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员办公室里。
高平阳静静地坐着,对面站了好几排人,人太多站不下,走廊上都站满了。
为首的几个人站在最前面,很显眼。
这几个人都出自同一间寝室,608。
“很好,”他平静地说,“人是一次比一次多了,比上次东门巷子两队人斗殴还多。上回能凑一个班,这回,你们凑了差不多半个年级。”
他一字一句说“你们是让我一次又一次,对你们刮目相看。”
“”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唯有虞寻脑回路异于常人,想说点什么打破平静,于是这人站姿松散,有点随意地说“我们这一届,是比较有活力。”
高平阳“你还真什么话都敢接”
虞寻“这不是看办公室气氛太压抑,活跃一下。”
高平阳差点没气得背过去“你们是来写检讨的,要什么气氛”
有人没忍住,手握成拳,抵着下巴憋笑。
高平阳“谁在笑还笑”
608寝室长罗四方放下手“我那个是想咳嗽来着,没笑。”
高平阳手边是一叠厚厚的a4纸,从学校打印机里薅出来的,都不知道够不够这群人写。
他元旦放假放一半,离开学校,正在家和家人其乐融融过节,突然接到电话,一名留校老师急吼吼地冲他喊“完了老高”
“什么完了”
对面喘着气“学校宿舍楼,炸了。”
“”
高平阳当时心一惊,但毕竟经历过虞寻寝室违规电器爆炸的事儿,有了点阅历,他稳住问“哪栋几零几哪间寝室炸了”
“全都炸了,所有寝室,大一新生五栋楼。”
“”
虽然后来着急忙慌赶回学校,才得知此“炸”非彼“炸”。
高平阳清清嗓子,开始正式清算“弹吉他的,站出来。”
刘声“到。”
“你怎么回事。”
刘声“氛围到了,我又专业对口,没忍住。”
“”
高平阳从厚厚的一叠里抽出两张白纸给他“两千字。”
刘声接过“喔。”
高平阳又说“虞哥,你出列。”
高平阳把“虞哥”两个字念得很重,很显然是了解了事情的起因经过,包括那几句离谱的口号“没有条件可以创造条件,强者不抱怨环境,成为自己的光是吧,你怎么到哪儿,哪间寝室就出事。啊虞哥。”
虞寻谦虚地说“担不起。”
高平阳木然微笑“你担得起,我真得叫你一声哥。”
虞寻偏了下头,说“既然您这么坚持的话,那也不是不”行字没说完。
高平阳依旧微笑着,但手上却狠狠地从那叠纸里抽了六
张出来,“啪”地一下拍桌上“你,六千字。”
“都叫我一声虞哥了,”虞寻看着那叠纸,“不能通融下两千差不多了。”
高平阳快气疯了“你最好趁着现在还只是六千,赶紧拿纸。”
“”
虞寻一只手插兜里,另一只手接过纸,站回队列里的时候,流子偷偷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做口型说“牛逼。”
高平阳照着清算名单,喊下一位“柳知。”
流子收起大拇指上前一步。
高平阳“你卖烟花”
流子“不是我,那个人戴着口罩,虽然口音和我有点像,也不知道是谁。”
高平阳“”
高平阳抽出两张纸“两千,拿走。”
流子“都说了不是我,他戴口罩了,很难认的。”
高平阳懒得跟他掰扯“我滥用职权,就想让你写两千字。”
流子没话说了“”
高平阳喊下一个“云词。”
云词站在刘声边上,往前走了步,问“老师,我写多少。”
高平阳抽出两张“你也两千。”
抽完,他发现云词还没走“怎么”
云词拎着那两张纸说“再给我几张。”
高平阳“”
高平阳“你要几张。”
云词想了想“六张吧。”
“”高平说,“让你写个检讨,你要那么多纸干什么,打草稿”
云词“我写六千。”
他声音很淡,说完之后余光瞥见虞寻在看他。
“检讨字数比他少,”云词接着说,“没面子。”
“”
高平阳心说现在的学生,叛逆成这样,这都要比。
居然还有主动要求多写点的。
高平阳“你要是想要面子,就不该站在这,写检讨很有面子吗学校元旦特意给你们断电,就是怕你们在寝室不规矩,你们倒好。就两张,拿了纸赶紧走。”
“行了,都出去,找空教室写,”高平阳发完纸,累了,挥挥手,“今天放假,你们有的是时间写,好好写,好好庆祝,热热闹闹在教学楼过年。”
由于参与人数太多,办公室和走廊都装不下,于是高平阳用钥匙开了好几间教室的门专供他们写检讨用。
流子在教室角落占了位置,翘着二郎腿,见虞寻进来,刚想招呼他过来一块儿坐着写。
但招呼声还没来得及打,就见他虞哥被云词一把拽了过去,两个人在前排角落一块儿坐下了。
“”
流子刚要站起来,他边上的空位坐了个熟悉的人。
李言解释“我也不想坐这,没空位了。”
李言又说,“你干嘛别去打扰他们两个比赛写检讨了。”
流子又坐下了“操,他俩在比赛写检讨”
李言“那不然他俩还能干什么,刚才在办公室都因为字数少没面子了。”
“”
也有道理。
写检讨,谁写得快也是一种实力。
流子打算先暗中观察,按兵不动。
然后他一扭头,发现李言已经照着百度抄上了“不是不能抄”
李言抄得飞快“这次这么多人,我不信他会查,我当一把赌狗。”
闻言,流子打开手机,默默加入赌狗行列。
浑然不知后排发生了什么的云词拽着人坐在前排角落,他进门的时候跟在虞寻身后,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手比脑子快一步,已经拽着人手腕,拉着他坐下了。
“”虞寻垂下眼,去看两人藏在课桌椅下面的手,“”
虞寻手腕温度很烫,也可能是他自己的掌心在升温。
他掌心圈住的腕骨硬得硌人。
云词松开手“刚才人太多。”
虞寻“嗯”了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云词“叫你你也听不见。”
虞寻却说“不会,你的声音我不会听不见。”
虞寻话音落下,云词心跟着跳了一下。
“所以叫我干什么。”虞寻又问。
“”
从昨晚开始,云词感觉自己的心跳一直在失衡。
在满目“星光”里,胸腔中的心跳声一度盖过阳台外面,所有人的喊叫声。
他捏着笔的手紧了一点,对于虞寻的这句问句,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闷声抬起手,从虞寻面前那叠白纸里抽出来一半。
“刚才在办公室里说了,”他在第一张纸上最上方写下虞寻两个字,“我检讨字数太少。”
他又顿了下,“没面子。”
云词音色是惯有的冷淡,藏匿住了其他情绪。
虞寻“所以你在帮我写么。”
云词“是没面子。”
虞寻非要紧追着问“没面子,你写我名字”
云词“”
云词没再说话,实在说不出口“对我就是想帮你写检讨”,以前的话他会直接说一句“闭嘴”,但是现在却不想对着虞寻说这句。
虞寻也没再多说,他只是伸手又从云词那抽回来一张“一人四张,也给我点面子。”
最后两人各写四千。
云词对着给虞寻写的两千字,迟迟没有落笔。
刚写下的“虞寻”两个字挂在纸上。
他盯着下面的空白部分,脑子不知怎么的,短路了一样。
他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心跳从昨晚开始会变得很快。
一月一号,南大载入史册的一天,几乎一半大一男生都在教学楼写检讨。有人写得慢,还把食堂的饭带过来吃,边吃别写。
云词最后和虞寻两个人写了一个上午,临近下午,虞
寻匆匆交了稿,也没回寝室,和流子去了校外店里。
云词回到寝室,对着书莫名一个字读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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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两页法典,然后就抬眼,看下铺的位置,又看阳台。
心烦意乱之际,他看见自己上铺的床位简易收纳架上,红色的纸玫瑰和其他几样日用品摆在一起,看起来并不显眼。
其他人的蓝色玫瑰已经不知道去哪儿了,罗四方他们五大三粗的,经常随手扔东西,只有刘声还留着,这个人比较文艺,所以他把蓝色玫瑰搁在自己的琴包上。
云词看了会儿。
居然开始想这玩意儿一直放在上面是不是会落灰。
然后他踩着梯子,上去把那朵纸玫瑰拿了下来。
拿下来之后,又他收进书柜里。
结果坐回书桌前没几分钟,他又蹭地站了起来。
书柜里,可能也会被书压着。
“词哥,”罗四方摘下耳机,见他爬上爬下,又在书柜里翻来翻去的,不解地问他,“你干什么呢,找东西吗”
“”
云词没找到合适的存放位置,已经坐回书桌前了。
他面无表情,一只手垂下,把纸玫瑰藏在书桌底下“嗯,找东西。”
罗四方“找什么,要帮忙吗”
云词冷声提醒“你游戏开了。”
罗四方急忙戴上耳机,全身心投入战斗,没再多问一句。
云词这才松口气,尽管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藏,又为什么要紧张。
他又翻了几页法典,最后干脆把书合上。
拿出手机,鬼使神差打开淘宝,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下,搜索关键字“储物盒”。
“存放礼物的盒子”。
“盒子,精致。”
一连换了几个搜索词条。
页面几次刷新,甚至刷到了一个很眼熟的盒子有点花哨,虞寻同款,他拿来放药的那个。
云词猛地惊醒,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纸玫瑰最后还是放回了床头,原来的位置。
动来动去的,显得太刻意了。
傍晚,罗四方提议“假期最后一天,要不晚上我们出去转转毕竟大家都没回家过节,还剩几个小时,就当过节了。”
王壮懒癌犯了“今天这节日过得还不够惊心动魄吗我检讨写了大半天,上回写检讨还是在高中,谁能想到上大学了还能写上检讨。”
彭意远“不过晚上整这么一出真的挺热闹的,好像还有人拍视频发网上了。”
云词没说什么,他对散步没兴趣。
他正随手刷着手机,隔几分钟就刷一次。
刷的是微信。
更准确地说,是微信里的某个聊天框。
但是黑色头像大半天都没有任何动静。
不是说报备么。
就这么忙
云词抿着唇,没意识到自己居然在介意某人今天出门大半天不报备。
罗四方提议完,征求大家意见,征求了一轮最后到云词这,问他“你呢词哥。”他说完,发现云词一直在刷手机,这种刷手机的频率,他只能联想到一种可能,“你在打游戏开心消消乐”
“”
云词反手熄了屏“嗯。”
罗四方“第几关了”
云词淡淡地“二百五。”
罗四方对一切游戏都感兴趣,包括消消乐“那还挺高的,你经常玩”
云词“偶尔。”
罗四方“喔,那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散步去”
云词正要说“不去”。
罗四方后半句话说了出来“去东门那边找虞哥。”
安静片刻。
云词视线落在熄了屏的手机上,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也不是不能去散会儿步。”
学校里挂的装饰灯在晚上亮了起来,整条街比往常亮堂许多。寒风依旧在刮,云词走在最后,走到半路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脸上,凉凉的。
刘声问“是不是下雪了。”
罗四方仰起头“好像是是下雪了”
“但这雪花太小了,”王壮伸手去接,细微的雪花落在手上变成了很小的一滴水渍,“估计过一会儿就没了吧。”
几人很快走到蛋糕店附近。
云词隔着条街就已经看见那块熟悉的牌子,透过蛋糕店那扇大玻璃窗,他看见流子在拖地,虞寻的身影站在货架旁。
“虞哥元旦快乐”罗四方第一个推开门进去。
他解释,“我们出来散步,串个门,顺便看看你。”
店里没什么人,他们进去之后一下把收银台前面的区域挤满了。
虞寻的视线穿过他们所有人,落在最后面。
云词最后一个进去,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进门之后站在靠着门的地方。
流子正好去储物间整理东西了,608寝室几个人聊了会儿。
王壮“你店里生意怎么样”
虞寻说“不怎么样。”
王壮正要安慰,虞寻又说,“如果生意好的话,就不在这做了,睡不了觉。”
王壮“”
真是意想不到,但想到这个人是他虞哥又顿时觉得意料之中的答案。
罗四方转移话题“对了,我们来的时候还下雪了。”
虞寻声音闲散“是吗。”
“”
云词没有插话。
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
没来的时候突然想来,真进了店里,又忽然想走,情绪变得奇怪且多变。
过了会儿,他干脆推开门出去了,站在门外,试图让寒风把自己吹得更清醒一些。
几分钟后,身后的门传来“嘎吱”一声。
虞寻在他身侧站定“怎么不进去。”
云词吐出两个字“吹风。”
虞寻“”
云词又说“穿多了,不行吗。”
虞寻说“行,你说出来呼吸新鲜空气都行。”
云词插在衣服口袋里的手缩了下,指腹碰到手机边缘,想到下午刷了半天手机的事儿。
然后他又不动声色地,扫了虞寻的手一眼。
手里是空的,没拿东西,刚才在货架上也没看见他拿手机。
是今天都没有玩手机,还是玩了手机但是不记得给自己发消息了。
操。他想这个干什么。
寒风似乎并没有把人吹得更清醒的作用。
他脑子里的念头更乱了。
虞寻跟着垂眼看了下自己的手,然后问他“看什么。”
云词别过眼,说“没什么,你”
你今天没带手机吗。
这句话卡在喉咙里,最后变成一句,“想问现在几点。”
“我没带手机。”
他说这句谎话的时候,由于心虚,把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攥得更紧了,他冷着脸,手指绷着继续说,“看了你好像也没带。”
虞寻“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没电关机了。”
“昨晚断电,又被抓去写检讨,没电很久了。”
“充电器也没拿,”虞寻说,“想着晚点回寝室再充,怎么罗四方他们也没带吗。”
怎么。
他也说不清。
只是得到了不是不给他发消息这个答案后,某个地方居然松了下。
“”
云词说“不知道,等会儿问他。”
关于手机的话题暂且翻过,之后两个人又安静地站了会儿,从吹风变成了看雪。
在雪落下来的时候,虞寻突然说“给你变个魔术,刚学的,要不要看看。”
“”
云词侧了下头,看见虞寻从口袋里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
虞寻又说“伸手。”
在虞寻松开手的同时,一颗糖落进了他手里。
很小的一颗,应该是从柜台上的那一篮子糖里拿的,糖纸五彩斑斓。
这场初雪下得大了一点,几片白色雪花落在虞寻伸出来的手上。
云词怔怔地接过。
这场魔术最大的效果并不是变出了一颗糖,而是改变了他的心跳。
心跳忽然变快了,像昨晚一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