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舍中,林邈坐在书案后, 陈老板来回不停地踱步着。
“若说这其中没有高有志, 反正我是不信的。不过是斗个文, 便能死一个人, 他莫是早就打着这个主意, 就是为了逼着清远开不下去。”
林邈叹了一口气道“墨之贤弟还是不要过多猜想,这毕竟是一条人命,高有志就算再卑鄙无耻,也万万没有拿学生性命开玩笑的道理。我问过那几个学生,他们确实动过手。”
“可是问清楚到底打了谁”
“当时人多手杂, 他们也记不清到底打了谁。县衙那边的人虽是碍着面子,没有将几个学生带走,却也派人看住了。并不允许我们交谈, 以免私下串供。”
“也就是说,说是你打的,就是你打的, 不是也是了”
林邈沉默了一下“我问过衙门的人, 死的那名学生叫孙鹤,当时确实在场。”
陈老板紧紧地拧着眉,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若是这样事情就严重了,高有志和胡县令有干亲,而县衙那边也不允许清远的人和被关的学生交谈。若是真高有志动了什么不良心思, 不是那边说什么就是什么,而清远一个不慎就是除名闭馆的下场。
甚至陈老板怀疑这本就是清河学馆下的套, 就是想逼着清远闭馆。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当初怎么就答应对方那样的要求五年之内不能下场,乡试三年一次,五年两次,你有几个五年”陈老板的模样颇有些痛心疾首。
林邈无奈一笑“墨之贤弟,当时事出有因,我也是不慎中了他的诡计。可君子一诺,我自是不能出尔反尔。且乡试本就难考,当初我连考两次,却是名落孙山。既然没有把握,早几年和晚几年,也没有什么区别。”
陈老板被气得连连摇头,道“安齐兄,你还当我不知,若说当年你少年气盛,积累不够,不能中举,我还是信的。可你这些年来恭勤不倦,手不释卷,你莫说这般只是摆个样子,做给人看的。
“以前我只当你是对科场灰心丧气,才会收拾行囊回乡教书育人,也是先生他老人家去的时候不凑巧,高有志自立门户,清远急需待人打理。却万万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缘由,那高有志卑鄙无耻,你又何必与他讲究什么君子一诺。”
提起这些陈年往事,林邈静默下来,多年来的经历如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一一滑过。良久,他才唏嘘地叹了一口气道“墨之贤弟,往事不用再提,如今紧要的是那些被关了的学生。”
陈老板格外义愤填膺“那你怎么不想想,若你此时有举人的功名在身,高有志那小人还能蹦跶他费尽心机阻着你下场,不外乎怕你中举,再没了清河学馆的活路。安齐兄,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
屋中一时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罢罢罢,我知道你不愿听这些,我也就不说了。可如今主动权掌握在对方手中,那死了的学生具体如何,我们俱都不知晓,又哪里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即使对方父母松口不再追究,高有志也不会放弃这个搞垮清远的机会。”
林邈良久才道“我如何无关紧要,我只怕因我和高有志两人的恩怨,害了那几个孩子。”
陈老板站了起来“我先出去托托关系,看能不能打听到一些消息,如今咱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拖着不让县衙的人将那几名学生带走,若真是带走了,事情便不由我等了。”
林邈愧道“墨之贤弟,为兄又麻烦你了。”
陈老板一摆手“麻烦什么,我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而是先生他老人家的。”说完,陈老板就走了,留下林邈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嘴里一片苦涩。
他知道陈墨之只是因为怕他心中有愧,才会如此说的。
薛庭儴几人议论了半天,都没有议论出什么结论。
他们毕竟不是当事人,又帮不了什么忙,只能眼睁睁静待下文。
到了中午,四人一同去饭堂吃饭。往日里热闹非常的饭堂,今日格外萧瑟,学生们大多蔫头耷脑的,看起来也没什么精神。
下午还是没课,只来了一名斋夫交代学生们可以在号舍中自己理书。连着两日都是如此,一时间人心惶惶。
毛八斗出去游走一圈,许多号舍的学生都是惶恐不安,又哪里有心思理书。
到了下午,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许多学生都从号舍里走出来,就听见有人说清河学馆又有人来闹事了。
此时清远学馆门前,围了十多名身穿清河学馆学子衫的学生,而在他们其中另还有三人。这三人衣着打扮简陋,一看就是附近小村子里的,其中一男一女似乎是对夫妻,另还有一位是个已入花甲之年的老妪。
而在门前大闹的,主要就是这老妪。
她穿一身蓝黑色粗布大褂,带着同色的包头。此时坐在地上拍着腿哭着,一面哭着一面嘴里说着清远学馆丧尽天良,害人性命之类的话。
她身边站着的那对中年夫妻,也是伤心欲绝的抹着眼泪。
“你们还我孙儿的命,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买通了官府,竟将那几个害了我孙儿的人保下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这些读书人烂了心肠,书都读到狗肚里去了”老妪口中喋喋不休地骂道,翻过来覆过去都是这些话。
她说的不多,可她身边围的那些清河学馆的学生,却是口舌颇为锋利。
又是引经据典,又是指桑骂槐,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让清远学馆交出那几个涉事的学生。
孟先生和莫先生正在门前拦着,与之一同的还有学馆里数名斋夫。
这种情况下,他们除了言语无力地解释,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唯独能做的就是不让这些人冲进学馆。
“老人家,我们并没有买通官府,如今那几名学生已经被关了起来,正由官府的人看着,想必不日就会真相大白。您老放心,若您的孙子真是因我清远学馆的人而亡,我们定然会跟您一个解释。”馆主林邈从门里走出来,对那正破口大骂的老妪道。
那老妪睁着一双老眼看着他,听完一旁清河学馆的学生解释,才知道此人就是这清远学馆的馆主,也就是那保下几个害人学生的人。
她嗷的一声就扑了过去,对着林邈又踢又打“好你个黑心烂肺肠的,竟然还敢出来,就是你们害了我孙子。你知不知道咱家供河儿读书有多难,我孙子人聪明,先生说他马上就能下场考功名了,现在都被你们害了,我打死你,打死你”
场面一时乱了起来,林邈的衣裳被扯破了,发髻散乱,脸上也挨了几道血口子,模样颇为狼狈。
要知道馆主从来是严以律己的,从来端端正正,一丝不苟,平时学生们见他衣衫虽是陈旧,可连个褶子都没有,又哪里会像今日这样有辱斯文。
有学生忍不下去了,涌了上来。
“你们说话就说话,打人做甚”
“就算你们家有人死了,又不是先生害的,谁害的找谁去。”
见清远的人涌上来,清河的学生这会儿倒是胆怯了,不禁往后退去。那老妇人当即往地上一坐,打起滚来,一面滚一面喊“打人了,打人了,清远学馆的人害命了丧尽天良啊,你们这些黑心烂肺的”
薛庭儴等人赶到大门前,就见到的是这样一副情况。也幸好这条街上就清远、清河两家学馆,又地处偏僻,不然还不知道要围多少人上来看热闹。
“啧,我怎么感觉这不像是死了人,而是像哪个地痞无赖来讹诈似的。”毛八斗嘴里连啧几声,抚着下巴道。
薛庭儴目光一闪,李大田和陈坚则是连连摇头,说他这种时候还如此不正经。
“不能让馆主和两位先生吃亏,咱们快上去看看。”
“等等。”薛庭儴突然道。
他左右四顾一番,几个大步往门里而去,不多时再转回来,手里却多了一个盆栽。他二话不说就挤进人群里,毛八斗三人连忙跟上。
终于到了最里面,他使劲将盆栽往地上一掼,盆栽碎了开来,发出一声巨响。
“停,都给我静静。”
顿时场上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
“你,家里死人了”他指着地上那老妪问道。
不待老妪说话,旁边就有一个清河的学生说话了“你这人会不会说话枉你是个读书人,有你这么说话”
“先回答我,到底是不是你家死人了”
老妪为他所震,愣愣地点了点头。
“你家既然死人了,你不回去办丧事,跑来这里闹什么”
老妪被他这理直气壮又不要脸的说法震住,竟是半晌才缓过来劲儿“我孙儿是被你们清远学馆”
薛庭儴又打断了她“你孙子死在哪儿”
老妪下意识道“我们一大早才收到学馆的消息,说我孙儿被人打死了”
“那就是说你孙儿不是死在清远学馆里了”老妪刚点头,薛庭儴又道“既然是死在清河学馆,你跑来我们清远学馆闹腾什么,简直不知所谓”
“馆主说是你们清远的学生打死的”
“清河的馆主说是咱们清远的学生打死的,就是我们打死的那我们还说人是死在清河学馆里,是清河学馆里的人打死的,为了逃脱罪名,所以才刻意栽赃。老人家,你也是一大把岁数了,这个道理都不懂贼喊捉贼有没有听过,咱们和你孙儿远无怨近无仇,我们害死你孙儿做甚”
“这”
“对了,您的孙儿真叫孙鹤”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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