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熄了灯火的帐中,初夏夜间的帐子里,九姬翻来覆去。
九姬的记忆里,她甚少与旁人同榻而眠,但从冷月楼回来那晚之后,他就一直歇在正房里,偏偏这是个夫妻之间最最平常的事情,九姬又不能赶他。
她不太适应地又翻了个身。
不想他在此时轻声开了口。
“娘子睡不着,是有心事吗”
九姬还以为他方才已经睡下了,眼下被他一问,连忙道。
“没有,只是天渐热了,帐子里也有些热而已。”
男人闻言侧头轻轻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他嗓音低了低。
“那我去榻上睡。”
他说着真要起身。
九姬吓了一跳。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连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她不晓得他缘何有这样的反应,这整个钟府都是他的地盘,哪有她撵人的道理
九姬搞不懂凡人心里在想什么,只不过,见他并没有非要离去,在她的挽留下又躺了回来。
九姬小松了口气,刚要收回手,谁料他却反手握住了她。
男人的掌心忽冷忽热,仿若让九姬搞不明白的他的想法一般,眼下他指尖微凉,但握着她的手却暗暗发紧。
“那我不去了。”
不去就不去,缘何还抓着她的手
“嗯。”九姬真是搞不明白。
朦胧的月色中,他好似又侧头向她看了一眼,声音低缓着。
“若你有什么心事,其实,可以同我讲。”
心事
九姬能有什么心事无非是早日救出权琅,早日窃走鼬玉。
但这些话是能同他说的吗
九姬又应了声“嗯”,就安静地闭起了眼睛。
她不翻身了,但也什么都没有再说,就这样敷衍了过去。
同一间房下,同一张床榻,钟鹤青看着枕边的人。
显然她不可能随便告知他。
只是,如果的确她不是唐大小姐,那么她替嫁给他,想要做什么
而唐大小姐本人,又是什么情形呢
钟鹤青静静看着身边呼呼睡下的妻子,忽的摇了摇头又笑了笑。
她倒是睡得香。
翌日,亦有不少人到大理寺来探风,大理寺只给一个语焉不详的回应。
钟鹤青也避了来寻的人,只见了孙元景。
孙元景并不是为了杜先生的案子来的,不过确也同此事有些关联。
因着大理寺受审了妖异相关的案件,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此类案子有些尚悬而未决,但在此之前只能暂时压下。
既然大理寺开始审理妖案,其他积压的案子道录院解决不了的,孙元景就来问了钟鹤青。
“我们道录院实在不是办案的衙门,几百人里也出不了一个似少卿这样
的能人。”
他少不得要好言夸赞钟鹤青两句,希望少卿大人能把他们搞不定的棘手案子一并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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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杜先生的案子了解,少卿能否拨冗帮我们道录院也瞧几眼,都是为了世间清白,少卿以为如何”
孙元景这会替自家道录院问了,眼巴巴地看着这位少卿。
少卿神色似在思索,又忽然开口问了个问题。
“道长之前曾提过有一种唤作幻珠的东西,使用之后便可变幻面貌,东京妖坊可有此物”
幻珠
孙元景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但还是回答道。
“那幻珠本名幻海珍珠,是海里的奇物,在妖界价格高昂,约莫只有各大妖族有那么一两颗,东京妖坊虽说不小,但多半是寻常妖类,贫道也未曾在东京有所耳闻,约莫是没有的。”
“那若是不用幻珠,能变幻面貌么”他见少卿皱了眉。
孙元景说可以,有些专司修炼变幻术的妖有这种本领。
“但这种依靠术法的幻容之术,所持续时间最多不过一两个时辰,不若用幻珠可以持续数月,且听说对灵力很是消耗,因而修习此术的妖并不多。少卿若是想查,在妖坊的名录里就能查到。”
若只变幻一两个时辰,自然不会是了。
但幻珠罕见,东京妖坊里好像并没有。
那么她
男人抿了抿唇。
孙元景听这位少卿问了一番不相干的问题,不免迷惑。
“少卿,贫道方才说的那件事,少卿以为如何”
这些年,妖与人之间的案子越来越多,好像不少妖都离开了隐蔽的居所来到了凡间似得,人妖交错而居。
道录司被这些案件压得喘不过气,连诵经论道、闲来打坐吃茶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孙元景替全院上下问钟鹤青。
“少卿,此事行不行”
他连问两句,见这位少卿终于回了神。
他方才认真回答了他的问题,这会巴巴等着肯定的回复。
却只从这位温和有礼的少卿口中,听到了三个不太温和的字。
“再议吧。”
孙道长“”
大理寺门前,杜秀才又来了一回,这次连廖春都没敢见他,让人将他请走了。
但廖春转身就去寻了自家少卿。
“杜秀才心里认定了犬妖是凶手,听闻街上传言大理寺要释放犬妖急得不成,不光来了大理寺好几趟,还去寻了不少亲朋好友打听想办法。”
廖春先前照着钟鹤青的命令,派人护着杜秀才,但却有些意料外的消息。
“不过,也有人反过来寻了杜秀才打听此事。”
这话一出,钟鹤青就抬头看了过来。
廖春不等他问立时回道。
“是薛繁薛三郎
”
暗中保护杜秀才的大理寺人手说。
这么多日子,薛繁和杜家认识的事情没人提及,但今日薛繁突然悄悄派了人去杜家祭奠,来去不欲声张,但却特特问了流言的事。
可惜杜秀才不得真相,反而觉得薛繁有门路能帮他打听,转身去了薛家。
杜家是住在外城的平民,薛繁却是新科的举人,东京城里富贵场面客。
他和杜家竟然相识。
廖春赶忙让人把两家从前的事都打听了来。
“薛繁发迹是这几年的事,而薛繁少时家境不好,他母亲带着他改嫁给了码头工,薛繁只能在码头做粗活,但他天资聪颖,被杜老先生发现是读书的苗子,便跟着老先生读上了几年书。”
但薛繁中了秀才之后仕途不顺,终止了学业开始养犬,因着也同杜老先生没了联系。
正是因为虽居同城,杜薛两家却从不联系,大理寺之前多番查问都没查到这一点。
反而这段沉寂许久的关系,却在混乱的谣言声中,自己浮上了水面。
廖春忍不住道。
“少卿这流言之计,起效了”
他说着,才见少卿放下了手中的笔,眸色回缓。
“那就盯紧这薛三郎。”
“是”
廖春快步去了,钟鹤青指尖在桌案上轻敲了两下。
先前更多地将视线放在了奉玉长公主和东方炜母子身上,对薛繁着意不多,没想到真正出了问题的,是这位薛举人。
翌日早间,钟鹤青刚到大理寺,就看到了两眼发亮的廖寺丞。
“寺丞做完没睡吗是愁子女多了在东京住不起房的事”
钟鹤青这么问,廖春无奈地笑出了声来,“少卿休要取笑下官了,自然不是此事”
他说着,附到了钟鹤青耳畔。
“大人让盯着的那薛繁,果然很有问题”
他说薛繁这几日都闭门在家,连平日里最喜欢去的他自家在京郊的马场也不去了,在家闷了几日,流言越来越盛,他忍不住让小厮去了杜家打听,不想杜秀转身找上了门。
薛繁根本没敢见,连忙让人把杜秀才打发走了。
送走了杜秀才,他便暴躁了起来。
廖春派出去的人回禀,昨日晚上薛繁先后打了两个婢女,然后去酒楼叫了一桌席面自用,吃到一半却发起酒疯来,一把把桌子掀了,饭菜酒水洒了一地,阖府上下战战兢兢一整夜。
廖春道,“薛家近来什么事都没有,薛繁上个月还刚纳了一房小妾,日子舒坦的很。自咱们散播消息之后他脾气便阴晴不定,昨晚更是忍不住发了酒疯。”
说着,廖春抬头看向自家少卿。
“您说”
他却见少卿只微微笑了笑。
不用多说了。
真正的凶手,或许已经自己出现了。
大理寺另寻凶手的消息在东京城内外飞了几日,各种猜测真凶的传言都冒了出来。
可巧官家这两日病倒了。
官家身体本就不好,显王又太年幼,眼下早朝都两日没开了,显王侍疾身侧,满朝都已龙体安泰为重,妖案到底如何定案,一时倒无人催促。
但薛三郎闷在家中实在闷不住了,忍不住又去了东方炜府中。
东方炜见了他便面露不快。
“这点事就沉不住气难道大理寺还上了你的门了”
薛繁说还没有,“可现在到处在传闻真凶,就有人说,说我在京郊马场里养了不少烈犬,那些犬是用生肉养大的,说不定撕咬了那老头的就是”
没说完就被东方炜打断了去。
“这是从哪传出来的”
街巷坊间的流言要如何才能考证出一个出处
薛三郎摇头,“我不知道,但也有人说,我那些犬其实都是替贵人养得要不、要不那个打死烧了算了”
“你敢”
薛繁的话戛然止在了东方炜冷冽的眼神中。
气氛陡然凝固,房中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东方炜才又开了口。
“除此之外,还有旁的说辞吗”
“没,那倒没有了。”
东方炜深吸了一起慢慢吐了出来。
“那就把该藏的藏好了,我会找人过去帮你。大理寺不知道在闹什么鬼,但这案子不能再拖下去了,你先回去老实呆着,莫要再捅出旁的篓子来,不然,你知道”
薛繁抿嘴不敢出声,只连连点头。
东方炜不耐的神色这才缓了些微。
“官家这病还不知道要几日,不闹出点大动静,大理寺只会越发拖下去。听说就是那钟鹤青迟迟不肯定案,妖物有所顾忌都认了罪了,还又闹出这一出来。”
他说着,双眼眯着向大理寺的方向看去。
“我倒是要瞧瞧,若是声浪涌上了他大理寺的门,他钟鹤青还能使出什么手段来”
外面这么大的动静,闹得被关在家里的卢高萧心痒地恨不能飞出来。
他自偷偷离家去妖坊被父亲知道之后,先是将他狠狠打了一顿,然后三层把手将他锁在了家中,说妖案一天不破他就一天别想出来。
卢高萧只能期盼钟鹤青赶紧破案,这会便使唤了人提了饭菜来送到大理寺来,顺便帮他问问街坊间的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钟鹤青只接受了饭,却回应,“让你们卢大郎在家等着就好。”
卢高萧要如何捶胸顿足他可不管,他刚让观星拎了饭菜去饭厅,大理寺守门的衙役就跑来通传。
“少卿大人,您家娘子也来给您送饭了。”
这话音一落,饭厅门前的一众官员便都笑了起来。
“少卿手里提
着一盒,还有人来送,这样的福气咱们怎么没有”
还有人道,“便是我刚成亲那会,也没得这般待遇,若是回家晚了,还要被训斥一顿”
大理寺的一众官员都笑了起来。
廖春跟着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大理寺事务繁忙,不回家娘子自然不高兴,只不过我们少卿的娘子却舍不得训斥郎君,反而亲自送了饭菜过来,既吃了饭,又见了人,岂不两全其美”
“呦还是廖寺丞明白呀咱们怎么没想到呢”
饭厅前众人说笑不住,年轻的少卿英俊的脸上都红了起来。
“看来大理寺的事务还是少了。”
他瞥了众人,在一片笑声里,自然也不适合留在此处用饭,让观星去请娘子,另寻了一处安静厅堂。
她的脚步声从庭院里轻哒哒地传来。
钟鹤青不由地又想到了方才众人的说笑,尤其廖春说得那句“舍不得训斥郎君,亲自送饭过来”的话,轻哒哒的脚步仿若踩在了心头,随着心跳行到了门前。
钟鹤青就立在门边,她撩起帘子,一眼便看到了他。
他抬手接过了她手里的提盒,见她今日穿了见水绿色的衣裙,像是河边沾了水露的新嫩柳叶的倒影一般,裙摆随风飘荡着。
今日,观星可没有回家乱说什么他饿晕了的话,但她却亲自来了。
男人低眸看了她一眼,一时未开口,却听见她在放下帘子后,问了他一句。
“今日案子有进展了吗”
话音落地,钟少卿不知因何飘起的心绪,打旋地落了下来。
原来她只是想问案子。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微抿着唇将饭菜一一取了出来,将碗碟杯筷都整齐摆好,又给九姬盛了一碗汤,嗓音低低地道。
“先吃饭吧。”
九姬“”
她若不是着意案子,怎么会跑来给他送饭但他却不回答,只让她先陪他把饭吃了。
一些凡人的古怪脾性
偏九姬也不好催促多说什么,只好耐着性子陪他把饭吃了。
他吃得不快,每夹两筷子菜,还要给她也夹一筷子。
他这般,九姬不回给他一筷子又显得不好。
这顿饭看起来吃得琴瑟相合,他眉目神色也略显和缓,但九姬却都吃出了汗来。
直到磨磨唧唧地把饭吃完了,他让观星将碗筷撤下去,又倒了清茶来,才看了她两眼,缓缓开口。
“嗯,有眉目了。”
有眉目了那他方才怎么忍住不说的
九姬不由问,“是谁”
因为怀琳找来的缘故,她知道的比大理寺其他官员知道的还要多不少,钟鹤青倒也没什么可瞒她的,把薛繁露出马脚的事情讲了出来。
九姬一听他在京郊马场养了不少烈犬,用生肉喂食,便觉得凶手是此人十有八九了。
但她也提了
个问题。
这薛三郎同杜老先生应是早些年的师生吧缘何会突然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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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问到了关键上。
钟鹤青多看了她一眼,原来她思量的时候不止会抱臂,还喜欢单手抵着下巴轻捏两下。
他道此事还在查。
“但可以确定的是,薛繁是在杜老先生教导下年少中了秀才,之后屡试不第辍学经商,直到去岁突然中了举。”
九姬对于凡人读书举业的事情不太通晓,但既然钟鹤青留意并去查了这事,那自然会得出相应的结论。
在这一点上,她还是相信他那好使的脑子的。
她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即便是生肉喂养的烈犬,想要把杜老先生撕咬成那样也不可能。”
毕竟老先生尸身血肉模糊,体内溢出古怪的寒气,脸上更显出诡异的图案。
且不说诡异图案,只说寒凉之气便不是凡间犬类所为,显然确实与妖物有关。
九姬边说边琢磨起来,没等钟鹤青开口,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心中有了答案要脱口而出,“是不是”
只是话到嘴边顿住了,她连忙换了旁的说辞。
“嗯,我在想,薛繁养的烈犬会不会吞食了什么灵物,所以有了异样的妖气”
凡间烈犬吃掉了权琅一直在找的半妖灵兔,染上了违逆天理的生煞之气,成了寻常妖类之外的煞妖。
她是想说这个吧
钟鹤青看着她飞快眨了几下的眼睛,掩住眼中发现真相的隐隐兴奋之色。
她这么了解妖界的一切,真的没有携带那能变幻容貌的幻珠吗
钟鹤青说了煞妖。
“孙道长曾说,这种强行吞食妖物妖丹的作为血腥残暴,违逆天理,妖若如此作为会招来厄运折损寿数,凡间人畜这般,便会自体内生出煞气,丧失理智。”
九姬心道却是如此。
所以妖界若是想要通过别人的妖丹进行提升,都需要专门对妖丹进行炼化。
这炼化之术极其复杂,且需要特殊的丹炉器皿协助,妖界为了防止抢夺妖丹而相互残杀的情况,只在各处王城设有玉净宫专司炼化之事,不许任何人私下里炼化妖丹。
妖界衙门招揽探手,保护半妖妖灵,也是这个意思。
但眼下,权琅出事,显然是有人让烈犬吞了半妖灵兔的妖丹,怕被权琅这个探守发现端倪,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权琅陷害为杀死杜先生的凶手。
只是不知道杜先生怎么就那么巧,卷进这样的事情里来,丢了性命。
可杜先生已经离世,权琅不能再平白蒙冤。
“得赶紧找到那煞犬。他们不会提前处理掉吧”
她这样问,见钟鹤青摇了摇头。
“应该不会。如果一开始就有了要毁尸灭迹的想法,就不会大费周章地将权琅推为杀人凶手。”
不过他也道,“并不能排除他们走投无路之后,会消灭罪证以保全自身。所以,需要尽快找到那煞犬,越快越好。”
九姬几乎要立刻去告诉安三娘了,但她那凡人夫君此刻还在面前,她只能换一副同他商量的语气。
“那我去告诉怀姑娘,也许他们妖灵有办法快些找到煞犬,郎君以为如何”
他们妖灵
钟鹤青看着她点了头,提醒小心不要走漏风声,却突然问了一句。
“娘子要去妖坊吗”
“那自然不是了。”九姬差点说漏了嘴,她道,“我只是去寻师叔道长,让他给怀姑娘传信。”
逻辑上很是顺畅,她也算得谨慎。
钟鹤青没再多言,见她已站起了身来,并没有再在他身边多留一会的意思,只能默然送她离开了大理寺。
九姬直接去了妖坊,把找到煞犬就能救出权琅的事情说给了他们。
安三娘又惊又喜到眼泪都落了下来,“老天爷,我儿总算有希望了”
怀琳亦抹了眼泪,“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敢让凡犬吞了灵兔的妖丹,还敢陷害置阿琅于死地,那先生岂不是无辜被牵连”
不过现在不是梳理薛三郎等人作恶动机的时候,怀琳和安三娘急忙商议起,要如何把薛繁藏起来的煞妖,快快找出来。
九姬不便长时间离开钟府,只能嘱咐她们要小心行事。
一连几日,东京城里另有真凶的传言好似浪头,一浪接着一浪,作何猜测的都有,还有人说根本就是人杀人,什么死状诡异都是故意而为,无非就是要迷惑视线。
风头隐隐从妖转到了藏在人群里的恶鬼身上,只是就在这混乱的传言里,不知从何又兴起一番新的消息。
“大理寺好像真的要把捉来的妖给放了。”早间,突然有人在早点铺子上开口。
这人看举止模样,很像是衙门里的人,再不济也是高官显贵家中的幕僚。
坐在街边吃早饭的众人一听此话,便围了过去。
“先生从哪听来的这话所以那妖的确不是真凶”有人问。
谁料那人却笑哼了一声,“这种话也只有你们会信。若真不是妖做的,大理寺缘何突然抓了个妖回来”
众人听得都有些懵,“那既然妖非无辜,大理寺又为什么要放了”
这可闻到了关键上。
那人并没有立刻回答,不紧不慢地吃了两口汤饼,众人着急在旁催问。
他这才压低了声音,开了口。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反正是抓了杀人的妖,但妖里的王找上了朝廷,说凡人管不着妖的事,让大理寺赶紧把这妖放了,莫要多生事端。”
东京城发生一起妖案都已经令百姓们大开眼界,眼下听说还有什么妖界的王找上了朝廷,更是惊诧不已。
但有人想到了这几日病倒了的官
家,再想想官家病倒的这几日,正是另有真凶这一说法突然扬起来的时候。
早点摊上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惊讶中莫名有些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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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等他们回头,那传了消息的人却不见了。不过接下来一日,坊里有好几处都听到有人在说此消息。
先前混乱的传言到了这日晚间,基本上都被压了下去,只剩下朝廷因为妖王出现,要让大理寺找借口放出妖孽的传言来。
杜秀才心急如焚地又上了大理寺的门,说什么都要见钟鹤青一面。
“若是大理寺就这样放走了真凶,家父的死到底算什么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往后如何过活”
廖春把话一五一十地都转给了钟鹤青。
“少卿,这传言不知怎么传的,竟传成了这般且越传越离谱,说朝廷若是敌不过妖,以后这天下要成了妖兽随便屠戮的天下了让大理寺必得当街斩了犬妖才行。”
廖春头疼,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见坐在书案前的少卿皱了皱眉,并不是特别意外。
有些人安耐不住自然是要出手的,只是他们能做到什么程度,没人知道。
钟鹤青问了廖春。
“道录院那边有消息了吗”
道录院已经开始派人在京郊搜寻煞犬的踪迹,一旦找到煞犬,此案立时可以翻转,眼下这点舆论,倒不算什么了。
但廖春却摇头。
“还没有。”
钟鹤青沉吟了一下。
“那就让孙道长再加派人手,到了这般地步,倒也不必太有所顾忌了。”
“是。”
但到了翌日午间,孙元景处还是没有好消息传过来。
可东京城里的百姓,却好似被人推动的浪一般,惶恐地向大理寺衙门甚至皇城门口涌来。
廖春跑着来同钟鹤青报信,额头出了一层汗珠。
“少卿,有人故意撺掇百姓生事,现在大街上全是要求立刻斩杀妖孽的人大理寺的门都快要被推倒了。”
廖春这边落了话音,大理寺卿荀岳便差人来寻了钟鹤青。
“荀大人让少卿务必稳住局面,不要闹出事端。”
此案从头到尾都是钟鹤青担起来的,眼下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声浪,他沉了一气,叫了廖春。
“去把大理寺的门打开。”
廖春讶然失色。
大理寺外面围了几百人不止,这会开门出去,围在外面的激动的百姓做出什么都有可能。
可钟少卿说完这话,并没有停顿,大步向着门外而去。
大理寺门前。
杜秀才也随着人群一路前来。
从前两日有传言说大理寺要释放妖物,他便觉得不好,昨日突然出现了新的说辞,没等杜秀才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就被坊间的人们一起拉着上了大理寺门前。
身边的人
大多都是同他一样居住在东京外城的穷苦人,父亲出事之后,几乎每日都有人来家中吊唁,有些是父亲生前的学生,有些却并不是,只是酒楼的跑堂、码头的长工、乡下的农人。
或许他们认识的字两只手都数的过来,或许他们这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读书,但是还是到杜家亲手上三炷香,在牌位前静默许久。
可是自有传言说什么妖王出现,大理寺要释放妖物另寻替死鬼之后,这份静默突然结束了。
他们纷纷到他家里来,拉着他走上街去,直奔大理寺。
“秀才先生不要害怕,杜老先生不该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去,咱们今日说什么都要给先生讨个说法”
“如果连老先生这样的好人,都没人替他出声,那么这东京坊间,还有谁会几十年如一日地教导我们这些束脩都出不起的穷人”
“正是您是有功名的人,此事上不好说话,我们来替您说”
杜秀才眼眶都红了起来,一时倒也顾不了许多了,被他们拉着一路到了大理寺门前。
大理寺门前挤满了人。
正午的日头明晃晃地照在每个人头上。
好似只有阳气充盈天地之间,人们才感觉惧怕消散了一些。
妖先前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之间,是真是假没谁说得清楚。
可这次杜老先生死的这样诡异,那藏在暗处撕咬杜老先生的东西,撕开的不是老先生的血肉,而是众人对世间的妖鬼一直没有戳破的恐惧。
他们都是凡人,是半点法术都不会,只能依靠着嘴上说些好兆头,手下画个吉祥纹,来给上天求一点怜悯,让他们能在这世间安稳苟活下去的普通凡人。
有钱的人,掌权的人,天赋异禀的人,他们或许还有钱权和天赋可以保全自身,但是住在逼仄坊间、浅窄院巷里的普通百姓,又拿什么自保
等到妖物从这层被戳破的薄纸后面纷纷涌出来,他们这些没本事的凡人,难道就只能像杜先生那样等着受死吗
钟鹤青还没踏出大理寺的门,便隔着问听到了啜泣的声音。
“我们没什么本事,我们都是小民,我们只想过安稳日子,我们愿意给朝廷纳粮交税,朝廷不能舍了我们啊”
“是啊,朝廷要是在这个时候弃了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人群里哭泣的声音越发无助瑟缩,众人在喧闹中沉默,又在沉默中躁动。
“对,朝廷不能糊弄此事,要斩杀妖孽,立即斩杀”
就在这时,大理寺紧闭的厚重木门,吱吱呀呀地忽然打开了来。
众人皆看去,看到朱红宽袖长袍的大理寺少卿,缓步踏出了门槛。
他立在赤亮的日头之下。
“世间并无妖兽来袭,朝廷也不会不顾百姓,没有传闻中的妖王威胁一事,大理寺亦不会以假象掩盖真相,只会将这起案件一查到底,还杜老先生一个清白说法。”
他一句一句
地,忽的就把人们心里最怕的事情,一口气全都说了清楚明白。
门前躁动的人群登时静了一静。
有人问了一声。
“少卿说得是真的吗”
众人动紧紧看着门前石阶上的男人,看到他点了头。
“是真的。”
被再次确认过的话语令门前的躁动又降下的几分,众人低声交谈着看法,不想此时,忽然不知是谁挑头重哼一声。
“漂亮话谁人不会说我们可听说那犬妖前几日已经认了罪了,大理寺却迟迟不肯定罪,反而生生拖到妖王出现,说什么另有凶手。钟少卿所言不过是糊弄我们罢了,能有几分真”
有人说了这话,原本躁动消减的人群,忽的又乱了起来。
“是啊,妖自己都认了罪,大理寺一直拖延做什么”
人群里不断有疑问出现,方才那突然的挑头哼声更是道。
“事情拖到如今,拖到要把妖释放,是不是正是大理寺想要的大理寺和妖之间,到底有什么勾当”
大理寺是凡人的大理寺,若是和妖有了勾当,那凡人还有什么青天白日
所有人都直直向立在门前的大理寺少卿看了过去。
这一问,连跟在钟鹤青身后的廖春都觉得棘手。
但他却见少卿神色未动,目光却像那挑头问话的问直直看了过去。
“大理寺若如你说的这般,那根本不需要将妖抓到衙门里来,甚至,根本不会受理此案。”
护龈落地,那挑头的人登时张口结舌,这是被自己的矛攻了自己的盾了。
一众百姓方才的躁动又被消了下去,只是众人看向大理寺高高的门头,和门下那位年轻的少卿,还有些犹疑不定。
朝廷,到底会不会站在百姓这边大理寺这位少卿,又有没有骗人
疑问根植在心底,哪怕站在石阶上的钟鹤青再怎么说,总还有人疑问。
他皱了皱眉。
而这时,杜秀才突然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他额上出了薄汗。
虽然大家都在替他父亲的案子发声,可逐渐却有了不受控的感觉,尤其方才人人向大理寺门内挤去,高喊着要讨个公道,不然就踏平大理寺的时候,着实把杜秀才吓了一跳。
眼下稍稍安静,他连忙开了口。
“各位乡亲父老,家父的案子让各位费心了。但这案子委实暗含诡异,彼时却只有钟少卿愿意担下此案。少卿新婚没两日就为破案四处奔波,若真是大理寺同什么妖王有勾结,少卿何须如此劳心费力”
他说着,目光从众人身上,转看向那位年轻的少卿。
他深吸一气。
“我相信钟少卿”
这再简单不过的六个字,却让钟鹤青心头压下的一块巨石腾然挪开半寸。
他没想到。
钟鹤青眸光微动。
“多谢。”
人群里凝结的巨大质疑,在方才大理寺少卿的回应中,已经慢慢有了裂隙,又在此刻杜先生的儿子杜秀才的言语中,裂隙完全延展开来。
钟鹤青目光再次从众人身上扫过。
“各位,世间或许确实有妖存在,但妖也好人也罢,不该成为善恶界定的准法,反倒是藏在人里的妖,和藏在妖中的鬼,才是只敢在阴暗处横行的蠹虫祸首。”
他英俊的面上神色正肃敛了起来。
“大理寺是天下百姓的大理寺,不论何时都不会与这蠹虫祸首为伍。我敢向各位保证,大理寺会尽全力查明此案,给各位一个说法,告慰老先生在天之灵”
他说完,才发现身边不知何时站满了大理寺的同僚。
平日里众人间相互揶揄玩笑的促狭,自所有人脸上消失,正午的日光照在每位同僚脸上,只照出他们眼中凝聚着正肃的光亮。
钟鹤青深吸一气,代表中人一字一顿地开了口。
“大理寺,绝不会辜负诸位的信任。”
掷地有声,声音仿若重锤,一击之下,人们心中凝结成冰的质疑登时碎裂开来。
“那我们且信大理寺吧。”
“那就信大理寺一次,一定要让案子水落石出。”
拥挤着围堵在大理寺门前的人群有了退潮的迹象,愤愤聚集的人群,开始转身散去。
不远处的阴凉墙角下,有马车在此停了不知多久。
撩起的车帘被人放下。
薛繁焦急地看向坐在正中的东方炜。
“没想到那钟鹤青竟然敢出来回应,杜秀才也替他说话,眼下人都散了,看来兴不起更大的浪了。郎君您看”
东方炜手里的茶盅重重放在了小几上。
“一群成不了事的愚民,让人趁乱夹在其中言语引着他们,也只在大理寺门前绕了绕就退了下去,白费我许多工夫。蠢笨贱民,活该一辈子住在穷巷陋室里。”
薛繁不敢说话,东方炜眼下皮肉跳了跳。
“到了这个地步,那钟鹤青还沉得住气,真有几分本事。但一个在外流浪乞讨长大的乞儿,天生命贱,厄运缠身,还真以为自己能为天下人做主了吗”
他忽的冷笑。
“真是笑话。”
海浪一样扑来的人群退潮散去,廖春这才大松了口气。
方才,他真以为大理寺的门要被冲破了。
他不住地擦汗,瞧着还方才还稳如泰山的少卿,当下也长长地出了一气。
其实这样的场面下,少卿也不是全然不怕的吧
毕竟,他也只是及冠年岁而已,虽然父祖皆是大理寺官,可却都已过世,他又在外流浪十多年才认祖归宗,还是极阳的命格,命里厄运缠身,茕茕孑立,身侧哪有旁人
廖春一时间思绪飞出去许多,他赶忙收敛回来,听眼前的少卿吩咐了一句。
“
今日在后面怂恿闹事的人,恐还有后手,寻找煞犬的事,再加紧一些吧。”
廖春连忙应下,却见少卿向门外不远处看去,突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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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把那边那位壮硕男子请进衙门。”
壮硕男子廖寺丞转头看去,只见纷纷离去的人群外面,果然有个虎背熊腰,身高八尺不止的男人。
那男子虽然面目偏黑,看起来威武雄壮,但此时却露出谨小慎微地讨好表情来,见廖春和钟鹤青看来,连连点头哈腰。
廖春“”
这是哪位啊
钟鹤青在偏僻无人的偏厅里见了他。
“熊坊主怎么来了”
熊友连忙跟他行礼,挠着头说今日东京城里动静有点大,妖坊也都知道了。
只是凡人百姓闹着让大理寺处置犬妖,妖坊里的妖众却都找上了熊友的门口,让他想办法救出权琅,他们不信权琅会杀人。
“权琅在坊里人缘着实好,不少坊众都不信他会杀人,再加上之前另有凶手的传闻颇多,所以他们也闹腾起来,下官只能替他们来走一趟。”
他随着人群过来,也把方才这位少卿所言,一字一句都听进了熊耳朵里。
此时连忙道,“少卿的话下官都听到了,若能查清此案,给众人一个说法,也能还权琅一个清白,妖坊感激不尽”
他说着,见钟少卿缓缓点头。
“钟某会尽力。”
熊友只觉的有这简单的一句,心下就落定了。
他自不会没有表示,这会忽的想到了什么,道。
“听孙道长说,少卿在询问有关幻珠的事我们妖坊里虽然没有幻珠,但偶尔也会出现几个从外面来的持有幻珠的妖。”
他这么一说,就见男人转头看了过来。
熊友赶忙把话都说了。
“幻珠幻容之后确实难以辨别,不过若是有确定怀疑的人,可以用此囊一试。
他说着,从熊掌幻出一只紫色绣囊来,这绣囊样式普通,同常人佩在腰间的佩囊无甚区别。
但熊坊主却道此囊叫做忠仆袋,“是用最最忠诚的犬的毛织就而成。”
他说着,直接将这忠仆袋挂在了钟鹤青腰间。
“少卿只需要将怀疑之人随身佩戴之物放到此袋之中,哪怕此人变幻了容貌,只要在忠仆袋一丈之内,此袋都能感应的到,届时自会有所反应,幻容之术便可看破了”
熊坊主讨好地把话说完,只见那位少卿怔着立在那没动,一时间不发一言。
他还以为是这袋子功效有限,非得是用了怀疑之人的物品,还得靠近才有感应,不那么好使,所以这位少卿并无所动。
他左右一思量,把心一横。
“其实还有一物,最是克制幻珠,谁若是用幻珠改换了容貌,只需要将此物涂抹在眼皮之上就能一眼看破。只是下官眼下并无此物,还请少卿等我几日,我去给少卿弄来”
那东西可不是一般的贵,他可是要斥重金去九洲城购买的。
熊坊主小意地问眼前的凡人少卿。
“您先用着忠仆袋,成吗”
他说完,眼巴巴地看着钟鹤青。
钟鹤青并没有挑拣之意,他只是没想到,这位熊坊主竟是个心系坊众的好父母官。
但他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给了他能直接看破幻珠之物。
他低头,看向了腰间那只小小的紫色绣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