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慈在收到阿澈过世的那一日便启程赶回博陵, 十五日后,她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土。
卫慈进入戍苑之时,卫袭依旧穿着一身孝服于朝堂之上处理政事。
澜戡道“庄氏不过是嫔妃,天子为了一个嫔妃服丧于理不合, 望陛下慎行。”
卫袭眉眼都未有一丝变化“阿澈是朕的发妻, 朕只有这一位妻子。朕为妻子服丧有何不妥莫非要学那负恩昧良之人, 才算是合情合理吗, 澜丞相”
卫袭的语调不愠不火, 不骄不躁,听不出她的喜怒,只有淡淡调侃的意味。
就在这一刻,识人无数的澜戡突然发现卫袭完完全全地变了。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满腔热血的年少天子随着庄氏的死亡消失了, 眼前这个女帝身上带着的, 是澜戡熟悉的帝王之气。
“正好澜丞相提醒了我。”卫袭道, “朕要追封朕的发妻为后。只要朕还在位一日,朕便只有这一位皇后。”
卫袭对澜戡笑道“爱卿往后莫要再提立后一事, 否则别怪朕不客气。”
阴沉、平静, 又带着狠辣。
卫袭仿佛罩上了一层面纱, 已然无法一眼看透。
澜戡的思绪在这一刻有了涟漪。
他知道失去了庄氏这明显弱点的卫袭,已经成为了可怕的对手。
他亲手培养了可怕的敌人, 但是他并没有退路。
卫袭从奉天殿出来的时候, 本是面无表情走在一列侍从的最前方,步伐之快几乎让身后的人都追不上她。
她一心想着去和舅舅以及御史台新任的御史中丞见面,将马从马厩里拎了出来, 一直跟着她的内侍“哎哟”一声急忙上前阻拦
“陛下莫要纵马莫要纵马啊陛下近日守丧疲惫, 若是纵马有个万一的话, 奴婢可得死一万次了”
卫袭冷眼看他。
她已然不信任任何人。
但凡接触过阿澈的侍女, 全部被她处死。她身边有可能散播她的消息,导致阿澈焦虑的所有人一律诛杀,无一幸免。
后宫那些妃子们身后有庞大的世家保护,卫袭并不着急下手。
澜家、吴家和沈家,一个都跑不了。
她绝对不会再受制于任何人。
卫袭踩在马镫上就要上马时,有人在不远处唤了她一声
“承灿。”
这声音极为熟悉,但卫袭竟一时想不起来属于谁。
她回眸之时,看到了多年未见的长姐,一瞬间,刚刚坚硬起来的心忽然被一股温暖包裹。
“皇姐”卫袭没想过此生还能见到卫慈。
而离开博陵,离开皇室多年的卫慈,居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她知道姐姐为何回来。
卫袭跌跌撞撞地走向卫慈,卫慈将她抱住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脸庞被温热的泪水打湿。
这十多天来她都没有哭,送走了妻女之后她就没有落过一滴泪。
“皇姐,阿澈她”卫袭在卫慈的怀里泣不成声,卫慈抱着她安抚她,承受着她所有的重量。
“我知道,所以我回来了。陛下要去何处,我随陛下去吧。”
自那以后,卫慈很少离开博陵,她住回了承平府,留在卫袭的身边。
卫慈看着像是无所事事只知搜刮京城美貌小娘子为宠臣,不学无术只知荒诞度日的长公主,实则,卫慈一直在暗处帮卫袭收罗朝野内外的所有情报。
天子不方便沾手的事儿,卫慈来做。
她慢慢培植起了曹隆,让天家的根系往博陵黑暗的深处蔓延。
卫慈有想过,如果当初不是她因为爱而不得才任性地抛下皇位留给妹妹,肆意人间的话,是不是阿澈就不会死,妹妹就不会失去人生挚爱。
如果她能将她原本该承担的事情承担下来,妹妹是否能拥有一个更美满的人生。
这一切原本就跟卫袭无关。
卫慈无法不这么想。
她从未说过,但对卫袭,她是有内疚之意的。
如今她还是回到了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的博陵,还是回到了承平府中。
即便用年轻貌美的娘子们将承平府塞满,这些年轻愉悦又带着年少特有的莽撞,能够让卫慈暂时遗忘某个人。
可当她站在古老且苍劲的槐树之下,于那静谧的午后梦中,努力遗忘的往事还是会在不经意之时将她从平静的时光中惊醒。
她和卫袭除了是血脉相连的姐妹之外,内心深处还有一样相同的情感,那便是难以割舍的思念。
相较而言,卫慈只是偶尔被记忆打扰,她已经能很快抽身,回到现实。
而卫袭极少提及,但阿澈在她心里所在的位置只怕是从未改变过。
“阿澈”
卫慈还没睡,卫袭在她身侧翻了个身,带着撒娇的语气哼了一声妻子的名字。
卫慈没做过谁的妻子,但哄人还是有点本事。她摸了摸卫袭的额头,用手指轻轻勾去卫袭眼下的眼泪。
刚刚勾去,泪水更多了。
卫袭握着卫慈的手,呼吸渐渐平稳,似乎从某个梦境里挣脱了出来,再次进入到平稳的无梦之境。
卫慈靠在一旁等了一会儿,见妹妹没再遇到噩梦,她再才沉沉睡去。
那头鹰眼男人被卫承先和阮应婳压去了大理寺,唐见微惦记着此人,便让童少悬快些去打听动静。
“若是能单独审他便是最好。”唐见微说,“你现在已然是大理寺丞,审讯的工作你来做也不突兀。”
“好,我知道该如何做,夫人在家等着我的消息。”
童少悬腰腿还是有点不爽利,不过自个儿走动还是没问题。
她还有天子特许的假期,但已经坐不住,乘了马车前往大理寺。
这头童少悬走了,那头阿姿总算是彻底清醒了。
其实阿姿昨日就已醒转,可把吴明砚激动坏了,整了一堆的粥菜到床头,说阿姿几日未进食肯定饿了,得好好补补。
谁知阿姿神志有些不清,粥也没怎么喝,就只问了一句“小贼在哪”,随即又开始陷入半昏迷状态。
激动半天的吴明砚“”
吴明砚这几天上朝回来之后就猫在童府守着阿姿照顾,忙里忙外自己吃不好也睡不着的,就想等阿姿醒来看到的第一人就是她,趁机邀邀功。
没想到阿姿醒来之后,见着的第一个人的确是她,只不过她心里惦记的却是旁人。
吴明砚心道,原来我还比不上一个小贼。
阿姿又浑浑噩噩了一整日,唐见微和吴明砚轮流给她喂些吃的。
待她高烧再一次退去,总算是彻底恢复了神志。
阿姿睁开眼,看见眼前的两个人。
“醒了醒了”吴明砚欢天喜地。
“阿姿,你认得出我是谁吗”唐见微却是担心,她昏迷了这么多日,虽说有那隐居于崇文坊的神医汤药护体,可持续的高烧之下,也不知道阿姿有没有烧坏脑子。
阿姿看着唐见微,虚弱地淡笑道“我的阿慎我自然认得。”
唐见微被她这么一句话,弄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小心地抱着脆弱的青梅
“太好了,你没事就好。你可知这几日我有多担心你。”
阿姿笑道“我命大得很,哪有这么容易死。”
站在一旁的吴明砚“”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很多余,不打扰你们发小相亲相爱了,我走了。
吴显容目光落在失落的吴明砚身上,问她“你怎么在这儿”
“我,路过。”吴明砚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唐见微被她逗笑,噗呲一声之后解释道“吴御史这几日一直在你身边照顾着。你瞧我这肚皮大成这样,根本没法一直守着你。要不是吴御史里里外外地忙活着,也不知道你还要受多少苦。这回这事儿啊你真的好好谢谢吴御史。”
吴明砚“哎”了一声,等唐见微全都说完了她才阻止道“唐三娘莫说这么许多,我不过是路过童府来借点酱油,顺便看看吴娘子罢了。既然吴娘子醒了,那我也不打扰了,告辞。”
说着吴明砚还真的要走。
吴显容弱声唤了她一句“吴明砚”
吴明砚耳朵立即竖了起来,缓步到房门口,回头看吴显容“吴娘子还有何指教”
吴显容道“多谢了”
吴明砚嘴角往上扬了扬,开心了。
这可是阿姿第一次感谢她。
“等你康复了,别忘了请我去茂名楼搓一顿。”吴明砚说完便离开了。
吴显容心里惦记着憧舟,只因这小贼定是澜家人,只要她还活着,说不定能够从她口中撬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唐见微将这几日小贼不吃不喝的事情跟吴显容说了,说这小贼似乎很惦记她“在你被送回来之前,似乎已经服下了解药。若非如此,恐怕你早也没命了。”
“解药”吴显容努力回忆,那小贼说过红颜枯无药可解,又为何突然有了解药,还喂自己服下了
忽然脑海中闪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回忆。
在她意识逐渐消失的时候,那小贼似乎在努力喂她吃什么
有股味道奇异的血腥味在她的口腔中蔓延,是了,吴显容想起来了,小贼在喂她喝那小贼自己的血。
所以,小贼的血就是解药
有可能,若红颜枯真的是无解剧毒,万一那红蜘蛛失控或者被敌人所用,饲主被反噬的话都没退路。
吴显容要去见那小贼,唐见微想让她先休息一会儿再去。
刚醒就要下地走动,只怕她会摔倒。
但吴显容非常坚持硬是要去,唐见微也没辙,只好叫上紫檀和季雪一块儿过来,扶着吴显容去柴房。
去柴房的路上,吴显容忽然想起一段记忆。
那小贼喂解药好像是用用嘴
吴显容定在原地。
唐见微和紫檀季雪一块儿看向她“怎么了这是”
吴显容极力回想当时的记忆片段。
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吴显容在定于原地片刻之后,突然健步如飞冲进柴房,可是将唐见微她们吓了一跳。
“阿姿你这是做什么”
唐见微她们仨跟着要进柴房,听见吴显容在里面低声说
“我有些话要跟她说,阿慎你们先回避一下。”
唐见微“”
从小到大阿姿都没有瞒过她任何事,没想到第一次让她回避的事儿,居然和一个小贼有关
唐见微“”
好气好在意
柴房之内被季雪一双巧手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霉味。
憧舟一直拒绝进食,昨日被唐见微强迫灌了些进去,不可让她自绝于此。
但是后来一想,这小贼应该也不是刻意求死,毕竟如果她要死的话即便双手和腿被捆着,也有多种方法自尽。
恐怕她这是在惩罚自己,且等待着阿姿苏醒。
憧舟见吴显容终于醒了,格外欣喜,想要支起身体来对她说几句话,发现已经没有力气。
吴显容上前也没说话,只是将憧舟扶了起来,把放在一旁矮案上的水碗拿了过来,贴在她的嘴边,示意她喝下。
憧舟乖乖地喝了。
吴显容再拿来一块软糯的小点心,也压在她唇上,憧舟也慢慢地吃了。
喝了水也进了食,方才还像被碎石子磨过的嗓子总算是能说话了。
“对不起”憧舟内疚道,“先前奴并不知道阁下是赤炼娘子吴显容。”
吴显容说“你认识我”
“是,你救过五娘子,之后还接济了她。你是她的恩人,便是奴的大恩人”
“五娘子”吴显容想起来了,“就是被那姓向的辜负的小娘子”
“对,正是她”
憧舟说明了原委,吴显容坐在她面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原来还有这等缘分。”
憧舟舒缓了一下身子,双手被捆在身后,跌跌撞撞艰难地跪了起来,恭恭敬敬地给吴显容磕头
“憧舟本应当尽心竭力服侍吴娘子,没想到竟差点害了娘子性命,实在无地自厝。如今吴娘子清醒了,憧舟了无遗憾,只望以这条贱命补偿吴娘子一二。”
“你要我杀了你”
憧舟面对着地面,“嗯”了一声,没犹豫,听上去很真心。
“我问你。”吴显容没好气地说,“解药,是你喂我服下的”
“是”憧舟听她这么问,声音也细了下去。
“怎么喂的”
话说到这儿,憧舟抬起了头,磕磕巴巴地说“那,那时你已经昏迷,无法吞咽奴的血。奴只能”
“用嘴渡给我的”
憧舟脸色涨红,移开了目光,轻轻地又“嗯”了一声。
吴显容险些给她气出内伤来。
即便大苍民风开放了百年,但在成亲之前被个陌生人夺走了初吻这事儿,落在谁头上都令人烦闷不已。
憧舟劝慰道“吴娘子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当时也是情急,若是你不服下解药便会丧命,奴也是没办法。待奴死后,令吴娘子羞耻之事也会随之消失。吴娘子的恩情奴也只能来世再报了。”
吴显容努力将怒气克制了下去,问她“你叫憧舟”
“是,这是五娘子起的名字。”
吴显容没杀她,反而将束缚她的绳索解开了。
憧舟不解地看着吴显容,吴显容对她说“若你真的要报恩,不必等来世,今世就能报了。”
憧舟听她这么说,立即明白。
“但她对我也有养育之恩,我不能背叛她。”
“澜氏不过将你当做一把刀罢了,用来杀人的刀,从不顾及这把刀是否会磨损,是否会折断。就算如此,你也要继续帮她卖命吗”
憧舟自嘲地笑了两声“奴贱命一条,每次执行任务之时,都没想过能活着回去。”
吴显容说“你说了你想报恩,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我让你好好活着你就要好好活着。憧舟你说,你愿意成为我的人吗”
憧舟有些摇摆“可,主上她”
“我需要你。”吴显容温柔地将另外一枚香甜的糕点推进憧舟的嘴里,“我和澜氏,你选择一个。现在就给我答案。”
憧舟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喂她吃过。
吴显容对她太好了,即便是五娘子也只是将她当作下人使用,当作礼物赠送罢了。
但一旦背主,她就成了豚犬不如的二姓狗奴,将会被耻笑一世。
憧舟左右为难之际,吴显容道“我不强迫你,你当有自己的主意。若是你愿意自此之后追随我的话,我吴显容保证,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便待你如妹妹。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的一口。若是你不愿意,还想回到澜氏身边,下次见面之时,我定会取你性命。”
说完之后吴显容便站起来要离开。
“她有后手。”
吴显容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憧舟低声说
“若六皇子死于博陵,主澜氏便会将某人拖下给六皇子垫背。至于此人是谁,我并不知晓。”,,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请加qq群647377658群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