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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9 章
    天渐热了起来,四月中旬春花渐次绽放,连风里都充盈着浓郁的花香。

    后院书斋小楼上开了窗。

    钟鹤青站在窗内,修长却瘦削的身形上衣衫松垮,他慢慢在用帕子细细擦拭一鼎丹炉。

    只是他身子不济,擦一会,总还要歇一时。

    这是去岁九姬给他炼制避厄石牌,从东京妖坊搬来的一只炉鼎,当时她匆忙离开之后,钟鹤青一直将这炉鼎留在书斋里。

    他低着头,用帕子将炉鼎上繁复的纹路擦了又擦。

    若不是避厄石牌,他只怕早就同其他的凡人一样,死在了花朝之乱的当场。

    如今靠着石牌偷来了几月的时光,对于他这天生的厄运之命来说,其实已是幸运。

    他在水盆里净了帕子,正要继续擦来。

    后院入口出突然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男人心头一紧,不禁转头看过去。

    可他向外看去,脚步声一晃出现在了书斋里的楼梯上。

    那脚步熟悉又急促,钟鹤青心跳也跟着她咚咚的脚步声重了起来。

    下一息,门咣当大开。

    九姬一步迈入书斋里,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炉鼎旁的男人。

    他手中还拿着沾了水的擦布,将偌大的书斋打扫的干干净净。

    只是他满头的青丝几近全白,风吹过来,他头上半束半散的白发,就这样轻飘飘地随着风缓缓飘动在肩头。

    他整个人瘦削无气,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春日明媚的阳光映着他,却更显得他唇色发白。

    九姬脚步愣愣定在了原地。

    只是他看到了她,放下擦布就连忙走了过来。

    他还在上下打量着她,看到了她满身的血污、破碎的衣衫,还有被琥尊枪上妖气割开的臂膀上的皮肉,以及脸上一道长长的划痕。

    九姬听到他呼吸都颤了颤。

    “怎么伤成这样”他喃喃自言,又低头轻看着她问了过来,“还疼吗”

    他甚至不敢胡乱碰她,怕碰到了她的伤处。

    但九姬摇头。

    “这些都只是皮肉伤而已,过些天自然就长好了。”她只问他,“你头发怎么全都白了毒难道没解吗”

    她说着,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她的力道很重,直攥得钟鹤青心头都颤了起来。

    他只能说毒已经解了。

    “但还需要些日子恢复过来。”

    “大夫是这样说的是道医、妖医还是太医”

    她连连追问,钟鹤青只能跟她说三边大夫都看了,他轻声道,“都是这样说的。”

    这话说完,就被他略了过去。

    “阿幺先处理伤口吧,让三娘过来给你上药可好我看着至少也有七八处伤”

    他没有法力,手边也没有许多灵药,只能将她的伤托付旁人。

    好在她

    没再追问下去,许是太累了,又看了他两眼,见他虽然瘦削但看起来不像还在中毒中的样子,就点头应了。

    待安三娘给九姬处理完伤口,天色都暗了下来。

    “主上身上拢共有十二处伤,这还不算轻微破皮的小伤。而其中有两处真真惊险,再深一点就要命了。”

    钟鹤青听到这话,眸中光亮齐落下来,他垂着眼帘默然无声。

    她疲累至极,已经睡着了。

    一年之前,她还是刚从山上下来的寻常小妖姬,先是取得鼬玉,一力修复了山之阿结界,接着又破血波之术、为妖坊造九转灵池,却被琥尊带人偷袭,几乎被生生打死,而后短时间内恢复了些许,又捉蜀禄、斗虎族、平息花朝之乱而眼下,她根本没能休歇完全,就去寻上琥尊。

    那琥尊可是妖界大妖,她得是用了平生多少功力,避开琥尊多少致命击打,才咬着牙顶着满身的伤,将琥尊彻底杀死。

    钟鹤青念及此,忍不住低头咳喘起来。

    他只怕影响到九姬,快步出了门去。

    安三娘也连忙跟了出去。

    冷清的月光,凡人郎君白发如银丝,在月光中泛着冷白的光辉。

    他咳喘得有些厉害,一直掩唇尽量不发出声音。

    安三娘转头看了看房中伤痕累累的那个,有看了看满头白发的年轻郎君,鼻头莫名就有些发酸。

    去岁,九姬被误伤不得已断尾离去,她那时只觉得两人再不会有什么纠缠了。

    但这位少卿找上门去,反复恳求她告诉他山之阿的去路。

    那时他说。

    “我曾四海为家、到处流浪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与这天下众生都无法产生牵连,我在人潮之中,却又不在人群之内,从来都只能做个过客。直到直到我也说不清哪天,我感觉自己好像与这世间产生了牵连。”

    “虽然这牵连很纤细很微弱,虽然她生气了想当即斩断,但我、但我可能还想再执意强求一下,哪怕再多一下”

    彼时安三娘为他这份执意打动,也为这份妖凡的纠葛而担忧。

    到后面,他们好不容易把所有的祸乱都平息掉了,眼看着好日子就要来了,竟转眼间就到了这般田地。

    那虎毒会耗掉人的寿命,眼下九姬拼了命地搏杀了琥尊,可少卿剩下来的寿命又还有多少

    她不禁道。

    “若是少卿需要什么药草,只管同我说来,无论如何我都会替您寻到的。”

    九姬养些日子应该就没有大碍了,她希望这位少卿也可以重拾寿命,两人再多团聚几年。

    安三娘目色中带着深重的忧虑与焦灼。

    钟鹤青心口说不准是甜还是涩的滋味荡开。

    原来他这样的孤寡、与世间都没什么牵绊的人,也总还有人记挂着他。

    “谢谢三娘,我晓得了。”

    安三娘惆怅着离开了。

    九姬是

    真的累坏了,钟鹤青走到床边,只见床上的人疲累地在锦被中变回了狸奴模样。

    钟鹤青不由地伸手摩挲了她毛茸茸的小脸,她累的小呼噜打得响亮,安心地在他掌中呼呼而眠。

    钟鹤青像从前一样,偷偷地捏了捏她的小爪,她没醒,只是爪子撑开了花一下。

    他低头浅笑吻在她的耳边。

    房中的烛火发出噼啪一声细响。

    若是就这样,就到了永远,该多好。

    九姬这一口气睡到了翌日的下晌。

    她看到外面日头西斜,天边隐有霞光出现,都有些分不清今夕是哪天了。

    她去找了钟鹤青。

    这回他在前院的书房里,同关老管事说话。

    九姬在门口略等了一下,待关老管事出来,看到她连忙行礼叫“娘子”,不知怎么,她看到那上了年纪的老管事,眼睛竟有些红。

    老管事离开,她推开门走进了他的书房。

    难道你训斥老管事了老人家怎么红了眼睛”

    钟鹤青微默,又轻轻笑了笑。

    他看了一觉睡醒就恢复了许多的娘子,请着她坐下,亲自给她倒了茶水来。

    他一边给她倒茶,一边回答了她。

    “老管事会这般,许是我同他说,若是我哪日去了,你也回了山之阿,这宅子就卖了捐给东京城的善堂好了。毕竟在我之后,钟家也确实没什么人了。”

    他话音未落,九姬腾的站了起来。

    “你在胡说什么”

    她道,“就算你寿数被虎毒吞了,没办法长命百岁,可再活十几二十年也是有的。眼下说这些干什么”

    九姬话没说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定定看向钟鹤青。

    “是不是大夫来看,说你剩下的寿命不多了”

    她眼睛像被细针扎到一样,发涩地细疼了一下。

    “不、不到十年了吗”

    钟鹤青也想还有十年,七年八年也好。

    可是他没有了,都没有了。

    他默然未言,九姬心头晃了一晃,她怔住。

    “总不能连两三年都没有了吧”

    男人声音很低,他尽量用最稀松平常的语调说给她。

    “大概,还有三月吧。”

    可他说完,九姬直接定在了当场。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但下一息转头就要走。

    “我去九洲王城,我这就去,给你寻两个厉害的大夫来”

    但她没有走出去,钟鹤青提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

    “阿幺别去了,能看的大夫我都看过了,可能是虎毒太厉害了,又或者凡人的命太脆弱,也可能我命数如此”

    话没说完,九姬一下甩开了他的手。

    “什么命数我不信命数,我就要给你找大夫你活一年我就找一年

    ,活一月我就找一月,活一天就找一天一定有大夫能救得了你”

    她几乎是喊出了口。

    接着便压住喉头上难忍的生涩,飞身就要离开。

    只是脚下还没跃出去,身后的人哑声叫了她。

    “可是阿幺,我最后剩下的这每一天,都只想和你一息一息地慢慢过完。”

    他嗓音低哑到哽咽地问。

    “别走好吗”

    风中吹来了即将入夜的凉气,云霞在天边绯红如绸又渐至昏暗,夕照的阳光长长地拉扯着他们的身影,将影子都拉进了墙缝里。

    庭院内外寂静无声。

    只有九姬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了桌上。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老天把你本就不多的寿命,一下子全部夺走”

    她悲而怒,一掌拍断了手边的书案。

    桌案折断成两半应声倒地,桌案上的笔墨纸砚也都哗哗啦啦地散落在了地上,有些碎有些折,凌乱的像钟鹤青此时的人生。

    可这些凌乱他亦不在意了,他只是再次拉起了她的手。

    掌心通红一片,他用拇指替她揉搓着,握在自己的掌心。

    “凡人一贯脆弱,我既不是神、也不是妖、亦不想当鬼,确实只是最最寻常的凡人,寿数于凡人本就是个未定之数,阿幺不早就知道了吗”

    可九姬却摇了头。

    她猛烈地摇头,拼命地摇头,使出全力地摇着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都答应过我了,要陪我长命百岁。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她的眼泪再没有如此翻涌过,随着头甩得在脸上横飞。

    钟鹤青心疼到了极点,眼泪亦从眼角,倏然坠落下来。

    “对不起阿幺,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食了言,你别难过,别难过”

    他可以去死,他哪一天死掉都可以,但他不想让她有半分难过。

    他抬手将他的阿幺紧紧抱在怀里,托着她的脑袋埋在他的胸膛里。

    “不要哭,哪怕只剩下最后这两三个月,让我们把日子一天一天,好好过完,就很好了。”

    可那天晚上,九姬还是半夜起身去了九洲王城,去找了三太子彦麟。

    彦麟看到九姬身上的伤已是惊诧,听到钟鹤青的消息,又看向年轻的妖主,看到她血丝遍布的双眼,他已经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彦麟什么都没再说,亲自走了一趟,替她寻了两位王城里医术最高的妖医。

    可是延请了两位王城的妖医去了东京,替钟鹤青看了诊,最后的结果也只是摇头。

    九姬不死心,回山之阿,去云之翎,也去过威临城,她遍请名医前来,可谁都没有替钟鹤青延续寿命的法门。

    时间在一日一日中,如沙中的水般迅速流失。

    钟鹤青夹杂在白发中为数不多的青丝,一日少过一日。

    当年贺兰亭的疯,九姬也体会了起来,她也想尽了办法,造出一个又一个阵法,试着将他的肉身固在其中,不再耗下去,也许能保住他的命。

    但那些阵法之于他一个凡人总是那么难耐,每每折磨得他脸色泛青,冷汗直流。

    可他从未抱怨过一句,就这么陪着她一个又一个地试过去,试到精疲力尽,试到连九姬不甘的心都跌落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凡人的寿命本就不多,我只是想和他过上凡人的几十年而已,怎么连这都不行”

    父亲、母亲、大哥、二哥、三姐六哥、七哥。

    老天已经在她眼前夺走了这么多人,每一个人、每一次,都在生生挖走她的心,如今,老天连她的凡人夫君都要抢走了。

    她问双姒这个问题的答案。

    双姒没有答案,她不停地抹着眼泪,替自己抹掉,也想替九姬抹掉。

    可谁的都没能抹掉。

    双姒抽泣着将妹妹抱在怀里。

    “小九,世事无常,若是注定留不住,最后的这些日子就好好过吧。”

    至少不要让钟鹤青在陪她反复尝试中,疲惫而痛苦地离开。

    许是各种阵法太过难熬,又或者钟鹤青的身子确实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每日沉睡的时间都比从前长了不少。

    到了近午时,钟鹤青才慢慢睁开眼睛。

    眼睛甫一睁开,他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的九姬。

    他料想她今日,可能又准备了阵法让他尝试,只要她想,他便陪着她试。

    可她轻声开了口。

    “钟鹤青,我们去樊楼吃饭吧。”

    话音轻轻飘飘地落下来,男人愣了一下,睁大了眼睛。

    “阿幺”他忍不住唤了她的乳名。

    九姬含着泪,别过了头去。

    钟鹤青抬手,将她缓缓拉进怀里,抱着她,替她擦掉脸颊上的泪珠。

    “好,我们去樊楼吃饭,但樊楼喜庆热闹,你不要哭,好不好”

    九姬抿着唇,鼻音浓重地应了一声。

    “嗯。”

    他们开始去樊楼吃各式各样的馆子,卢高萧虽然碍着他父亲不希望他参合妖界的事,没有前来,但却通过观星打听到了消息,早早给他们在樊楼定了最好的位置。

    之后他们也去了京郊跑马,九姬在马蹄下略施法术,就能让马儿飞奔而起,好似踏风而飞一般,与鸟共舞。

    有时也在东京妖坊里溜达,九姬买了一双猫耳朵给钟鹤青戴在头上,弄得妖众还以为他也是狸妖,问他是不是从山之阿来;又去翡翠琼木下吃吃喝喝,累了就坐到山坡上,抱着灵饮喝着,遥遥看着两坊灯火万家的繁盛景象

    大理寺如今,钟鹤青实在无有精力再去了,他提了寺丞廖春坐了自己之前的右少卿的位置,将差事都交给他来主理,忙得廖春连回家吃饭都不能得闲。

    倒是他的长子和长女,带着家中的小家伙们,跑去了大理寺给他送饭。

    九姬和钟鹤青在路边遇到的时候,九姬忍不住就道了一句。

    “你是不是再努努力,兴许我们一胎就能有这么多孩子。”

    钟鹤青捏了她的手,让她不要再开玩笑了。

    将死之人,何必再在世间留有牵挂呢

    就这样干净利落地离开,也许是对世间最好的祝愿。

    没两日,权琅和怀琳大婚。

    钟鹤青和九姬都是去了的,只是婚事时间太久,钟鹤青如今的身子,撑不到喜宴开始就只能先回了家中。

    九姬本也不欲留下,但男人却让她去跟着热闹一番,也是给安三娘一家添喜庆的意思。

    九姬见状也只能留了下来。

    可这日的喜宴刚吃了没两口,便觉胃中翻江倒海,整个人都跟着眩晕了起来,她反复用妖力压制,竟然效用不佳。

    安三娘连忙过来替她瞧了一番,瞧完又惊又喜。

    “主上,有小殿下了”

    九姬讶然愣在当场。

    府里。

    观星把一只布满灰尘的旧箱子翻了出来,“郎君怎么想起这个来了这里面的玩意说不准都被虫蛀了。”

    钟鹤青没搭理他,只是自己慢慢除了灰尘,打开了那只旧箱。

    箱子里没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有小孩子玩的木头玩意,是他三岁走失之前,爹娘祖父让人做给他的。

    他认祖归宗之后,只听关老管事提过,却没有打开看。

    今日看过去,没有一件东西被虫蛀掉,里面干干净净,爹娘一件一件都给他保存的很好。

    他们曾有过孩子,但却终是失去。

    可他却希望自己不要留下子女。

    他什么都给不了他们,那将是没有父亲曾参与的一生。

    “最好不要有,最好不要”

    可门却突然被人推开来。

    九姬就站在门前。

    “钟鹤青,我怀孕了。”

    男人手里还拿着孩童耍玩的拨浪鼓。

    闻言,拨浪鼓啪嗒掉落在了地上。

    当天晚上,他咳出了血,一口血咳出昏迷了过去。

    孙元景又找了道医前来,道医连番嘱咐。

    “钟大人这般,心绪万万不可反复起伏,于身子有大碍。”

    他晓得。

    他如今的身子如同风中残烛,波动的心绪好似吹来的风,小小一股风,就能让他灭掉。

    但是他止不住难过。

    他仰头躺在床上,放空着气力躺着,看着帐顶眼泪自眼角滴滴滑落,心中的悲戚一浪涌上一浪。

    他不想死,他想活下来,活着照顾他怀了孕的娘子,活着等待他即将降生的孩子,活着与他们一起

    慢慢过完这一生

    可天不予寿,时不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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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人终究没有办法强留下分毫。

    伤势未愈就怀了身孕的他的阿幺,满脸倦色地睡在了他身侧。

    钟鹤青不敢发出声音惊扰了她,他只勉力翻了身,看向她入眠的睡颜。

    更声敲响了一遍又一遍,他凑着帐外透进来的些微月光静静看着她。

    不知看了多久,他眼眶酸胀地忍不住低声道了一句。

    “早知今日,我便不该”

    深夜中,她忽的睁开了眼睛。

    “与其说往日不该,不若你多活两日”

    她紧紧绷着小脸,含怒地向他瞪过来,但双眸水光晶莹。

    钟鹤青微顿。

    “好。我努力,多活一日,再多活一日,我尽力多活。”

    时间不多了,那便不要再睡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天不亮就让观星把他叫醒。

    他把所有时间都尽量用起来,有了时间,哪怕多两刻钟,他都能去到书房里,给他的孩子抄写一份启蒙的字帖,留下一份可读的书单,收集两件可玩的玩具。

    他不能亲自教他们识字了,他把他从用过的最好用的笔墨留下来;

    他也不能带他们骑马了,他提前去马场选上最好的小马驹先给他们养起来;

    他给他们扎了风筝,一只一只压在箱子里,等他们年岁大了就能拿出来自己玩;

    如果阿幺的这一胎里,有一个凡人的小孩,这钟府他不卖了,就留给他无法谋面的孩子;

    而若是他有了小妖童,日后和阿幺一起识了字,那些他收集来的妖书妖籍,他想要一一修补好,虽然父亲是个没什么用的凡人,可总还有几本书能传下来;

    他也打听到,山之阿的狸妖,最多一胎生出十六只小狸猫。他便也准备了十六个名字,万一他的阿幺真的给他们生了十六个孩儿,作为父亲的人,总要给每一个孩子都留好名字,他甚至想给每一个孩儿都刻一块玉牌

    可他的时间不够了,哪怕天不亮就起,时间也不够了。

    况他的精气神也一日少过一日,他明明在努力醒着,却不知何时闭眼睡了过去。

    发间,唯剩的几缕青丝也白尽了。

    钟鹤青知道,他的寿命穷尽了。

    每日都陪在他身边的九姬也察觉了。

    她又开始不甘心地想要用各种各样的妖术阵法留住他,可阵法只能剥夺他更多的时间,让他受更多的罪。

    她心里每天绞痛难忍,只能与他寸步不离,时时刻刻跟在他身边。

    这日早间吃饭的时候,他连饭也有些吃不下了。

    九姬皱眉,“是不是不合口要不要换些别的来”

    他笑着跟她摇头。

    “天太热了,便不怎么饿。阿幺吃吧。今日的鱼汤做的甚是鲜美,你定然喜欢。”

    他说着,还给她盛了一碗汤来。

    可九姬看着他的样子,满头找不到一根青丝,她也吃不下了。

    她不想在他面前再表现什么,只能道。

    “天热,我回屋换件薄衫来。”

    钟鹤青跟她点头,手上盛着鱼汤,目光轻轻落在她身上。

    “去吧,我等你回来。”

    九姬回到房中,更觉心下难忍,她连饮两盏茶,压下心头酸涩,换了衣裳回到院中,看到他似是更加疲累了,单手支在桌子上,抵着头,像是睡着了一样。

    庭院安静如许。

    九姬见状,想要回房给他拿件披在肩头的衣裳,但还没转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钟鹤青”她问了一句。

    庭院中,暑热的风悠悠吹过树梢,吹起他散在身后的白发,旋转而飞。

    但他没有回应。

    “钟鹤青钟闻野”

    九姬愣住了,旋即一步迈到了他身前,她连声叫着他的名字。

    可无论怎么叫,庭院里自始至终都只剩下风声吹动树梢,发出的沙沙的声音。

    坐在树下石桌边,单手支了额角的男人,再没有了任何回应。

    九姬的眼泪咣咣铛铛地砸落下来。

    到了这一刻,哪怕她已经做好了千次万次准备,可发慌发乱、心头急痛地,连呼吸都彻底乱掉了。

    “钟鹤青,钟鹤青”

    她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去紧紧抱住他的身体。

    “你怎么不回答我你怎么不说话”

    她拼命地去摇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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