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去后, 县丞樊大柱对主簿周礼使了个眼色。
两人挥手让一干小吏退下, 方结伴去了位于内衙右侧,樊大柱的宅子里。
“不是我说,这姓刘的也未免太翻脸不认人,他是捞够了打算走,咱们还得侍候这新来的薛县令。”
樊大柱在椅子上坐下“这刘必昌是个狡诈的, 他未必不能连任,却是胆子太小, 想急流勇退。你也别发愁, 我见这薛县令说不定是个识趣的,你看今天这场戏演得这么假, 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周礼捏着胡子“我巴不得如此,也免得给咱们找事。”
“就算找事也不怕, 你忘了这地界是谁说话算数他除非是不打算要命了。”樊大柱不屑道。
两人对视一眼,得意地笑了。
而与此同时,薛庭儴一家安置的那间屋子里。弘儿已经睡下了,薛庭儴被送回来, 招儿便让人打了热水服侍他梳洗。
两人在榻上躺下, 招儿还去把帐子掩了掩, 方来到薛庭儴身边,对他耳语道“我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对, 之前那些倭寇看起来好像跟这伙人认识。”
薛庭儴笑了笑“你也看出来了”
得到确认, 招儿当即一个翻身就坐起来了“那这地方可不能待,咱们走吧。”
她这动作将弘儿惊醒, 小家伙坐起来,揉着眼睛看了看爹娘,方又倒头睡下了。
“瞧瞧你,大惊小怪的,没得把弘儿给吓着。再说了,你想往哪儿走”
招儿一愣,道“总比待在这地方强,若是他们看咱们不顺眼,半夜伙同那些倭寇把咱们杀了怎么办”
薛庭儴笑着,一把将她拉躺了下来“你以为你是萝卜白崧,随便来个人就能把你剁了好了,你夫君大小也是个朝廷命官,他们不敢的。”
招儿用怀疑的小眼神看他“真的”
好吧,不是真的。薛庭儴摸了摸鼻子,拍了拍她“你别担心,至少他们现在不敢。”
“那以后呢”招儿不愧是招儿,薛庭儴的敷衍之词根本骗不了她。
“以后”薛庭儴心里暗叹一口“以后再说以后的事,你放心就是,这事我自有主张。”
见此,招儿也不好再问,只能忧心忡忡地睡下了。
次日一大早,刘必昌就和薛庭儴交接了大印。
之后薛庭儴升了公堂,在公堂里见了县衙里大小官吏,自此就算是这定海县的父母官了。
而另一头,刘必昌并没有多留,急匆匆地带着家眷离开了定海县。
并没有什么当地老百姓去送他,似乎换了谁做知县,与他们并没有什么关系。倒是胡三禀来,说是刘必昌一行车队,车辙留下的印子很深,大抵里面装了不少黄白之物。
不过这一切和薛庭儴并没有什么关系,他是来做知县的,而不是来查前任知县到底贪墨了多少银子。他与刘必昌虽没见过几面,可从接触来看此人处事十分谨慎小心,所以县衙的账面上不可能会有什么问题,他即使想查,可能也查不出什么来。
果然,之后包宜兴及侯万谦领着人和下面人对了账目,账面上没有任何问题。那账面比想象中做得更为漂亮,似乎这县衙里从上到下,都是清廉正直的好官,不屑于去贪那点黄白之物。
薛庭儴初为知县的第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他很忙,招儿也很忙。
招儿忙着带着小红小绿安顿,那刘必昌一家走得太仓促,平常所用的家具和一些器物都没有带走。她带着人择了一些当用的出来,又上下进行了扫除。
幸亏县衙里还留了几个粗使婆子和丫头,倒也不缺人手。问过之后才知道,这几个丫头婆子都是县衙本身配备的,并不是某一任知县家的下人。
薛庭儴一家人就这么在县衙里住了下来
当了官太太,招儿才知道当家做主是个什么意味。
这县衙里上上下下,见了她无不是恭敬万分,幸亏她本性不是个跳脱的,不然指定被捧得不知天高地厚。
而薛庭儴初来乍到,要办的事许多。
熟悉了县衙里的下属,之后便是找县下各里的里老粮长训话问事。
与此同时,包宜兴和侯万谦也没闲着,两人忙着接手县衙里粮科和刑名、文书之上的事务。作为一个地方父母官,且不提教化治下百姓之类的琐事,最重要的不过是钱粮和刑名,这些当是捏在自己手里,方能放心。
本以为说不定会有人从中作梗,哪知进行得比想象中更为顺利。
继之前县衙上下不贪钱之外,他们似乎也不贪权。
薛庭儴走马上任多日,衙门里除了偶尔下面小吏会贪懒迟了点卯,几乎没发生过任何事情。甚至百姓词讼之事都极少,似乎这里就是一个世外桃源,百姓安居乐业,地方官爱护民众。
一片和谐,可恰恰是这种和谐,反倒让薛庭儴有一种无从下手之感。
这日,日暮散衙后,薛庭儴回了后宅。
樊大柱和周礼对视一眼,难掩得意之色。
“我就说了,此人是个嫩头青。六元及第又如何,还不是不知时务,这样的人最好对付。”
周礼是个五十多岁,留着两撇山羊胡的干瘦老者。闻言,他砸了下嘴道“那咱们就这么哄着他,那具体内里暂不告知”
樊大柱瞥了他一眼,道“你着什么急,难道这样不好待的时间久了,他自然就会知道内情,之前那个不就是如此,论起来比谁都贪。这世道啊就是如此,谁叫咱们都不是两榜进士出身,当不了主官,当当这佐贰官,日子也不难熬。”
之前那个指的就是刘必昌。至于这两人还真不是正经官身,樊大柱本身是举人出身,久考不中,就托人填了个县丞的缺儿。而周礼连举人都不是,不过是个秀才,却架不住其本人有门路,才填了个主簿。
不同于正官三年一任,他们这种差事可能一干就是一辈子,所以两人在这定海县待得年头也算长了。
“行了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的婆娘。让我来说,咱们比他们可舒服多了,两榜进士又如何,还不是被咱们耍的团团转。”说完,樊大柱就甩着大袖走了。
周礼看了看他的背影,一笑之后也回家了。
按规矩,地方官到任后,若是当地无卫所便罢,若是有卫所,当去拜访卫所长官。
两者虽分属不同,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将,可地方难免有借用卫所兵卒之时,这个关系还是要走好的。
所以薛庭儴待一切安顿罢,便亲自带人驱车至定海卫所。
大昌沿袭前朝旧制,也是设立卫所屯兵制,有事调发从征,无事则还归卫所种田。这定海卫所其实本身不叫这个名,而是叫定海后所。按制,每卫共计有五千六百名军卒,每卫设前后左右中五个千户所,每所一千余人。
像定海后所不过是个千户所,只不过因为设立在舟山岛上的前、左、右三所均被撤回,如今反倒是一直居在后方的定海后所出了头。
卫所独处一地,所下自有屯田,虽也在地方官管辖范围内,但两者互不相干。所以薛庭儴到了地方,可没有什么人夹道接迎,不过是来了个几个兵卒盘问一番,便将他一行人马放了进去。
军营里并不见操练,反倒人迹罕见,一直到了矗立在军营正中间的那处高大的房子前,才见得门外守卫着十多个兵卒。
一个身穿武将官袍的人从里面匆匆走出来,此人年纪约在四十岁左右,个头倒是挺大,但面部浮肿,眼眶下乌黑,一看就知是个酒色之徒。
他倒是满脸带着笑,听闻樊大柱出面打招呼,薛庭儴才知此人是卫所里一个百户,姓陈。
陈百户将薛庭儴等人迎入堂中,待都坐下,又让人奉了茶,才道“千户大人不在卫所中,而是被召去了镇海楼议事,还望薛大人不要见怪。”
见怪
自然是不敢见怪的。且不提薛庭儴初来乍到,人家则是地头蛇,从品级上来讲,薛庭儴这个知县是七品官,百户则是六品。只是因武官向来不如文官有地位,再加上薛庭儴到底是一方主官,这陈百户才会如此客气。
至于镇海楼则是定海卫指挥使坐镇之地,长官召下属议事,薛庭儴更是不能多说了。
“自然是不会见怪的,本就是我不请自来,还望陈百户别怪本官唐突才是。”
“自然不会,自然不会。”
正主儿不在,自然也说不了什么,且薛庭儴此次本就是来混个脸熟,也没有其他事情。所以坐了一会儿,喝了一盏茶,便婉拒了陈百户的款待,一行人便离开了。
薛庭儴自是不知道待他走后,这陈百户去了一间屋子,里面所坐之人正是千户耿云长。
这耿云长不到五十的年纪,生得壮硕魁梧,面目可见老辣之色,又有一股漫不经心之态。
“你见此人如何”
这陈百户一改早先满脸讨好之态,而是面带几分不屑之色“年纪太轻,内功修得还不到家。下官方才说大人不在,看出他面带了几分不悦之色,到底还是知道轻重的,所以隐忍不发。这些个金贵的读书人们素来如此,会摆架子会装相,等哪天装不下去了,嘴脸可是比一般人要丑陋许多。”
陈百户会有此言,也是基于前两任定海知县。
他们虽是不屑这种小官,但架不住这是人家的治下,定海后所又在人眼皮子底下。想要好办事不增添不必要的麻烦,自然是要拉拢一二,至于这怎么拉拢就讲究手段了。
“这眼见十月快过半,这趟就是今年最后一趟了,你跟那边打声招呼,无论如何都得将他唬住,免得生事。至于其他事物,等开年回暖了再说。”
“是,大人。”
薛庭儴本想探探这定海后所的深浅,谁曾想无功而返。
之后的几日里,他又陷入一片百无聊赖之中。
实在是这衙门里没什么事可办,他走马上任的不是时候,到了地方已经是九月快结束。今年的秋粮早就收了,税粮税银也已押解上京,每年到这个时候,几乎已经是没什么事了,只等着过年开春,自然想找事做都找不到。
就在他闲得已经开始教弘儿写大字的时候,突然发生了一场事。
倭寇又来了。
事情是下面衙役报上来的。
樊大柱是县丞,专管全县捕盗、治安等事,他十分义愤填膺,且恼怒至极,咆哮着说一定要把这伙人给抓起来,并激动到不等薛庭儴开口说话,就命下面人行动了。
“大人,您且等着,这次定把这些人拿住。”樊大柱说着,突然他站了起来,道“不行,我这便去报给卫所,请他们出兵帮着剿了这些人。”
“又何必劳得樊县丞亲自跑一趟,让下面人去就是。”
樊大柱连连摆手道“卫所到底不如咱们下面的捕房,不是咱们能差遣得动的,还是下官亲自走一趟。”
“那本官陪你一同。”
“不不,知县大人身份贵重,外面形态不明,又哪能亲自赴险,还是下官自去就是。”
说完,樊大柱就一副慷慨就义之态,匆匆出了衙门。
过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再回来,满脸忧虑之色,向薛庭儴禀报这次倭寇闹得不小,竟是好几股流寇,卫所已经出兵围剿去了,让薛庭儴无事万万不要出门,以免被倭寇所袭。
衙门里进入高度戒备状态,一片如临大敌。
当天晚上胡三单独出去了一趟,等再次回来,与薛庭儴一直商议到夜里。
次日,招儿本是打算歇下了,哪知薛庭儴却是换了身黑衣,打算和胡三出去一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