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妖界不同于凡间。妖坊白日里没什么人,妖众们都在各自修行,只有酉时日头西斜,到子时午夜的时候,此间才彻底热闹起来。
街上充斥着大尾巴、毛耳朵、羽毛翎,就如同凡人的衣裳穿着区别旁人一样,妖们保留着这些自身的特征,做区别也好、风尚也罢使用。
还有些妖,觉得自己通身没什么好看的,便在铺子里特特买一对娇俏的猫耳犬耳戴在头上,有妖法加持,瞧着跟真的差别不大。
卢高萧羡慕不已,眼见着还有买鹰翅的,掏出银子上前就要买。
但掌柜的敲了一旁挂着的字样本店只收灵石。
卢高萧一袋子金银全没了用武之地。
“这可怎么办啊”
孙元景跟他解释,“有些店确实只收灵石,在进坊牌楼前有几家换钱的铺子,方才急着找坊主查案,忘了换了。”
但这里离牌楼颇有些距离,一来一回是来不及了。
卢高萧就想跟孙元景换钱,可惜孙元景是个穷道士,翻了钱袋子给他看。
“大郎别为难贫道,贫道这几颗灵石,还不够你买几根羽毛的。”
卢高萧泄了气。
钟鹤青指了一旁的茶摊,“好了,坐下喝口茶吧。”
三人要了三碗灵茶,拢共花不到一颗最小的灵珠。
店家收了钱,就见着咕噜噜坐在泥炉上的茶壶,飞起了一只,绕了一圈飞到三人桌前,恭敬客气地同三人点头像在行礼。
卢高萧惊奇不已,壶则飞到了桌上的茶碗旁,凤凰三点头地斟满了三碗茶飞回泥炉上了。
那灵茶冒着飘渺山雾似得白气,小小抿上一口,甘甜沁脾。
卢高萧激动地问孙元景,“道长,我喝了这灵茶是不是也成了修行中人”
孙元景听了哈哈笑,连钟鹤青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他瞧了眼没出息的好友。
“若是这般容易,那天下皆是修行中人了。”
孙元景也道,“是这个道理。但饮用灵茶,于寻常凡人而言,强身健体的功效总还是有的。”
卢高萧闻言不免失望,钟鹤青和孙元景却说起了正事。
他们眼下只能从尸身上推测出是妖物作祟,可没有明确的目标,根本无从在这近万人的妖坊里抓住凶手。
且那妖坊坊主虽然敬着凡间朝廷,可到底也是妖,难免私下里相互维护。
卢高萧连连地点头地插进话来。
“依我看,那黑熊精就是趋炎附势的小人做派,说不准护着的,正是妖怪里的大妖。”
若是大妖,反而不会做吃人血肉这等异遭反噬的事情,孙元景道,“不一定是大妖,但可能是某个有实力的妖群或者妖族罩着的。”
他说着,转头往山上气派万千的殿宇琼树看去。
卢高萧这才刚瞧见山顶那景象,“呀”了一声。
倒是钟鹤青早前就留意到了
,“那是何地”
玉鼠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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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元景说是鼠妖一族建造的宫殿,“殿内供奉一神物唤作鼬玉的,能聚拢周遭天地灵气以供妖凡修行,但寻常人可进不去,只有贵人、贵客才可受邀入内。”
他说这样的贵人、贵客,“都是妖界的王权势力、一呼百应的贵族,是踩在普通妖众头顶上的妖。”
话音落下,茶桌上半晌没人说话。
在凡人看来,妖拥有人力所不能及的力量,已是仰望忌惮的存在,可在妖界,这样的妖也只是妖中贵族脚下的蝼蚁而已。
三人遥看这那玉鼠洞宫默了默。
半晌,钟鹤青缓缓放下手中茶碗。
“不管怎样,要想在妖坊抓捕,必得有更多证据证词才是,不然皆是枉然。”
“少卿所言极是。”不过这话令孙元景忽的想起了另一桩事。
“对了,我今晨见了廖老道长的徒弟,道是解离魂之症的法子有眉目了。”
当夜,亲眼见到杜老先生事发的只有巷中居住的一个女子,此女名唤李泠,但此人当时不知被什么吓昏过去,之后虽然醒来,可神志却并未清醒,钟鹤青暂时将她安顿自己家中。
郎中看不了她的病,钟鹤青寻了有法术的道士来看,都道是因为惊吓得了离魂之症,除非离魂症有了解法,不然此女无法清醒对话。
钟鹤青一直在寻人为这位人证解症,但没人能解。
可巧道录司里几位法术高深的道长为太后做忌,都不在东京城内。
还是孙元景亲自去京郊的深山里,请了一位廖道长来。
这位廖道长也不能立时解症,“此女离魂症颇为厉害,非得是一宗掌门或者避世高人才能解除,再不然,也得是一方大妖才有立时解去的本领。”
钟鹤青短时间内找不到一宗掌门或彼时高人了,至于妖界的大妖,他又从哪里认识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破案在即,廖老道长只能说寻几位道友商量一番,看能否得到破解之法。
孙元景道,“我问了几句,廖老道长也知京中人心惶惶,约莫这两日便去府上试一试,说不定就能让人开口说话。”
雪玉莹石的光亮映衬着,钟鹤青闻言,眼中露出希冀之色。
若能让芙蕖苑里的人证清醒过来,那就太好了。
时候不早了,虽妖坊热闹依旧,但凡间已近入眠之时。
有人流连忘返不舍回去,一步三回头地磨磨蹭蹭。
钟鹤青无语地叫了他一声,“你要是再不回,下次便莫要来了。”
话音未落,卢高萧就正了身子不再磨叽。
“闻野别不带我,我不磨蹭了还不成吗”
他求告地说着,一副可怜模样,不想却钟鹤青突然停了下来,转头向身后看去。
“怎么了”卢高萧问。
男人没回应,目光从灯火通明的街道铺面,扫到连着主路的昏暗巷子里,视线被昏暗的黑夜
阻隔,他低声问了一句。
“好像有什么在盯我们。”
卢高萧立刻不闹了,干咽了口吐沫。
孙元景握紧了手里的浮尘。
但两人四下看了好一阵,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什么都没有啊,闻野是不是你太紧张了”卢高萧道。
钟鹤青也确实没看到什么,慢慢收回了目光。
“也许吧。”
三人继续往前走去,在走到下一个路口的时候,突然从身后跑来一群小妖儿。
这些小妖儿瞧着如凡人十岁上下的年纪,呼啦啦跑过一大群,所到之处弄得乱七八糟,行人、摊主都气得跺脚骂。
可这个年岁正是烦人的时候,谁也没办法,连带着钟鹤青三人,也被妖儿们冲散。
孙元景被冲到了路中间,卢高萧跌在了路边摊的条凳上,钟鹤青则被挤向了路边的小巷口。
小巷中没有莹石照亮,黑黢黢的如同一滩黑泥沼泽。
钟鹤青不欲停留,抬脚正要离去。
谁料脚踝之上,忽被什么缠住,倏然一紧。
说时迟那时快,钟鹤青立时摸向腰间佩剑,可却有什么先他一步,缠住佩剑的剑柄,将剑一把甩入了巷子深处。
没了傍身利器,钟鹤青一介凡人,顿时落入了下风。
此时耳边传来了孙元景和卢高萧的呼声,他正欲回应,脖颈竟也突然被什么缠了上来。
是藤蔓
藤蔓不断收紧,脚下将他向深巷拉去,脖颈也令他难以出声。
钟鹤青暗道不好,极目去寻落在地上的佩剑,可黑黢黢地根本看不清。
就在此时,巷子漆黑的深处忽有金光大亮
那金光射在满地藤蔓之上,缠绕在钟鹤青四肢脖颈的枝蔓,如同被滚水烫到一样,颤抖着火速收了回去。
不消几息的工夫,游若腾蛇的藤蔓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钟鹤青站稳了脚跟,朝着巷深处看去。
方才那巷深处骤亮的金光渐渐收拢起来,由金变棕凝成一片光圈,又从那棕金光亮里,缓步走出一人。
是她
她拾起被藤蔓甩开的佩剑,向钟鹤青扔了回来。
钟鹤青抬手接住,目光定在她身上。
是方才他在妖坊衙门前遇到的那姑娘。
她同方才一样,神色看起来不太和悦,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裙,身材修长高挑,通身并无矫饰,却有种让钟鹤青说不出的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莫名地男人微怔了一怔,待回了神又立刻拱手道谢。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她看起来完全不想同他多言,只极淡地颔了首。
有了动静,孙元景和卢高萧都闻声跑了过来,二人见到钟鹤青身上略显狼狈吓了一跳。
“少卿,出了什么事”
“闻野你还好吧”
钟鹤青
道无碍,“只是方才,被来历不明的藤蔓缠住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把两人吓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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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蔓怎么会突然缠住人,除非是妖
两人下意识,都朝着巷子里唯一的外人看去。
他们这般,钟鹤青立刻解释。
“是这位姑娘及时出手,藤蔓才退去。”
他说着,又向她看了过去。
她身上并未带任何刀剑兵器,方才的金光亦不知从何而来。
她秀挺的鼻梁连着一双英眉,姣好的面容上眉下清眸神情淡淡,只看向前方,隐有几分不耐地说了一句。
“方才似是树妖藤精作怪,虽并无害人之意,可这本也不是凡人该来的地方,你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这话说完,才看了钟鹤青一眼。
可也只轻轻在他身上一掠就过去了,反而在卢高萧身上略微一定。
语气好似和缓了几分,钟鹤青听到她又同卢高萧开了口。
“这里到底是妖坊,对凡人来说,还是很危险的,不要离开主路哦。”
卢高萧呆着眨了眨眼,不知自己怎么得了特别的叮嘱。
“嗯嗯,姑娘提醒的极是。”
她方才淡若清风的神色上,好似春回大地,隐约间露出些微的暖意,跟卢高萧点了点头。
只是她再没有旁的言语了,直接转了身,抬脚就要走出巷口。
不知怎地,钟鹤青忽地跟上一步。
“姑娘”
她脚步一顿,意外地自转头看了过来。
“还有事”
这一问,才把钟鹤青问回了神。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叫住了她,或许是因为明明只是陌路之人,却让他莫名有种他和她有过什么不能抹去的关系似的。
钟鹤青说不上来,更无法解释自己为何突然失礼叫住了她。
而她,好像只愿意跟高萧说话,完全不想跟他多言
他在她冷清又隐隐不耐的神色下,收了神思。
“方才的事多谢姑娘了。钟某不知如何报答,敢问姑娘贵姓”
他向她细细看去,却见她只自眼角多瞧了他一眼。
钟鹤青莫名在心里提前知道了她的回应。
“不必了。”
果然。
她只回了这三个字就转了身,抬脚迈出了步子,瞬间没入人群里消失了身影。
空荡的巷口,卢高萧倒吸一气,“天爷,她好像凭空消失了”
孙元景也叹道,“这位姑娘颇有些道行。”
只有钟鹤青并未被她的道行惊到,他只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
她好像,很不喜他。
只是,她到底是谁
男人沉默,直到卢刘两人连番问他。
“闻野,你方才没事吧”
“少卿可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适”
他摇头。
他既没受伤亦没不适,也正如她方才所说,精怪虽然缠了他的四肢脖颈,但并没有害人之意,不然他区区凡人之躯,眼下定然不在了。
既然不是害他,那是做什么呢
他想起方才隐隐察觉的被盯之感
是想要吓唬他吗
钟鹤青默了默,看着这人潮如织、错综复杂的妖间坊街,低声道。
“先回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