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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就是个讨剩饭吃的乞丐吗”

    话音没落,九姬险些出手揪掉这婆子的舌头。

    但男人却在宽大的袍袖下面,握住了她的手,他向她投来安慰的眼神,神色温和柔软仿如春水。

    就好像,这个被人当街数落从前落魄旧事的人,不是他一样。

    柳嬷嬷还在说着,“也不知是从那流浪来的乞儿,伤的都快死了,天天高烧做梦惊叫,好像有人要杀你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唐家虐待了你,闹得半个后罩院的人都没法睡觉”

    她说要不是唐老爷是个大善人,把他弄回来给他请了大夫治病,他早就死了。

    “就死在大街上,死在烂草堆里,都没人收尸”

    她喋喋不休地解着钟鹤青流浪时的往事,说唐家对他有怎样怎样的恩惠,他又是怎样怎样忘恩负义,猜他是怎样害死了唐大小姐的。

    柳嬷嬷后面胡言乱语的那些,根本没有进到九姬耳中。

    她只听到了柳嬷嬷那句半夜惊叫的话。

    可他平日里,泰山崩于眼前也不乱了方寸,九姬难以想象那时的他,也会在夜间病倒昏迷时,突然惊叫。

    是因为从小被绑架,流落民间

    原因九姬不得而知,她只是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见不管那婆子怎么说,他都神色毫无变化,全然没有恼怒羞惭,只一派稀松平常。

    九姬的心湖却莫名地波澜四起,在他的宽袍大袖下,反手也握紧了他的手。

    他不是孤寡的人,不是孤寡的命,他不是无人在意的,至少还有她会握着他的手

    但柳嬷嬷地矛头却朝着她指了过来。

    九姬记得自己从没在这婆子面前漏过真面目,谁想这婆子却开口指着她道。

    “你、你是妖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之前就是你夺了我家姑娘心智,把我这个忠心耿耿的奶娘赶出门去,后来姑娘突然就死了,就是你这妖害死了她”

    她简直胡言乱语。

    可胡乱之中却还有些章法,她咬死九姬就是妖这一点大声喊叫。

    当地的人早就苦于本地妖怪横行,这会见到大理寺少卿身边的娘子是妖,都吓得后退连连。

    连那知州都一副惊怕的模样,呀了一声,“朝廷命官让妖谋害、顶替自己的妻子,这这这”

    钟鹤青将九姬立时拉去了自己身后。

    他问柳嬷嬷。

    “谁叫你这样说的给了你多少钱”

    柳嬷嬷下意识就想说,那金主甚是阔绰,给的钱多了去了。

    但她话到了嘴边,又连忙咽了下去。

    说出来岂不是露馅

    她说没有,“怎么可能有人给钱”

    “那你是如何知道我在此地的我明明昨日才刚到。”

    柳嬷嬷

    支吾了一声,这个问题无法回答,毕竟她是被人使钱叫过来的。

    她这么一支吾,周遭的百姓都目露几分疑惑。

    柳嬷嬷一惊,只怕误了金主的事,不再理会钟鹤青的问话,又大喊了起来。

    “这女子就是妖,那钟少卿就是害了我们家姑娘的白眼狼”

    她乱咬一气。

    钟鹤青自然晓得她无理,周遭百姓也看出几分这婆子的胡搅蛮缠,但比起柳婆子,大理寺少卿身边带着妖更令他们害怕。

    那知州见状露出了原本的意思。

    “钟少卿,你看,我们颖陈州的百姓都吓着了,要不少卿过些时日再来吧,等到百姓们把这事忘了,您再来办案不迟。”

    说白了,撵钟鹤青和九姬他们走。

    连孙元景都看了出来,他不是朝廷的要员,却是道录司主管妖案的道士。

    他正要开口跟这知州说上两句,但钟鹤青先开了口。

    “如此,知州大人所言不是没有道理,我等本也要向东往济南府办案,那就先去济南吧。”

    他说完,果真回来驿站,收拾东西去了。

    那知州见状,大松了口气。

    柳嬷嬷虽然进不去驿站,但见钟鹤青退了,更是把老腰都挺了起来,继续说着钟鹤青是如何地忘恩负义,她家姑娘定是被妖所害云云。

    不远处的马车里。

    东方炜心情舒畅极了,他跟蜀禄道。

    “你找的这婆子不错,回头多赏她几个钱。我们当前大事要紧,把钟乞儿撵走,我也可以放心了。”

    他说着不忘叫蜀禄,“等他们一走,把剩下这些贱民收拾了,还有那罐中妖鬼的事,听说也是个紧要事,宫司不用我操心吧。”

    蜀禄给他摆了茶点递过去。

    “那是自然。郎君放心,必然各处妥帖,不会出纰漏的。”

    驿站。

    九姬见钟鹤青当真吩咐了人收拾行装上路,挑了眉毛。

    “你不会真去济南府吧”

    “那自是不会。”钟鹤青道,看了九姬一眼,想到方才柳嬷嬷的恶意揣测,还有那知州不善的眼神,“此时留下,也已被人盯上行动不便,还不如先离开,再绕道而回。”

    他说着,看向九姬。

    “方才他们的话,阿幺别放在心上。”

    九姬怎可能理会那些话,倒是想起了柳嬷嬷围着钟鹤青指指点点时,那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钟鹤青此时已经是大理寺的少卿,朝廷的要员,那柳嬷嬷不过是得了人撑腰,就敢说这样的话。

    从前他无有所依,在外流浪,一身伤势进入唐家的时候,柳嬷嬷和唐亦娆该是怎样的嘴脸

    “早知道,我就该把婆子那舌头给拔了”

    九姬现在都恨不得下去拔了那婆子的舌头,但是钟鹤青说算了。

    “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不管怎样,我的命都是唐老

    爷救下的。如果当年不是险些死在暴雨的破庙里,或许真的会留下来报恩。”

    柳嬷嬷也跟九姬说过,最开始,唐老爷看中了钟鹤青的命格能消除唐大小姐阴命的害处,是想要留下他做赘婿的。

    她道了一句。

    “唐大小姐那样的性子,你是怎么敢应下的报恩就这么重要”

    那些事分明不过六七年前,却远得像是上辈子一样。

    男人想了想,驿站窗外的风吹得他眸光飘飘荡荡的。

    “一来,是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一来,我流落在外,四海为家,只觉自己来尘世一遭,无牵无挂,仿如被风吹走的柳絮,或许能落在何处,又或许一辈子都飘在风中。落与不落,并不在与我。”

    他笑了一声,“所以当时也没想太多,便顺着唐老爷的意思答应了。”

    他说当时应下也好,还有后来应了唐大小姐上门要求的婚约也罢,“总觉自己与这世上的人无甚牵绊,好似是谁在身边都一样。”

    他一直都持着这样的想法,直到命运再次折转,让他与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姻缘结缔。

    自此之后,他不肯再随风飘落,只想强求一份独属于他自己的姻缘羁绊。

    只不过

    钟鹤青把目光从九姬身上慢慢收了回来。

    谁料九姬却忽的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腕。

    房外的风咣当吹开窗子闯了进来。

    她忽的开口。

    “喂,钟鹤青,你要不要跟我生个孩子呀”

    话语像是夜星倏然坠入幽池之中,星光璀璨夺目,但池水汹涌,如漫金山。

    钟鹤青怔在原地。

    九姬见他这般,还以为他不信。

    “我是认真的,”她看向钟鹤青,“你在那事上面,不是挺厉害的吗”

    话音落地,男人身形一顿。

    原来她说和他生孩子,是源于这个

    但九姬一脸的正色,没有在意男人脸色渐红。

    她还嘀嘀咕咕地,“你那事上那么厉害,以你的本事,生个孩子不难吧。”

    钟鹤青“”

    他只觉自己脸像被火烧了一样,偏她只盯着他看。

    他连着清了两下嗓子。

    九姬斜着眼睛看他。

    “怎么,不好意思了”

    钟鹤青不知道自己对于这种“夸奖”,要怎么好意思。

    他连忙道。

    “阿幺,我们收拾东西吧。”

    她哈哈作笑,倒也不再羞他,直道。

    “反正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煽风点火的人转身走了,只留那个满脸烧起来的人,都忘了自己的行囊收拾到了哪里。

    一行人离开颖陈州的驿站,一路向东而去。

    路上,九姬时不时看那人一眼,想到他说的那些身如浮萍柳絮

    的话,怎么想怎么都不得劲。

    还有之前,眠水之事结束之后,他说走就要走了,也都是这个原因吧。

    她不知道他从前都经历了什么,而他也甚少提及,又好比柳嬷嬷说他受伤昏迷时还会惊叫,可能连他自己都忘记了惊叫的原因。

    或许在他漂泊的幼年和少年里,所有的温暖都会转冷,所有的美好都曾逝去。

    他们离开驿站之后,还被人暗中监视着送离边界。

    这些人想把他们撵走的意愿这么强烈,可见颖陈州里,尤其那三山山庄之中,藏着极其重要的秘密。

    九姬只想立刻一探究竟,但某人却沉得住气得很,在离开颖陈州的边界之后,又走了一日,他倒是不光闷头而行,让孙元景偷偷往后面刺探了几回,直到身后跟着的人都陆陆续续回了,钟鹤青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我们可以返回了。”

    这话说完,九姬终于来了精神。

    男人现实吩咐车马继续伪装成他们一行的模样向前,而他们则弃车而行。

    他们几人里有妖灵也有道士,带着钟鹤青以非同常人的速度返回,全然不成问题。

    这次他们不走官道,从三山山庄远离州城的小道上,一路上了山来。

    只是他们刚返回颖陈州境内,到了一片人烟稀少的村落时,竟然见到了李老道长。

    李老道长也看到了他们,惊喜不已。

    “还以为少卿被那些人撵走了,不想还记着我们”

    他激动得不行,钟鹤青让他放心。

    “颖陈州的事不是小事,此事不弄个明白,钟某不会离开的。”

    李老道长不由地多看了他两眼。

    “虽然似我们知州那等庸碌奸邪的官员,害得人家破人亡,可还是有少卿这般清明近民的好官,会救人于水火。”

    饶是老道长看惯了人世浮沉,此刻也不免眼中有了水光。

    钟鹤青劝慰了他老人家两句,问他缘何在这村落,这里距离道观可不近。

    李老道长解释道,“各位还记得被罐中鬼到处找的、阴命的卖油婆婆吗”

    他说自己把那卖油的婆婆藏到这个偏僻的村子里来了。

    “谁料今日有人报我,说妖鬼往这村子寻了来。我只怕那妖鬼闻到了阴命的气息,这才赶过来。听说那鬼似是嗅到了什么,在此盘旋了几圈,但没找到就走了,想来明后日还会再来。”

    他道自己的法力收不了罐中妖鬼,“我得赶紧把人藏去别处。”

    李老道长这么大的年岁,还到处奔波着救人。

    九姬道,“不若让那卖油婆婆跟着我们,若是罐中妖鬼来了,自有我们来对付他。”

    双姒和孙元景也表示可以帮忙护人。

    九姬觉得自己虽然伤势还没完全恢复,但有了彦麟给她的灵丹,没几日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届时莫说护着婆婆,便是转手收了那罐中鬼也没问题。

    李老道长颇为意动,但他道。

    妖鬼倒也是其次的,我会尽力把人藏好。那三山山庄才是紧要,我盯着那山庄,发现近来人来人往颇为频繁,总感觉好像要有什么大动静了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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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鹤青也觉那山庄才最是要紧。

    罐中妖鬼应该也是自那山庄里来的,若是能一探山庄究竟,罐中鬼的事,说不定能顺势而解。

    钟鹤青眼下便问了李老道长,“从此村子可能去往那山庄我想近前看一看。”

    李老道长最是熟悉此间山路,不时便令这种人从小道上到了三山山庄门前。

    山庄门头不算非常宏伟,青砖黛瓦砌成的小院,虽然没有富丽堂皇的装饰,但不管是院门还是院墙,都比寻常院落高出一截,仿佛在建盖之处,便已经准备在里面藏住大的秘密。

    众人不便贸然上前,只在远处看了看。

    钟鹤青问了李老道长些问题,这山庄都有什么人会来,又怎么进去,外人是否有一点可能进去

    李老道长一一回了。

    “外人是能进去的,结界虽然坚固,但山庄几道门却是阵法搭建而成,或许七绕八绕,但只要知道路径,绕再多也能绕进去。”

    不过他说山庄里面的人都是东方氏自己的人,“除了采买回往里面运送吃喝以外,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钟鹤青闻言,自然将主意打在了采买和运送的人身上,如果能从他们口中套得进门过阵法的路径,岂不是有了机会

    但他还没开口细闻,却听双姒突然开了口。

    “这山庄,少卿不记得自己曾来过吗”

    这话引得众人皆是一愣。

    钟鹤青不晓得她说得是什么意思。

    “我曾来过这里”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九姬还以为双姒发烧了,在说胡话。

    但双姒颇为抱歉地开了口。

    “少卿莫怪,我之前为你占卜之时,曾借你面相、手相和命相,看过几眼你的记忆。”

    她脸上歉意浓浓。

    九姬既不知道她还给钟鹤青算过命,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看钟鹤青的记忆。

    孙元景倒是猜到了缘由,只这事旁人都不知道,他只会替她保守。

    好在钟鹤青并不介意,他却摇头倒无妨。

    “所以我记忆里,曾出现这个地方”

    双姒见他没有责怪自己,大松了口气。

    她说是,“可能这个地方对于少卿来说,印象非常深刻,哪怕是时间久远,清醒的意识里想不起来了,但潜在下面的意识之中,却一直存着与此相关的场景。”

    也正因如此,双姒短暂翻看的时候,会看到他记忆里这个山庄的画面。

    九姬稀奇,却突然想到了柳嬷嬷曾说,钟鹤青伤势过重时,半夜惊叫的事。

    那在特殊情况下才会出现的惊叫,是不是就源自于这里

    毕竟这里,可是东方氏的地盘。

    “难道是东方氏绑架了你不是什么姓洪的漕运上的官吗”

    当时钟家宁肯舍了孩子,也把洪姓官员和他手下的势力,整个挖了出来。

    怎么这件事,还与东方氏有关

    东方氏

    男人沉默了一阵,开了口。

    “既然我来过这里,那不若就把我的记忆,翻出来看看好了。”

    他来过,却没有被困在里面,兴许就走过这阵法的道路,如果能从他的记忆里翻出路径,还有什么比这更加便捷吗

    他这样讲,双姒明白他的意思。

    “少卿想让我再替你翻一遍吗”

    可他却摇了头,他问双姒也问九姬,“能不能对我用水月幻忆之术”

    九姬挑了眉。

    “你是想让我把你打晕不然如果你是清醒的,水月幻忆可不是一般的难耐。”

    谁料男人却轻轻笑了一声。

    “阿幺不用担心,我不怕疼。”

    他目光想三山山庄看去,又好似越过山庄看到了近一十年前的他的幼年。

    被突然绑架的幼年,寄人篱下的童年,漂泊不定的少年

    “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绑架了我”

    从被绑起,彻底颠覆了他和整个钟家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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