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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阿幺,我要回东京了。”

    九姬瞬间睁开了眼睛。

    “你这就要走朝廷催你了”

    钟鹤青道,“此间事情暂时都已了却,我到底是朝廷命官,还得回朝中复命才是。”

    九姬皱眉,多看了他一眼。

    “怎么这么着急都快过年了,过完年再走不行”

    她听见钟鹤青笑了一声,“与我同来的廖寺丞,家小还等着他回东京过年呢,还是年前回吧。”

    九姬却笑不出来。

    “那你走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她这话问出去,钟鹤青眼帘向下垂了垂。

    她还没等他回应,脸色就沉了下来。

    “怎么,难不成,你不准备再来了”

    这句话像雨前的闷雷,咚咚闷撞在人心上。

    室内的炭火烧到了尽头,悄然灭了下去,寒风从门帘边缘挤了进来。

    “不是的,阿幺。”钟鹤青抬手牵了她的手。

    可她只抬头看着他。

    “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你不若说个时间给我听听”

    她一张小脸绷了起来,目光敏锐地似要看到他心中所想,可撅起的双唇却已显露出她心下的猜测

    她已猜到他此去,并没有预设好的归期。

    钟鹤青见她倔强的眼眸微微泛红,心头像被千万根细针同时扎进来一样,明明没有碎裂,却已千疮百孔。

    他连忙道,“只要你想让我回来,任何时候都可以。”

    “那我让你别走了。”她直截了当。

    但她这么说了,只觉握着她的男人的手微松。

    九姬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止不住哼笑了一声,“看样钟少卿是不准备回来了。”

    钟鹤青心口滞住,可九姬直接甩开了他的手。

    她倔强的小脸仰着。

    “我都说了,贺兰亭和萧道长的事情,同我们全然没有相似之处,我也让你不要胡思乱想,你还”

    她眸中有水光颤动。

    “说要强求缘分的是你,现在转头就走、不准备回来的也是你。你们凡人都是这样出尔反尔的吗”

    钟鹤青不由想要解释两句,但她却重重笑了一声。

    “你想走就走,想留也留不成了,山之阿不欢迎你不走吧”

    话音落地,钟鹤青急急去拉她,他是在她离开之前,握住了她的手腕。

    可妖力却将他倏然振开。

    九姬紧抿着嘴最后看了他一眼,见他这般都还没松口说留下,心下更是一气,身形直接遁没在了夜色里。

    “阿幺”

    钟鹤青急急奔到庭院里看去,目之所及,什么也没有,只有残月隐藏在茫茫夜色当中

    下晌,双姒给他和九姬卜了一卦。

    双姒解卦的冥眼是

    被卦象所示刺回来的。

    彼时,双姒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滴落,她喘息着收回冥眼,睁开双眼时双目赤红。

    钟鹤青连忙递过去茶水。

    双姒却没有饮下,只是忧虑地看了他一眼。

    “之前我看到少卿和阿幺纠缠的命线,没入一片白雾,是不许刺探的命数,说明你一人命途与千万人交错相关。”

    她顿了顿,钟鹤青问去,“那这一次呢”

    双姒眉头越皱越深。

    “这一次仍然被雾气笼罩,冥眼也看不真切。但”

    她目光定定落在钟鹤青脸上。

    “但这次,你和阿幺的命途在下一个紧紧纠缠的交错之后,紧接着没入的不是寻常白雾,而是血雾。”

    她说血雾,“意味着你,她,与千千万万人,命途皆会陷入生杀之灾当中。”

    “而这血雾,就在不远的前面了。”

    钟鹤青沉默地回到了房中,他没有再点燃炭盆中的火,只用杯中冷茶将其彻底浇灭。

    拥有庞大力量的强者,是天命青睐的人,既获得了这样的青睐,便少不得在灾祸来临之时,为弱者挡住灾祸,挺身而出。

    萧城隍还可拼劲全身的修为和一条命,为妻子改写名簿。

    可他钟鹤青,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血雾笼罩之时,他能做什么

    她从前说得没错,缘分不可强求。

    他总想为自己孤寡的命运,强求来的这份姻缘。

    可终是错了。

    如果就此终止,是否还能逃过,没入即将出现的血雾的命途

    自那晚九姬气恼离开之后,就再没在露过面了。

    钟鹤青去寻过她,但根本见不到人。

    倒是双姒犹豫问他,“少卿有没有想过,把卦象跟她提及”

    钟鹤青摇头。

    以她的性子,根本不会被这些所惧。

    他不去解释,九姬更是不会出现。

    她只让双姒替她带了句话。

    “要走就走的利落些,不要磨蹭了。”

    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钟鹤青闻言,只能收下她这句逐客之言,叹气离去。

    他要离开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嫦熙和长老们耳中,易长老来请钟鹤青去山之阿再坐坐,给他设宴送行。

    钟鹤青只怕更让某人生气,道是罢了。

    如此,易长老、洪长老和嫦熙,专程到凡间县城里来送了他。

    正巧妖廷派人送来了消息。

    来人是三太子彦麟手下的侍从,道妖廷已审理完了此案。

    “怎么说虎族的妖做这等事,他们怎么也不能脱开吧”洪长老连忙问。

    钟鹤青也看去,却见那侍从摇了摇头。

    “那身死的虎精确实

    是虎族的妖,而且,正是虎族丞相琥尊的胞弟琥荣。”

    “琥尊胞弟哪有怎样难道还因为他是琥尊胞弟,就饶了他的重罪”

    侍从道妖廷自然不会如此。

    “可这个琥荣,去岁因为酒后虐杀两只半妖灵羊,而被琥尊亲自发落,下了大牢。虎族说他们不知道此人何时逃脱的,没想到又往山之阿凡事。虎族说此人本就心思不善,琥尊并未包庇他,所以才下了他大牢,而他又有作恶的前科,他在山之阿所犯之罪,虎族全然不知晓,更没有在后教唆。”

    话音一落,九姬突然出现在了门边。

    钟鹤青朝她看去,她并不理会自己,只问向那妖廷来的侍从。

    “所以虎族无罪了”

    侍从说不能道无罪,“最多只是失察,让囚犯潜逃了而已。”

    九姬简直冷笑。

    洪长老也气道,“眠水下有这么多灵气,我们山之阿都没发现,却被虎族先发现了。可见他们觊觎旁人的灵气不是一时,竟然就这般脱了罪。”

    如果此人没死,或许还能从他身上审出什么,但彼时一股额外之力,“助”九姬弄死了此人。

    反而让虎族脱了罪罚。

    钟鹤青问了一句,“此人也曾出现在凡间,与一起煞犬案有关,此事妖廷可有调查”

    侍从回了他,说也查了。

    “但此妖已死,也没有证据证明虎族和凡间的东方氏有关,只能继续调查,待有证据再说。”

    是了,没有证据,妖廷也不能把虎族怎样。

    九姬送了侍从离开,也让他帮忙给彦麟道谢。

    她说完话,钟鹤青连忙上前,但还没等他开口,她只瞥了她一眼,就直接走没了影。

    钟鹤青没办法,只能眼看着她离开。

    空中没了她的身影,只剩下灰蒙蒙的天空。

    东方氏、虎族、变动溢散灵气、衰败的山之阿、人皇久病的东京城

    男人陷入了沉思之中。

    威临城,殿宇林立,威临山野。

    富丽堂皇的殿宇内,满殿妖宫人皆屏住呼吸,仆妇在地上。

    今日,是被山之阿狸主斩杀的妖犯,妖丹炼化的日子。

    妖丹炼化,此妖便彻底消没于人间,不复存在了。

    他们看着座上的丞相,看到方才因说错了话,而被一掌毙命的宫人躺在地上,无人敢再动分毫。

    只有三个侍卫上前,将此人抬了下去。

    宫人们也紧跟在后退了下去,很快殿内就只剩下丞相琥尊,和他身侧的亲卫。

    饶是亲卫,此时也不敢说话,他只看着丞相,手中死死攥着胞弟琥荣的旧衣,眼角通红。

    指骨噼啪作响,手心里的衣襟几乎被他攥碎。

    “阿荣,大哥不会让你白白死去,大哥一定会给你报仇”

    男人低沉的嗓音颤动,恰此时,外面有人通传了一声。

    “丞相,鼠族的人来了。

    琥尊开口,把人叫了进来。

    来人戴着帷帽,瘦削的脸颊上一双小眼睛透着精光。

    他摘了帷帽上前行礼,不是前玉鼠洞宫的宫司蜀禄,又是何人

    琥尊直接向他看了过去。

    “你说,你看到了我胞弟死时的情形”

    蜀禄道是,“丞相大人节哀,彼时那狸妖九姬出手太快了,小人身处的远,还没来得及出手救下令弟,那九姬便直接一刀落了下去。”

    他说那九姬先是窃取了玉鼠洞宫的鼬玉,身上所含妖力磅礴。

    “令弟之前在东京城,就已同她交过手,她此番认出了人来,就朝着令弟旧伤之处砍杀而去。”

    东京城审判煞犬一案的时候,琥尊应东方氏家主之邀,本是想在楼上看一出好戏。

    不想大理寺、道录司和东京妖坊,竟然把煞犬找了出来。

    而那时看守煞犬的,正是他那犯了事的弟弟琥荣。

    琥荣杀了两只灵羊本不是大事,谁想恰被豹族的人撞见了。

    威临城是狮虎豹三族共治的城池,他不便包庇,才把琥荣下了大狱,但不久就偷偷放了出来,怕他闷着,给他指派了个去东京的差事。

    不想他却因此受了伤。

    那次受伤,就是在那狸妖九姬的手下。

    而今次,这九姬认出了人,只取他旧伤弱点,毫不顾忌地一刀将人杀死。

    琥尊恨声,“小小狸妖,做了个妖主就如此猖狂”

    蜀禄之间琥尊这般,更是添油加醋。

    “她在凡间,有那大理寺少卿护着,在妖界,也有三太子彦麟包庇,那三太子还安慰她,说令弟死有余辜,她不必害怕,他会在妖廷替她分说。”

    蜀禄说着,一边看向琥尊,一边佯装哀叹。

    “可怜令弟没来得及逃出生天,就死在了九姬刀下,九姬安然无恙,反而要寻虎族晦气,要求妖廷力查虎族。”

    确实,琥尊已被一太子叫去了九洲王城问过了,妖廷明面上信了他的说辞,可实际上,仍在继续调查。

    偏他不能露出分毫,为着后面的大事,他看着胞弟的尸身,也只能在妖廷里一推了之。

    妖廷他弄不了,还弄不了一个小小的狸妖吗

    琥尊看向山之阿的方向,一双虎眼目眦尽裂。

    而蜀禄,则窃窃无声地笑了。

    九姬,从我这里窃走的,自然有你拿命来还的时候。

    钟鹤青自端氏县离开的这日,满城的百姓都来送他,三县的县令也都到了,一路送他出城。

    薛家在血波之术后活下来的人,几乎都来了,薛四郎奉上了满满当当一匣子银子做路资。

    钟鹤青怎好收下这些银钱,他连忙推辞。

    薛四郎见他不肯收,拦在他身前,忽的跪地行礼。

    他这一跪,连同其他前来的薛家人和邻里都齐

    齐跪下。

    他们是在中了那禁术血波之术后,堪堪活下来的人。

    如果彼时不是这位钟少卿,不顾被传染的危险,深入薛家调查因由、破除妖法,他们这些人里,还不知道又要死掉多少人。

    他们感谢拆除妖法的道士、也感谢帮忙的妖,但这些人和妖都有法术自保,唯独钟少卿和他们一样,只是再平凡不过的凡人而已。

    以凡人之躯,对抗妖法禁术,当得众人一跪

    钟鹤青连番去扶众人,半晌才将众人扶起了身来。

    时候不早了,他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看到县城的百姓们,也看到了妖坊里的妖众,看到眠水畔的村人,看到双姒和嫦熙,也看到了远处向他点头的眠水娘娘贺兰亭

    来送他的人太多了,他心下感激不尽。

    只是这么多人里,他唯独没见到九姬。

    看来她真的生气了,连这一面,都不肯再让他见。

    钟鹤青无法,只能别过众人,最后回望一眼,上了返回东京的归路。

    这一路,直到走出端氏县,还一直有百姓前来相送。

    “这么多人来送,面子真的大的很。”

    远处的树梢上,狸花猫的身影被淹在枝叶之间,常人根本看不到。

    九姬根本不想来送他,他想走就走好了,她绝不会多留他一个字。

    只不过出了端氏县界的这一段,沿路颇为荒凉,常有豺狼虎豹出没。

    他虽然有孙元景等人护着,但这里也是她山之阿的地界,她勉为其难地看上一眼吧。

    当下就有一只豹子窜在林子里,九姬跃身而下,瞬间将那豹子驱赶了去。

    只是她这边有了动静,竟然引得官道上的那人,转头遥遥看了过来。

    九姬可不想让他知道她来了。

    她哼了一声,转头没入了更深的山林之中。

    “反复无常之人,爱去哪去哪”

    她哼哼着自言自语了一句。

    只是这话说完,忽觉周遭寒气倏忽溢了出来。

    九姬转头看去,只见虎猫一族的族长、曾想要夺她妖主之位的浒宗,出现在了她身后。

    而浒宗身旁,立着一个威武高壮的男子。

    那男子戴着半边面具,可九姬却在他通身溢出的杀气里,瞬间明了了此人是谁。

    是虎族的丞相琥尊。

    九姬站稳了身形,深吸一气,自掌心幻化出了刀剑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