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渊墨轩出来,冬风卷得人浑身泛寒,九姬帮双姒裹了披风,“天一冷,你身子更弱了,倒跟凡人似得,手脚冰凉。”
双姒说不打紧,“年年如此也习惯了,倒是小九你,”她看了九姬一眼,“这一到凡间来,把龙鳞散雾汤断了一程,总归不好。”
九姬本来也不喜吃那古怪汤药,说断一程没什么,“我还能虚到化回原形”
“呵呵,”双姒笑了起来,“堂堂妖主若以原形示人,传出去可就丢人了。”
“我听丞相说,登临大典结束,妖廷过些日要赐下妖主印玺,届时各个妖族都要派人来庆贺。妖君虽不会来,但二太子、二太子他们可是要来的。到时候事情少不了,你可好生进药养着。”双姒道。
九姬见她也要似某人一般叨叨起来,刚要让她打住,不想另一边的路上传来了吵嚷的声音。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了过去,隔着花窗往墙另一边看去,只见那边吵嚷的,正是二小姐薛迎春和二小姐薛如芙。
薛迎春脸色难看极了,“你又来挡我我去寻旁人与你何干要你多管闲事”
薛如芙半句不让她,“人家钟大人都说娶了妻了,我先前还以为他是许给大姐的不管怎样,二姐还去不觉丢人吗”
她说着,忽的上手把薛迎春手中要送人的提盒抢了过来。
“你别犯糊涂了,丢这样的人,你能有什么好处”
说完,把薛迎春的提盒一下扔到了路边。提盒摔开,里面的花糕叽里咕噜全滚了出来,沾满了泥土。
薛迎春一眼看过去,脸色一下青了起来。
她突然上前向着薛如芙推搡过去。
“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扔我的花糕”
她这一下推的气力十足,薛如芙未料到她如此大力,脚下踉跄着,一下撞到了身后的梁柱上。
可她却忽的脸色一白,捂住了肚子,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
薛迎春愣了一下,但旋即想到了什么,脸色也是一变。
“和我没关系是你先败坏家风在前,出了事也是你自己活该”
她的声音很是低压,但薛如芙听见这话之后,却忽然嗓音尖利起来。
“我没有败坏家风,我没败坏家风你不要污蔑我别想害我”
她尖声喊了起来,那般气势吓得薛迎春掉头就走,薛如芙倒是想把她来回来分说明白,但却似腹痛难忍,又附近路过的丫鬟急急跑来扶住了她。
“二姑娘你没事吧”
两个丫鬟左右扶住了薛如芙,隔着花格窗,双姒本来想出手,但薛如芙却渐渐缓了过来。
她连番说自己没事,一边说着,一边在口中反复道。
“我没有做那样的事,是她污蔑我,都是她污蔑我”
这话颠二倒四说了好几遍,两个丫鬟还以为她糊涂了,半劝半
拉着她回了她自己院中。
九姬和双姒瞧着她走远了,便没再露面。
不过九姬道,“看起来,应该给二小姐请个郎中前来。”
双姒也如此以为,点了头。
下晌,九姬同霍杉暂离了薛家,到了端氏县城外,准备去往在建的妖镇里看一看情形。
没想到,两人刚落脚,就见有妖众相互拉扯着往一旁的城隍庙去。
那城隍庙不算大,但打理的干净明亮,当头两人一边拉扯一边道。
“我绝对没少放妖力进池,我敢当着城隍爷的面发誓,你敢吗”
另一个毫不示弱,“有什么不敢的若是我偷省了妖力,就让城隍爷罚我从此无法炼化灵气,让我妖丹耗竭而死”
这毒誓也太毒了些,旁边劝架的妖众都吓了一跳。
“可别这般说,万一城隍爷真听见怎么办要不然,你们向妖主起誓算了”
霍杉听得呛了一下。
这话说得,岂不是说自家妖主比不了那城隍爷厉害
他赶紧要同旁边的妖主解释,却听见主上先问了他一句。
“这城隍庙,还这么受人看重”
“不是不是,您千万被听他们胡说,万万没有不敬您的意思。”
九姬却不是问这个,她只是好奇。
“一般来说,凡人才拜城隍,不想此地的妖众也敬城隍这是何缘故”
霍杉见主上确实只是好奇,这才安心道。
“主上有所不知,这端氏县的城隍庙,连同附近两县供奉的都是同一位,乃是本地从前一修道世家的传人。
“此人名叫萧丛雪,于道法十分精通,是常人所不能及。
“他曾有一壮举,那便是发现了眠水下蕴藏的一段灵气,然后耗尽全身功法,将眠水下的那段灵气引下山来,这才有了附近二县这几十年灵气的富足。”
他说这位萧道长耗尽全身功法,引灵成功之后,人便归于了天地。
他此举不仅造福了当地的修道之士,也引来了许多妖一同享用此间富足的灵气,所以凡人拜他,本地的道士和妖众更是敬重他,奉为神明。
在这位萧城隍面前发毒誓,霍杉道。
“我觉得那两位妖众,恐怕谁都没少往聚灵池注入灵力,不然怎么敢发这样的毒誓”
旁的妖都在旁边劝解,妖很是讲究运数,发毒誓不是闹着玩的。
霍杉也要去劝,可不想旁边走过来一个浑身酒气醺醺的妖。
只见此人白日里,在凡人也能前来的城隍庙前,脸上的长须就露了出来,非但不遮掩,还指着发誓的两人笑个不停。
“快打呀,发誓有什么用,打起来呀”
他在旁一拱火,那两人本就拉扯的动作打了起来,果真开始扭打开来。
妖打架可不似凡人,眼见着两妖周身都显出了法力,其他众妖想去拉架都有些不好上
手了。
恰在此时,城隍庙外有几个凡人结伴前来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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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杉连忙要叫上人,联手使了法术把那两人分开。
但他们还没动手,只见眼前棕金色的光亮一闪,那两人都像是被绑住了一样,生生分开了半丈远。
众妖皆是惊讶,没想到需要几人合力分开的打架妖众,只眼前一人,不动声色就分开了来。
霍杉趁机同众人道。
“这位是咱们山之阿的新主君殿下。”
众妖一听竟然是新主君来了,都惊得不行,连方才那怂恿打架的醉鬼狸妖,这会也愣了愣。
凡人越走越近了,霍杉连忙领着众人从后门离开,莫要妖气太重影响凡人。
九姬则看了那醉鬼狸妖一眼,只一眼,他那脸上露出长须被生生摁了下去。
那醉鬼怔了怔,但到底没敢多说什么,提着酒走了。
九姬问了一句,“此人也是端氏县妖镇的”
霍杉说是,“此人唤作罗唐,自他爹娘起就住在端氏县成里,算是此间住的最久的几户人家之一。但此人不修边幅,经常挑事,不得众妖喜爱,多半独自来去。但只要不闹出大事,没人管他。”
九姬点了点头,一旁其他众妖都惊讶于新主上竟然出现在此地,一边行礼一边偷偷看来。
九姬没有许多架子,只是问了方才打架的两人,是否也只因为聚灵池无有度量而争吵厮打。
一说这个,众妖都大倒苦水,跟霍杉说得一样。
九姬不再多问,直接道。
“那就去妖镇的聚灵池看看。”
众妖见这位新主上利落的很,且愿意管他们的事,一个个都惊喜不已,打架的两人也不再闹了,一并去了妖镇里。
结界把人间与妖界分割开来,迈入结界的瞬间,影影绰绰的树林倏然退去,一个忙忙碌碌的小镇出现在眼前。
妖镇南面的一片空地上,此刻正架着一口巨大的鼎。
那鼎身莹如碧玉,半悬空中,鼎中盛有妖力化成的紫青水液,不断地向外散发妖力,只不过看起来,那紫青水液就要见底了。
若是真见了底,莫说继续建造妖镇,恐怕隐在凡间的结界都会破开。
她出现在此,妖镇里忙碌的妖们都看了过来。
“这是谁呀”
“小声点,这是咱们的新妖主”
“啊那新主君是来做什么的是来给咱们解决这聚灵池的事吗”
“好像是的。”
“但这怎么解决没有雪玉莹石,聚灵池再怎样也度量不来呀”
“不知道呢”
妖众们都在旁小声嘀咕着。
九姬从两边的悬阶走上大鼎边缘,向下看了一眼。
鼎内深不可测,又有水雾弥散,若往此鼎内加注妖力凝成的水液,确实看不出多少。
她没急着做声,又立在高处,左右瞧了瞧这端氏县在建
的妖镇。
聚灵池两侧的路边都有了人家,各家各户也都正引池中妖气,做法把凡间的房舍宅院连通过来。
九姬问了霍杉一句。
“镇里有多少妖众”
“回主上,端氏县妖镇眼下拢共有八十二户,四百余只妖。”
九姬简单在心里算了算,有了数。
一众的妖都朝她看了过来,见这位新妖主一时没开口说话,只以为她也觉得此事难办。
有人出主意道。
“虽然眼下好多地方都在建妖镇,但妖廷还能一点雪玉莹石都没有主上,您能不能再派人去妖廷里面问一问,帮我们催一催”
众妖还是都把希望寄托在雪玉莹石上。
这事九姬确实听丞相提过两次,眼下凡间各地都出现灵气四溢的情况,许多妖都从太行山的各大妖城里,搬到了民间与凡人混居。
但这不是长久的办法,妖与人长期混居,总是要出问题的。
妖廷也希望各地把妖镇妖坊建起来,但在建的多了,雪玉莹石就不够用了。
丞相还亲自去妖廷看了一番,果然见剩下的雪玉莹石已经少的可怜,妖廷也在加紧派人去祁连山采来,但此物乃是宝物,岂是那么容易采来的
况以山之阿如今的境地,九姬不觉得妖廷会特批山之阿的妖镇,提前领到雪玉莹石。
“那若是等不来雪玉莹石,此事就不解决了吗”她问。
但没有雪玉莹石还怎么解决
众妖不由地都看向这位年轻的妖主,不知道这位新主上有什么办法
有的抱了耳朵,有的捋着须子,有的挠着头。
他们正想不明白,只见年轻的新主上又飞身回到了空地上,挥手让众人全都散开。
霍杉连忙指挥着众人,往旁边退开二丈开来,不时,只剩下妖主一人站在空地中,正面对着那巨大的聚灵池鼎。
九姬双手掐诀做起法来,一番咒语念出,自她掌心没出一片闪着金光的雾气,向那聚灵池鼎环了过去。
下一息,聚灵池大鼎忽然颤动着向上移动了起来。
众妖皆是一惊。
此鼎可是众人合力才布阵聚合而来,别看它平日悬在空中,但谁都动不了分毫。
但此刻,大鼎竟然动了起来,且向上移动了些许之后,越颤越厉害了。
方才还在远处旁观的妖众,也不由惊诧地向空地上聚了过来。
他们都不知道那新妖主要做什么,可鼎越颤动越厉害了,好似就要崩裂开来一样。
有人惊怕,连忙去拉霍杉。
“里长,主上这是做什么不会嫌咱们吵闹,生了气干脆把鼎碎了,镇也别建了”
霍杉呛了一声。
“胡扯什么呢不懂就别乱说,说不定主上在用什么你我听都没听说过古术。”
旁边的妖众狐疑。
而鼎内众人妖力幻化的紫青水液,亦咕噜咕
噜冒起了泡来,像是烧开了一样。
又有人狐疑起来,“水液要化成气跑出来了,别不是妖主大人看上咱们这点妖力,要吸走了吧”
从前不是没发生过妖主和长老,吸妖众妖力的事情,毕竟没办法直接抢夺妖丹,但吸噬妖力却不是没有,就好比几十年前妄图夺权的狮族。
那狮族的妖主和长老在夺权之前,便曾以阵法吸噬城中妖众的妖气长达十年之久,这才有了后面发动夺位之战。
灵气、妖力,总是这妖界顶顶紧要的东西。
听说他们这位新妖主为了修补结界损耗颇多,会不会眼下也趁机做了此事
有人这么一猜,就被霍杉叫了“闭嘴”。
“真是小人之心,主上若是贪我们的妖力,那直接找个由头就可,还要费这功夫你没看见主上额头尽是汗珠,衣衫都浸湿了吗这是在往外输妖力,哪是在吸”
他这么说,众妖都朝着那年轻的妖主看去,只见她衣领早就湿透了,汗珠仍然滴滴答答自鬓角的碎发低落下来。
而她仅凭一人之力,就托举起来的聚灵池大鼎,晃得好似地动山摇一般。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鼎要倾倒过来的时候,鼎上突然爆发出一阵金光。
众人连忙遮住了眼睛,却听轰然一声响,一阵气浪往四面八方冲来。
若非是提前站远,只怕眼下早已被气浪掀倒。
整个妖镇的妖众都聚了过来,此刻再抬头看去,只见那偌大的聚灵池大鼎不见了。
转而悬在半空中的,是九个画中仙池一般连接而成的莲池。
年轻的妖主掌心凝力,远远持着那莲池向下降落来,直到没入了地中,倏然与大地连为一体。
那莲池四周水汽氤氲,自池与池的边缘缓缓生出朵朵莲花来,又似又鱼儿游荡其间,池中一派生机盎然。
众妖皆目瞪口呆。
还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山狸,连番眨着老眼看去。
“这这是九宫莲池”
九宫莲池,乃是妖界使用雪玉莹石建造街镇之前,用来储蓄妖众之力支撑妖界坊镇的法术。
此法极其耗费妖力,有了雪玉莹石之后,几乎失传。
那老山狸也只是听祖辈说起过而已,眼下突然出现在眼前,老山狸惊诧不已。
“主上竟能使出这般失传的古法”
他是妖镇少数识字的老人,颇得众妖敬重,这会围着九宫莲池转了一圈。
“啊有了这九宫莲池,大家可以分九个池子各自灌入了,可不就看得一清二楚”
他说着又道,“而且,听闻此池嵌入天地之中后,能主动吸收天地灵气补给自身,为我等妖众省力不知凡几”
他惊叹不已,九姬点头笑了笑。
“既然你都说了,便不用我多讲了。”
许是用了过多法力,她嗓音微哑,但也特特点了众妖最关心
的地方。
“镇中拢共八十二户,四百余妖,如今有了这九宫莲池,亦能看清池中水液多少,你们便分九拨人,各往各池中输送妖力维持妖镇。”
她说着,又道,“至于哪些人用同一个池子,你们自己去寻自己信得过的人,也免得争吵。”
此言一出,一众方才怀疑的妖,此刻都又惊又喜。
“天爷,这可太好了”
一下就把他们因分摊不清而闹出的争吵消解了。
有相熟的妖,相互之间立刻结成了一处,同霍杉商议分来一池。
“我们这几家都是老邻居了,没谁信不过谁,里长把我们几个分在一起”
“还有我们,我们这几家也要分一池”
霍杉连连道好,自妖镇开建之后,这等邻里和睦的景象,霍里长都多久没见过了。
他这心气顺得不能更顺了,众妖脸上也俱都露出了畅快的笑意来。
“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大事,咱们这镇能继续建下去了”
众妖皆欢欣鼓舞,但倒也没忘了给他们料理了此事的那年轻新主上。
没想到新主上功力如此深厚,还精通千年前几乎失传的古术,把他们为难了这么就的糟乱事,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全都摆平了。
“新主上好厉害”
“原来族中有主君是这样的感觉,以后我族有了主君,也能过上其他妖族的好日子了吧”
众妖们无不激动,但转头向方才年轻妖主立身的地方看去,却见主君不知何时,竟不见了。
她立身处,只剩下一阵清风拂过池边莲花。
妖镇外林中。
九姬盘腿而坐,勉力调息了一番,可刚刚使出巨大妖力的亏虚之感,连同先前过度损耗的妖力,令她眼前不断发晃。
“完了,堂堂妖主要现出原身了。”
和主动现形不一样,眼下算是无奈为之。九姬自嘲地摇了头。
看来那龙鳞散雾汤,不继续吃真的不行,她距离恢复还差得远。
但眼下突如其来的巨大损耗,令她几乎维持不住人形了,她顾不了许多,脚下乘了薄雾,快速回了薛家。
刚到薛家,她就保不住人形,化了猫身。
九姬尴尬。
猫儿不好意思见人,一路避着人进了二房的院子,匆匆从窗下钻进了的房中。
幸好房中没人。
她先猫爪匆匆拨开茶几上的茶盅盖子,舔了几口水,就找了个地方团成团儿卧了进去。
先睡一觉再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