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署的所有人对姜瓷宜都不陌生。
姜瓷宜还没出车祸前,所有到江港警署入职的新人都会听说技术科的姜法医。
一是出众的颜值,二是出色的能力。
作为技术科最年轻的法医,创下了江港警署的n项记录。
林局最钟爱的下属,天才法医。
各种各样的标签叠加在她身上,所以在江港警署里喜欢她的人不少,男的女的都有。
那会儿大家私下里都调侃,姜法医是全警署的女神,斩男又斩女。
不过没多少人敢追,一来她性格孤僻,不愿意跟人交朋友。
按点上班,加班到半夜。
一个人在停尸间跟尸体并肩躺着睡觉,就连干了刑侦的老刑警干这事儿都瘆得慌。
可她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干这种事儿就跟家常便饭似的。
二来她长得太漂亮了,江港警署里一帮糙爷们,哪有那勇气
女人倒是有,但有一个算一个,基本上都被拒绝了。
唯独朱涛,人长得不怎么样,刚被调到江港警署,就对姜法医动了心,还轰轰烈烈地追了一阵。
姜瓷宜很明确地拒绝了他,但他还是不死心,追不到硬追,还扬言烈女怕缠郎,说姜瓷宜一定是他囊中之物。
这些事都藏不住,最后捅到了林局那里去。
林局专程把朱涛叫过去批了一顿,还说如果他再这么张扬行事就把他下调到基层。
朱涛这才收敛。
但因为朱涛是警署专门从外省调来的痕检专家,林局也不好把话说太重。
不过因此也跟姜瓷宜闹了龃龉,迫不得已被分在一起共事重大刑案的时候,姜瓷宜也会被他挤兑几句,姜瓷宜通常风轻云淡地把他气到变脸。
整个警署都知道朱涛对姜法医爱而不得,因爱生恨。
这故事甚至被编了好几个版本,当茶余饭后的八卦来讲。
而被整个江港警署的高岭之花姜法医,也在前段时间结了婚。
结婚对象还是豪门千金。
这消息,众人也是知道的。
当时大家都分析,姜瓷宜是因为车祸之后没了倚靠,这才匆匆像落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抓住了豪门千金程星。
毕竟她是长了一张漂亮的脸,但家世不好,又出了车祸,就算再喜欢那张脸,也不可能跟个残疾结婚。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所以姜瓷宜是趁着程星还对她痴恋的时候,借助道德压力让自己一跃成为豪门少奶奶。
她本人对这段婚姻肯定没什么感情。
之前程星的张扬追求,让姜瓷宜有多烦,也是江港警署茶余饭后的谈资。
八卦传来传去,拢共这么多事儿,想不知道都难。
大家一致认为,姜瓷宜不过是找个下半生的饭票,能有多少感情
却没想到今日一见,俩
人感情好得很。
有种不是演的就是假的的感觉。
可偏偏,这种感觉不太像演的,也不太像假的。
程星的气质跟之前出现在江港警署门口捧着玫瑰等姜瓷宜下班时不同,沉稳许多,一点都不张扬,反而内敛,温和,跟人说话也和和气气,就连敬酒时都感受不到她豪门千金的傲气,而是单纯将她们当成了姜瓷宜的同事,很有礼貌地敬了酒。
大家对她因此改观,这桌上大多都是之前没见过她,也没跟她打过交道的,经此一遭都恍然大悟,谣言不可信。
而她们俩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互动,落在众人眼里。
这桌上的人互相交换眼神,都在说这叫没感情
程星喝白酒的酒量更菜,但她并没有退却,她很真情实感地将姜瓷宜当成了一个真实的人看,所以连带着对她的同事也在意。
她再次举起酒杯,站在一旁的喜哥却阻止“程小姐,喝不了就不喝,咱都自家人,跟小姜回家吧。”
程星摇摇头,“谢谢喜哥。但今天这杯酒我一定得喝。”
喜哥看向姜瓷宜,姜瓷宜却朝他摇摇头,示意他不用拦。
“原本是想连喝三杯敬大家的,但大家也看到了,我酒量确实不太好。”程星说着兀自笑了,眉眼盈盈,“我妻子担心一会儿我要是喝醉了,受苦的就是她,所以我只能喝最后一杯。”
“最后一杯敬大家,谢谢大家以前对我们家姜法医的照顾,以往她有做的不周到,得罪了各位的地方,还希望大家别放在心上。”
“以及,日后也请大家一如既往对她。往后如果有需要程家帮忙的地方,各位尽管提,能帮的一定帮。感谢各位。”
她口齿清晰,逻辑严谨地说完这番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一杯白酒下肚,她脸都已经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可她还是笑着“今天的单我买了,各位吃得愉快。我们先走了。”
说着就要推姜瓷宜走,喜哥却招呼她“你们怎么来的”
“开车。”姜瓷宜一下就听出了他的意思,委婉回绝“我喊代驾,你们继续喝吧。”
喜哥一听她这话,就知道她不高兴了。
当下只说让她们慢些,路上小心。
姜瓷宜朝他们点了点头。
程星就算喝了不少,脑子晕晕乎乎,却还是去柜台结了两桌人的帐。
结完之后又推着姜瓷宜往外走,姜瓷宜则坐在轮椅上用手机喊代驾。
一出门,夹着冷意的风吹过来,刚喝完酒浑身燥热的程星顿时打了个寒颤。
姜瓷宜问她“还能走吗”
“能的。”程星问,“你喊代驾了吗”
“喊了,还有五分钟到。”
程星就站在那儿等,等得打了个喷嚏。
姜瓷宜轻呼出一口气,“先上车吧。”
“车”程星微顿“你不是叫了车吗”
姜瓷宜“”
“我喊的是代驾。”姜瓷宜指着路边那辆很醒目的车“你的车在这。”
程星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救命,我喝懵了。”
说着便推着她往车边走。
姜瓷宜一时之间都很难判断,她是真的醉了还是假醉。
走到车边,程星去拉后排车门,结果拉了两下没拉开,回头皱着眉问姜瓷宜“姜瓷宜,我怎么拉不开”
姜瓷宜“”
很想找出一丝装的痕迹,但找不出来。
她是很认真在问这件事。
姜瓷宜确定,她醉了。
“没开锁。”姜瓷宜说“车钥匙在你包里。”
程星微怔,然后动作迟缓地打开包,拿出车钥匙,摁了一下,车灯亮起,她一拉便拉开车门。
这种日常中很简单的小事,在她看来好像很了不起。
扭头看着姜瓷宜,笑得很满足“姜瓷宜,你好聪明啊。”
姜瓷宜“”
平常这种夸奖都会让姜瓷宜很无语,因为知道这不是真的。
大多都是在恭维她而已。
可此刻,程星扬着笑为这种小事夸她,夸得很真诚,还因为喝多了以后兴奋,拉开车门后一路小跑过来,很紧张地说“你穿的裙子,我先把你抱上车,免得把你冻感冒了。”
程星推着轮椅到车边,嘴里还在碎碎念“你现在的身体受不得一点委屈。”
姜瓷宜看她,发现她眼睛亮亮的,还带着几分喜悦。
程星没想那么多,她单纯是脑子有点跟不上趟,往往上一句说完之后,下一句半晌冒不出来,于是有些迟钝,但偶尔又会很兴奋地蹦出一个想法,于是话滔滔不绝地冒出来。
亦是真的关心姜瓷宜的身体。
说句认真的,她现在比姜瓷宜自己都关心姜瓷宜的身体。
毕竟姜瓷宜的腿牵动着她的命运。
可喝醉以后就不会想那么多,只是单纯觉得风很大,姜瓷宜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夜风把她的碎发吹起来,看上去好像很可怜。
有一种支离破碎,摇摇欲坠的破碎感。
让人很想保护她。
程星伸出双臂,轻而易举地抱起姜瓷宜,而后将她放在车里。
先松开她背后的那条胳膊,让她可以靠在车背上,然后松开架在她腿弯上的那条胳膊,可姜瓷宜却一直怔怔地盯着她看。
程星的动作也变得迟缓,她和姜瓷宜对视。
姜瓷宜的脸上有路灯映下来的昏黄色灯光,看上去美好得像一副泼墨山水画。
她的眼神也不似平常那么冷。
程星看着,忽地勾唇笑了,声音也放得很轻,“姜瓷宜,你眼里现在有我哎。”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程星抬手轻轻拂过她长长的眼睫毛,姜瓷宜不小心眨了下眼睛,睫毛划过她的掌心。
程星把手放下来,说
话的热气里带着浓郁的酒味,许是因为她没喝多少,所以并不呛人。
她闷着声音问“我眼里现在有你吗”
姜瓷宜闻言,果真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有的吧。”程星说“你这么漂亮,大家眼里都有你。”
姜瓷宜没说话。
程星转过身,后背靠在车门上,仰起头看天,语气忽然变沉“但是姜瓷宜,你的眼睛要擦亮一点,看清楚谁是对你好的人,谁是要害你的人,你不要再信那些说要对你好,其实会伤害你的人。你要好好活着,好好生活,以后会有很多很多人来爱你的,你也会变得很有钱。”
姜瓷宜抿唇,试图从她没什么逻辑的话里找出破绽。
可这些话似乎都是对她的期待。
亦是对她未来的期许。
会变得很有钱
有很多人来爱她
做什么梦呢。
姜瓷宜唤她“程星,上车。”
程星却一直仰着头,“你说,一直看着天的话,能去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吗”
“你想去哪”姜瓷宜问。
程星“我想回我家。”
“你家在哪”姜瓷宜又问。
程星却忽然沉默,良久,她低下头叹了口气“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姜瓷宜竖起了耳朵,感觉自己快要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距离真相很近了。
“有多远”姜瓷宜问“家里还有什么人”
一阵风吹来,程星的头发忽然被吹散,她闭上眼,想起母亲,想起外公外婆,想起爷爷奶奶,甚至想起京中医大的食堂。
她苦涩地笑了笑“好像还有很多人,但好像又没有人了。”
她并不知道她在系统指引下看到的那些是已经发生的,还是未来会发生的。
亦不知道她在做完这边的事之后回去看到的会是什么。
一切都是未知的。
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和在乎的人,都已经变成了薛定谔装在盒子里的那只猫。
只有打开才能看见。
姜瓷宜微顿,又问“那你是从哪里来的通过什么方式”
程星转头看向她,看着她认真又绷得很紧的表情,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姜瓷宜,你要好好的呀,你这么聪明,这么漂亮,还这么努力,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你想要什么都告诉我,我一定都给你弄来。”
姜瓷宜“”
醉了。
她为什么总妄图从一个醉鬼口中得到答案呢
可只有在程星喝醉的时候,她才会松口。
姜瓷宜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催促她上车。
夜风寒凉,酒意挥散,程星给她关上车门,搬起轮椅去了后备箱。
然后靠在后备箱上兀自伤神。
等隔了会儿,她平复好情绪才上车。
姜瓷宜正坐在那儿闭目养
神,程星和她坐的隔了有一个人的距离。
她上车以后也没打扰姜瓷宜,靠在车窗上发怔,隔了会儿有人敲车窗,是姜瓷宜那边传来的声音。
姜瓷宜降下车窗,看见喜哥,问他有什么事。
喜哥弯腰问她“刚人多,我也没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复职”
姜瓷宜看了眼自己的腿“遥遥无期。”
“你也知道,咱们技术科法医部门今年调走好几个,就你一个顶梁柱,署里现在压了好几个重案了,就因为尸检结果确认不了,没办法往下追。”喜哥试探地问“真没办法”
姜瓷宜捏紧拳头,语气却伪装得平静“没办法。”
“好吧。”喜哥叹气“林局是真念你好几次了,你没事儿回来转转也行。”
“好。”姜瓷宜也应答,但没有给他具体时间。
喜哥识趣,也不再多待,叮嘱她们路上小心之后便离开。
车窗升上来,程星才问“你跟这个喜哥关系好吗”
姜瓷宜很官方地回答“还好。”
“那你跟林局呢”
“还好。”
姜瓷宜口中只会出现这种很敷衍的回答,程星撇了下嘴,漫不经心地问“那你跟谁关系好啊”
姜瓷宜抱臂,思考两秒后“郑舒晴。”
程星“哦。”
她多余问这一嘴。
干脆闭目养神。
没多久,代驾来了。
程星把车钥匙递到前边,却对上了一张很眼熟的脸。
男孩剪着个狗啃刘海,白白净净,大冷天穿件白t,对上她的视线错愕地喊“表姐”
程星“哎。”
正是姑姑程秀丽的二儿子,许靖屿。
“你怎么来干代驾了”程星问他“家里缺你学费”
许靖屿系好安全带,转过头目视前方“不是,你先坐好,我开车了。”
程星哦了声,坐回后排。
许靖屿在路上也很安静,毕竟两个人只是表亲,表面上的亲戚,除了逢年过节,遇上大日子的时候见一面,平常根本见不到。
程星又是个不跟家里人好好处关系的,所以许靖屿没打算跟她说。
而车内的安静氛围让喝多的程星昏昏欲睡。
在她意识不太清醒的时候,刚好过了个坎,她身体一歪,身体直接朝姜瓷宜那边倾斜,最终脑袋落在她肩膀上。
程星顿时醒了大半,在她匆匆起身时,就听姜瓷宜问“你为什么要敬他们酒”
程星身体没力气,坐起来的时候不经意拉近了跟姜瓷宜的距离。
程星先没反应过来“啊”
“敬酒这事,你没必要做。”姜瓷宜说。
程星顿了下“他们都是你的同事。”
“往后你再回去上班,他们不会背地里给你使绊子。”程星说。
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帮姜瓷宜才做这些事,只是为了让大家别背地里害姜瓷宜。
姜瓷宜是聪明,是能力强,但像这样的人做事时往往会忽略社交关系,这种社交关系平日里看上去不重要,但在关键时刻,很容易成为致命一击。
程星不想让她在职场上太辛苦。
她只需要做自己热爱的事情就好,程星帮她去应对这些复杂的社交关系。
姜瓷宜微怔,又问“那朱涛呢你不是不喜欢他么”
“是不喜欢。他癞想吃天鹅肉。”程星温声说“但你说他是痕检科的,跟你合作很紧密,而且这个人心眼又小,不能得罪太狠。毕竟,君子易处,小人难防。”
姜瓷宜闻言侧过脸看她。
程星闭着眼睛,慢悠悠地说“姜瓷宜,以后你回去当姜法医的时候,一定是很受人欢迎的姜法医。”
她说着仿佛都畅想到了未来姜瓷宜在警署里受欢迎的局面,满脸笑意。
“大家都对你夹道欢迎。”程星说。
姜瓷宜的心忽地一紧。
隔了会儿,她还是冷声道“我下周去学姐的实验室工作。可能”
她顿了下,很迟缓地说出这个残忍的事实“这辈子都不会当法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