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知,这县衙门口闹什么是非呢”
九姬见这人一边跟她打听,一边往人群里看去,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她瞧了一眼这人道。
“我也不知道,只看这些人都快打起来了,还是别往里面挤了。”
她说着,紧接着就问了一句。
“你是外地来的吧,怎么来我们这山野小县城了”
少年见她并不知道眼下的事,不过倒是同自己搭话,便回道。
“我只是个过路的,不过却听说你们这边有个端氏县,县里有好些妖,人和妖都住在一起,你可知道”
九姬听得心下哼笑。
好么,她还没正经问他两句呢,他倒是自己先说了。
原来他是奔着端氏县开过妖镇的事来的。
这事前后发生也不过半月,这人是什么千里眼顺风耳,怎么就知道了
“郎君这是从何处得知呢”
少年见她不回,反而又问他,他便笑了。
“看来姑娘知道此事,却不想告诉我一个外人,这又是何缘故呢”
他这话一出,九姬便暗暗到了声“贼”。
这人够贼的,分明是他来打听事,还反过来怪人家不肯告诉他,怀疑里面有内情。
九姬心下哼哼,恰这时县衙门开了,高坪县的县令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位县令是个中年男子,嗓音嘹亮,便是远在路的另一边,他的话也一清二楚地传了过来。
九姬当下听那县令道。
“本官都听见你们的说法了。你们都说晚上做梦,梦见妖魔杀人。可说来说去,也不过是梦而已,妖魔又没真的来杀人。你们让本官如何给你们做主啊”
他问出口,下面便有人大声回道。
“县尊大人,这并非只是梦而已。若只是寻常的梦,我们这些人怎么都做了同样的梦怎么都梦见妖怪进城杀人了”
“是啊,这不是一般的梦,昨晚上就有两人被那梦吓得半夜跑出家门,一个磕到了石头上,要了半条命,另一个直接冻死在水沟里了”
众人说着,都又嚷闹了起来。
“一定有妖物作祟,那端氏县比咱们高坪县还小,都住了几十户妖。咱们这城里面,还不知道住了多少妖魔鬼怪非我族类,谁知道他们都是什么心思,眼下闹出了人命,县尊不能不为我们做主啊”
吵嚷之间,九姬听明白了几分。
而不用她讲,旁边那人也听懂了,当下他笑道。
“原来这端氏县人妖混居的事情,闹到高坪县来了。”他说着瞧着九姬,“这些人都这么害怕,姑娘你就不怕吗”
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九姬一眼,突然开口。
“难不成,姑娘你是妖”
九姬没什么好否认的。
他不也一样吗
少年一看她默认了,
佯装害怕地呀呀了两声。
九姬心熊瞎子学绣花,你在这装什么模做什么样呢
她立着不动,抱臂盯着他。
少年微怔,读懂了她神情里的意思。
他被她看出来了。
怎么,他身上妖气重,还是头上的角忘了收回去了如若不然,那她是在哪见过他吗
他瞧着她不开口,只一脸不耐地盯着他。
他便也不装了,直接开了口。
“明人不说暗话,你我乃是同族。虽不知姑娘是不是在哪见过我,但我是九洲王城妖廷里面来的人,妖廷里对于那端氏县开了妖镇的事颇为好奇,你可否把这事前后都同我讲一讲”
他还道,我没有恶意。”
只有恶人才会强调自己没有恶意。
九姬翻了个白眼。
她没应他的话,她说妖廷里的人多了。
“你是哪一位”
少年见她警惕的很,只抱臂冷眼看他,无奈好笑。
“你还真把我当恶人了行吧,那我就拿出点诚意自报家门。”
他说着,也学着她的样子抱了臂。
“我乃妖君座下三太子是也。”
这话一出,九姬白眼快翻上天了。
她翻白眼,男人好笑着摇头叹气。
“我说的都是实话,没骗你。”
九姬哼了一声。
“那我也实话告诉你,我是山之阿的新妖主。”
少年又是笑,“你这实话让人无法相信。我才刚到山之阿治下的县城,随便找了个人问了一句,恰就遇上狸主了,那我得是什么运道”
这话九姬直接原封不动送还给了他。
“我随便下山来找点东西吃,路上正好有个人问路,他自称是妖君座下三太子,岂不是更离谱”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不信谁。
少年低头呵呵地笑了一阵。
九姬却懒得跟他扯来扯去了,直接道。
“端氏县是开了妖镇,让妖众现了身,这事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但你若是想要借机干点什么坏事,我劝你最好不要,不然山之阿让你有来无回。”
九姬把话撂下,记下了此人样貌气息,一闪身直接走了。
“”少年摊了手。
他这般英俊相貌,难道是一副要干坏事的模样吗
风中残留着九姬潇洒离去的气息。
山之阿漫山遍野都是狸猫,“她这小狸猫够傲的呀。”
他笑啧了一声,却不由地想起大半年前,自己却玉鼠洞宫的时候,也见过一个倨傲的人。
那人分明只是用幻珠假扮成了旁人的模样,却傲得很,不给他让座倒没什么,但满厢的人都站着,那人还能稳坐座椅之上,半分都不慌。
他好笑暗暗摇头。
但高坪县衙门口仍在吵闹不休,他放下心思,近前仔细听了一
阵。
山之阿,南山妖宫。
九姬回来的时候,从山坡竹林边缘路过,恰一眼看到了竹林里正在下棋的两人。
易长老捋着胡子全神贯注地看着棋盘,思量下一步该走往何处。
而他对面坐着的男人,并没有将这全副心神都投入棋盘之中,她抬眼看去,他正看了过来。
四目相接的瞬间,九姬不由想起了清晨与他之间发生的事。
那时她的反应确实有点大了。
她没法跟他解释,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解释,反正她不喜欢那种毫无间隙、无法喘息的感觉。
他要是非让她解释,非要强求更多,那她只能单方面和他断开所有关系了
九姬念及此,只觉山之阿的风都寒凉若从冰山而出。
可是,她以为的会前来问个明白的人,却只是轻轻看了她几眼。
而这时易长老的棋子落了下来,道。
“老夫下好了,该少卿了。”
易长老说完,他便道了一声“好”,什么都没问她,甚至没有走过来跟她多说什么话,只是跟她隔着翠竹点了点头,示意他要跟易长老下棋了。
九姬脚步离开竹林附近的时候,人还有点恍惚。
他没来问她,也没再继续强求什么。
钟鹤青一颗棋子落定,就轮到了易长老长长久久地思索的时间。
钟鹤青不打扰他老人家,只是耳中听着那脚步从迟疑到决绝,而后又顿了顿,接着慢慢有几分轻快了。
更远的脚步,是凡人耳力所不能及,但只最后那几分轻快,便好像哒哒地踩在了他心头上,他心下也跟这轻快了几分。
他跟易长老又过了几招,只几招下去,易长老的棋便有了明显的颓势。
他在这个时机上叫了停,笑问。
“您是许久都没下棋了吧”
他给了台阶,易长老如何不知他的好意。
老人家活了二百多岁了,哪还在乎什么输赢。
他说在山之阿找不到几个会下棋的,“确实下的不多。但少卿的棋技却当真不错,少卿可要在山之阿多住些时日,老朽要好好跟你领教一番。”
钟鹤青连道不敢,刚要说易长老若要下棋,随时叫他便是,不巧孙元景这时寻到了此地。
他脚步略显匆促,说是留在凡间县城里的廖寺丞给少卿递来了消息。
“端氏县出事了”钟鹤青问。
孙元景说不是端氏县,“是端氏县的近邻高坪县,县城里出了些古怪”
他连忙把高坪县的百姓反映,连续几日都做了关于妖怪杀人的噩梦的事情说了,也把昨晚有人被梦境惑着离了家门,一人受伤,一人则冻死在水沟里的情形,也都告诉了钟鹤青。
莫说钟鹤青肃了脸色,连易长老都挑了眉。
“要说凡人百
姓听闻坊间有妖,害怕做噩梦是有的,但那么多人都做了同样的梦,还有人因此而死,是有些不太对劲了。”
他同钟鹤青道。
“明日就是主君的授玺大典。等大典一过,我同主君和丞相商议,派人过去看看吧。”
毕竟端氏县刚把有妖镇在城中的事情,公之于众,百姓们尚且还在试着接受的阶段。
可他这般提议,却见钟鹤青摇了头。
“主君大典紧要,但钟某也负有大理寺少卿的责任,今日便先下山去吧。”
易长老连道“少卿不必着急”,还想再劝他好歹等九姬的授玺大典结束之后再下山。
不过钟鹤青确实准备走了,一来凡间又出了古怪,不能再像端氏县的血波之术那般耽误下去,平白死掉许多人,二来她需要自己的空间,他不在她身边反而让她轻松。
钟鹤青谢了易长老的挽留,同孙元景商量了一下,回去收拾了东西,当天就离开山之阿去了高坪县。
翌日,授玺大典的正日。
九姬早间看到三花侍卫花森一直在她寝宫外打转,把人叫进来问了,才知道钟鹤青昨天下晌就走了。
“他那些书和随身行装,也都带走了”
花森点头。
九姬正由着宫人为她打扮,小鱻这会把一只珍珠发冠戴在了她头上,那发冠压在头上,压得头皮生疼。
她默然在袖子下攥了攥手。
她什么都没再多说,只“嗯”了一声。
但花森又道了一句。
“孙道长也走了,因为高坪县出了些事,少卿和道长不便耽误凡间的事,只能请主上见谅。”
是因为高坪县的事才走的
九姬攥着的手一松。
花森却还有话没说完,这又继续道。
“少卿和道长都给主上留了贺礼,交由小人转赠。”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两样东西来。
一件是孙道长送的两颗金丹,“孙道长说,这两颗金丹分别在月初和月中服下,主君能强健体魄,修复法力。”
九姬一眼看去就知道是重礼。
她估摸着孙元景也早就认出了她是钟鹤青的“假妻”,因着在东京城里伤了她,这才送上重礼,半是贺礼半是赔罪。
九姬让人收下了。
但她又看向了花森手里另一只盒子,那是一只红木雕花的巴掌大小的精巧匣子。
是那人给她的东西。
九姬看了几眼。
花森立刻问。“主上要打开看看吗”
九姬正被宫人们整理着繁复的衣裳配饰,她没动手,也不想亲自动手,甚至还没想好看不看。
花森却已经将那小匣子打开了来。
匣子甫一打开,满室流光溢彩。
宫人们全被匣子里仿佛流动而出的光华惊到了,皆停下手上动作看了过来。
小鱻离
得最近,她一眼看去,呀了一声。
“这是南海银珠贝刻成的贝牌”
九姬闻言看着那块贝牌愣了一愣。
南海银珠贝早几百年还能偶尔得见,如今却越发稀少,更是难以在寻常市面上买到,多半得辗转让人从南海附近的妖城里才能购来此物。
而整个山之阿,九姬只见过丞相嫦熙有一根银珠贝雕刻的贝簪,也只在重要的场合,她才会戴在发间。
而这匣子里,是半个手掌大小的整整一块贝牌。
九姬本不想动手,可指尖自有主张的将那贝牌拿在了手中。
他是把半副身家都换成灵石了吗
那贝牌远看流光溢彩,近看才能看到上面,细细密密刻着的繁复符箓。贝牌不能直接扔进炉中用法术炼制,而必须要手刻才可。
这么繁复的符箓,不知道要手刻多久。
九姬默然看了一阵。
又翻到贝牌另一面,看到用清秀俊逸的刀笔刻下的两个大字祈吉。
她一下就想到了她离开东京的时候,没来得及从炼炉中取出来的,给他的避厄石牌。
避厄,祈吉。
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要给她的回礼
九姬从未听他提过一个字,眼下,只听见花森道。
“少卿说这块贝牌其实尚未完成。因着他不懂法术,哪怕刻完了符箓与纹样,也无法灌注法力入其中,使贝牌真正起效。”
所以他只能把符箓刻得繁复又繁复,希望这些符箓能天然起效。
可惜不能。
她听花森道。
“少卿只能请主上亲自注入法力,让这块贝牌为您祈吉。”
前一天晚上,山之阿就住满了人,各城各族都派了人前来恭贺,也在山之阿内走走看看。
城中的夜市稀罕的热闹,灯花桃飞满夜空,街市上人声鼎沸。
而授玺大典当天,人就更多了。
南山妖宫中,丞相嫦熙与一众宫臣,一面要请各位狸族长老招待来客,一面还要准备即将开始的授玺大典。
这会宴厅外的花园之中,幻术布成的春日花景引得各族众妖步入其间,流连其中。
幻术虽然常见,但除了后天刻苦修习之外,也只有狸族、虎族、狐族天生擅长此术,其中以狸族善幻术者最多。旁的妖类修习幻术,多半是要费些气力的。
这会众妖三三两两步入幻术花景之中,仿若真的春暖花开一般,众妖皆赞叹不已。
但也有人心思全然不在花景之上,只站在道路边缘,一心一意地等着那狸族的新妖主出现。
此人在人群之中并不显眼,甚至略显寥落地戴了灰色兜帽在头上,他身边立着个小个子长老。
正这时,人群里一阵安静,接着鼓乐声凭空而起,顺风而来,有人道。
“狸主来了”
话音落地,山之阿的新城主、狸族的新妖主出现在了众妖面前。
众妖纷纷抬头看去。
而早就等在道路近旁的兜帽男子,一双眼睛直直落了过去。
他看过去,他身边的矮个子长老便低声问了一句。
“怎么样是你要找的人吗”
他问完,只见兜帽下的人攥着的双手骨节泛白。
“是她,就是她”
那兜帽下的人一下抬起头来。
只见他眉目间狭窄紧皱,通身寥落似犯了大罪,被惩处多时。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玉鼠洞宫原本的宫司蜀禄。
蜀禄一眼看到九姬,便道。
“就是此人此人大半年前就在东京妖坊,与坊中狸妖安三娘相交甚密,她曾出现在玉鼠洞宫门口,而安三娘正有进出玉鼠洞宫的资格”
他说着,急急看向旁边的鼠族长老。
“长老,这狸族有一宝物唤作须尺,是千百年来的狸妖们拔须为尺炼成的灵宝,专可辅助狸妖吸食鼬玉。”
他激动了起来。
“当时必是此人用那须尺窃走了鼬玉,才有了如今登临、授玺,坐上山之阿妖主之座”
蜀禄说着,恨恨盯向九姬。
“此女害煞我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