勉强笑了一下,说:“也好,我不肯信,老子要被醋罈子淹死,不过这个年了。”
于是,大约在都不很愉快的气氛中,周亭轩就悄然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