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合欢
九姬愣在了原地。
柳嬷嬷只以为她羞了,又嬉笑着在她耳边教了她些帐中之事,无外乎,与她方才拜堂成亲的钟少卿之间要做的事。
但这嬷嬷说得半遮半掩,时而换词替代,时而眼神示意,九姬只听得云里雾里。
没过多久,柳嬷嬷看着时候不早了,就退了下去。
她这边一走,就有人缓步进到了庭院里。
夜深了,府内宾客喧闹声渐渐消了下去,寂寂人声中,男人的脚步声向房门前而来。
酒气从廊下浸到了门缝里,飘到了九姬的鼻尖下。
男人似在门口顿了一会,才缓缓推开了门,迈步走了进来。
九姬坐在床边,歪着头第一次仔细打量她的“新郎”。
他脚蹬黑色长靴,身穿暗红锦缎喜服,一条镶白玉束腰将他窄窄的腰身利落收束,越发显得他窄腰宽胸长臂,既有武人的英气,又不乏文人的儒风。
但他不知怎么,面色似乎不太好,双唇微抿,唇角被压得略略向下,挺拔如山脊的鼻梁之上,一双眼眸暗含沉色。
他向她淡淡看了一眼,就别开了目光,转身往另一边换衣。
他没说什么,九姬自然也不出声。
她只是看着他在凡人中,相当不错的身姿样貌,悄悄点了点头。
妖灵自然也有合欢这一事,九姬也听说过。
但她独自修行多年,于妖中尚算年少,既没有妖侣也没有情缘。
合欢这事,她可没亲尝过。
不过合欢也好,双修也罢,都是因情结伴的妖侣、至少也得是因缘际会时的情缘之间才有的事。
九姬跟这位少卿自然谈不上有情,但她此番误打误撞地进了钟府,同这位大理寺少卿钟鹤青拜了堂、成了亲,如今入了洞房也不能再临阵逃脱
这算不算与这人有了一段因缘际会
若是如此,那么这个凡人的大理寺少卿,便是她妖生第一段情缘了
原来她的第一段情缘,竟就这样来了,还是个凡人。
漫漫妖生数百年,总有诸多寂寥,没有哪个妖会抗拒上天赐的情缘。
方才柳嬷嬷传授技巧之时,九姬便一直在想此事。
这会儿,她不禁又好奇地往换衣的男人瞧了瞧。
他举手投足文雅又干练,并非是事事要人服侍的王公贵人做派,听闻他去岁就做了大理寺少卿,父祖生前皆是大理寺出身,可他又因故流落民间多年,后来因为断案立功,才被皇上钦点入大理寺,又得以认祖归宗
九姬见他解下腰带挂在一旁,褪了外袍,净手之后走到屏风边缘,往香炉中投了香。
吃过苦、立过功,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看来不是迂腐的愚人,有个好用的脑子。
好皮囊、好脑子。九姬心下对他越发满意,看向他的眼中染了些温色。
只是他方才不知道点起了什么香,香气不甚清灵,夹着些浓郁的甜腻惑人味道。
九姬不怎么喜欢,但凡人规矩甚多,她怕问出来反而暴露了自己,于是耐了下来。
男人终于换完了衣衫,从房间的另一边,盏盏烛火吹熄,于暗淡黄晕中抬脚走了过来。
待他走到床前,房中只剩下高高的龙凤喜烛燃烧。
他照着新婚夜的规矩留下了喜烛,转头向床上看来,目光在九姬薄如蝉翼的衣衫上落了落,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九姬分辨不清他的情绪,只是在心里回忆柳嬷嬷说得,接下来的帐中事,是谁先主动来着
她见他到了床边,她就进到了帐里,他坐下脱靴,九姬就在心里琢磨,柳嬷嬷的话忘了,而她自己虽然没有经验,但她是修灵筑体的妖,他是肉体凡胎的人。
凡人么,总是柔弱的,要不她先
可九姬实在没有这方面经验,而她爹娘当年一胎便生了九只小狸猫之后,原本想买灵田换大房子的希望登时破灭了。
两人深觉合欢误事,再这样下去一家人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因而下决心不再合欢因此九姬连听身边的妖众聊起此事都几乎没有。
所以,如果她主动,到底要怎么主动
九姬陷入了思考之中。
纱帐被放下,遮挡住了龙凤喜烛的高光,帐中暗红如夕阳已落、红霞残天,影影绰绰之间,甜腻微醺的香气令人熏出了人身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九姬思索了几息,不想她还没动,男人突然转身,泛凉的指尖落在她的衣带上。
九姬呆住。
那微凉的手指将她衣衫拨弄凌乱又褪在了一旁,或是因为在复杂的衣衫见拨弄又或是因为香气令帐中闷热,男人发凉的指尖渐渐热了起来。
到了最后,他手掌握上她腰的瞬间,烫得九姬竟轻轻一颤。
被甜腻的香气反复熏染,又被他滚烫掌心热意渗透,九姬从头到脚汗珠越出越多。
她耐不住,干脆自顾自地脱掉了方才的薄衫。
只是在薄衫褪去的一瞬,男人呼吸似忽停了一息。
九姬抬眼向他看去,只见他不曾展开的眉头仿佛更向下沉了下去,眼眸慢慢闭了起来。
什么意思
九姬没懂,但下一息,他俯身压了下来
沉重、滚烫。九姬刚得来的半许清凉,刹那被他驱散而去,而来自于他的滚烫与潮热,自下而上地缓缓抵达。
此起彼伏的呼吸交错在咫尺之间,湿热与甜腻交融混合,又于重重的力道之间,仿如灵药入口,遍体蔓延出无比敏锐的奇异感觉。
他或轻或重,或深或浅,交替往复。
九姬呆呆地睁着眼睛,呼吸随着他快了起来,体内不知何时有了湿热的浪涌,一浪又一浪地自内里涌出来。
她惊奇不已,原来合欢竟是如此
约莫是察
觉到她的惊奇,他一直落在旁处的目光,略略向九姬脸上看过一眼,只是在九姬向他望去时,又立时收了回去。
九姬不明他意。
他却逐渐加快了速度。
湿热昏暗的帐外喜烛摇曳,帐内湿热翻涌如潮。
九姬也说不清过了多久,他终于在一阵热浪中停了下来。
九姬也从奇妙的感觉之中,微喘着恢复些许。
他背过了身披上了衣裳,九姬悄悄看着,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心里因这奇妙的体验对他的满意又上一层。
虽这情缘显然不能长久,但妖从不纠结去留。
她只是在心里想,等会他回来同她说话,她该要用什么样的态度,同他相处呢
只不过,方才的事九姬属实是头一遭经历,眼下略一动,身上竟有些疼。
她连忙深吸气调息了一下,可仍是觉得身上有些发酸,九姬惊讶于他一个凡人有这样的本事,刚起身拾起衣裳胡乱穿了两件,就见他从净房走了出来。
九姬歪着脑袋朝他看去,等着听他会跟她说些什么。
对她是头一遭,对他来说也是如此,新婚之夜,他总得说点什么吧。
可她耐心等着,可见他脚步到了床边,却忽的掠过,然后大步向着旁处而去。
他只是在脚下路过她时,有些微不易察觉的停顿。
但他终是没停,更没开口说话,甚至没有抬眼认真看她一眼。
他大步走到房间另一边,利落穿好来时的锦袍,抬脚离开了新房。
龙凤喜烛发出噼啪一声细响,烛芯拖拽,光亮暗了下来。
九姬看向他离开的方向,怔着,默然立了半晌。
天未大亮,柳嬷嬷就快步进了房中。
她又是不招自来,不告而入,九姬坐在榻上瞧了她一眼。
柳嬷嬷并未明了她眼神里的意思,小跑着走到榻边。
“娘子,郎君昨晚怎么半夜走了”
她压低声音问九姬,没、没成事吗”
九姬大致理解她说得“成事”是什么意思,她回,“成了。”
柳嬷嬷更惊讶了。
“那郎君怎么还走了娘子难道一时没收住脾气,同他吵了架”
九姬并非易怒之人,她心道若是吵架倒也罢了,可他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
她道没有,翻起今早钟府管事娘子送来的诸多东西,撇开人事名簿,拿起府邸绘图看了起来。
她刚拿起,就被柳嬷嬷按了下去。
“哎呀,娘子怎么还有心思看这些这钟鹤青是怎么回事婚事是他自己答应的,您也是他八抬大轿迎进门的,昨儿晚上又成了事,怎么能半夜撇了您走了”
九姬默然。
倒是柳嬷嬷说着上下朝她看来,“娘子身上疼吧浑身酸胀不轻吧”
九姬昨夜是有些不适,但这会除了两腿有些发
酸,倒也还好。
“不打紧。”她道。
可柳嬷嬷却一脸的怒气。
“怎么不打紧女子在这事上又讨不到什么好,多半遭罪。他是头一回,您也是第一回,他凭什么这般待您”
九姬确实是头一回,柳嬷嬷这话让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回。
她莫名就想起了昨夜的场景
钟鹤青,从始至终抿着嘴一句话都没有说,从净房回来走到床边,仿佛是眼角看到了她,脚步有了一息滞缓,可最终什么都没说,踩着脚下的寒气大步离去
九姬出了神,柳嬷嬷却像是越说越怒,把那张钟府的图都收了起来,一副要拉着九姬去同钟鹤青讨个公道的样子。
直到九姬回神,打断了柳她的话,只是指着那张钟府的图,“嬷嬷消消气,不若先四处转转。”
柳嬷嬷愕然。
九姬又唯恐她还要絮叨没完,便说自己转转就是,叫了小丫鬟送她下去歇着。
柳嬷嬷一走,九姬便不再多停留,叫了熟悉钟府的下人,陪同她在钟府转了起来。
旁的小事都没那么重要,她不会将太多小事放在心上。
而寻找秘药,才是她此行的正事。
须尺可寻到的狸族秘药,唤作鼬玉,是历劫失败的鼠族大妖死前留下的内丹,在人妖气息混杂之地,吸噬灵气历经百年形成的灵丹。
这鼬玉可自行炼化天地灵气,非寻常灵丹可比,旁的族类或许难以炼化此物,但于狸族而言却手到擒来,因而是狸族修炼的利器。
只不过此等狸族修炼利器,对于鼠族而言却是祖宗宝贝。
从前鼬玉是被狸族炼化,还是被鼠族供养,只看谁先得到此物。
可随着这几十年,鼠族在妖界地位不断攀升,竟撺掇妖法将鼬玉也写了进去。
妖法将鼬玉列为妖界禁药,任何妖不得偷炼,不然便是与妖界律法作对,一旦被抓,流放枯海三十年不得回。
这一禁令对于旁的族类或许无甚所谓,但是对于几千年来以此修炼的狸族来说,极品秘药便生生断送。
眼下世间已知的鼬玉都在鼠族手中,其中便数京城妖坊之中的鼬玉年岁最久,吸拢的灵气最盛。
其实九姬一直知道这枚大鼬玉在何处,正是在这京城妖坊里,一个名唤玉鼠洞宫的地方。
只不过玉鼠洞宫戒备森严,以妖法层层做界,内设机关无数,都只为保护其中鼬玉安然无恙,九姬想从正门进去窃取,根本没有可能。
然而玉鼠洞宫是由大大小小数百妖众宅邸拼凑而成,在妖界看去浑然一体,蔚为壮观,可在凡人之境,洞宫内的空间却分属凡间不同地界,并非一体。
鼬玉看似在层层设界的玉鼠洞宫之中,却也在这京城坊间的某一处宅院之内,只不过因为妖法屏蔽,无法被常人发现。
这是条难得的捷径。
九姬若是没有须尺,也难以知道鼬玉到底在凡间的哪一处地界。
可有了须尺就不一样了。
只是九姬仔仔细细地在钟府的内宅院落转了一圈,须尺却蔫头巴脑,一点大反应都没有。
九姬又把灶房、库房里里外外也转了一圈。
仆从都以为是娘子来了解府邸情形,无不恭敬迎接,这一来二去,须尺没动静不说,凡人仆从拜见主母的规矩,倒把九姬折腾的不轻。
待她好不容易脱了身,不想钟鹤青却回来了。
新婚第二日,柳嬷嬷说他晚上还会过来,还让她一定留他过夜。
如此,九姬只能偃旗息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