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新帝的匆匆离开, 下面一众朝臣面面相觑。
户部侍郎彭俊毅站出来, 道“茅御史,大家都是在朝为官多年,彼此都还算有些了解。想出风头没错,可如你这般作为,就有些让人不敢苟同了。”
“下官怎么作为下官是偷了抢了, 还是贪赃枉法杀人害命了至于彭侍郎如此贬低谁人不知我茅文浩身无长物、两袖清风,唯有的就是这一身铮铮铁骨, 即使当年先皇在世时, 也夸下官刚正不阿,敢言人不敢言。”
茅文浩不避不让, 一脸正气“先皇遗诏乃是我大昌未来之根本,作为臣子的不敢质疑, 也不能质疑。今日若不是谭大人拿出一份与之相驳的手谕,下官也不会因此产生疑问。这满朝文武数百官员,恐怕有所疑问的不止我茅文浩一人,彭大人又何必来指责下官。”
彭俊毅被气笑了“杨大人说得没错, 你真是不知所谓”
“是不是有所谓, 自然由世人分辨, 还轮不到彭大人来指责下官。若是下官没弄错,彭大人是户部的人, 怎生倒是对我都察院的人指指点点了。”
“你、你”
“行了, 你别与他多费口舌,他不过是受人唆使罢了。”杨崇华走过来, 冷冷地看了薛庭儴一眼。
“杨大人你看下官做甚,你看这事弄的。”薛庭儴摸着鼻子,对其他官员尴尬地笑了笑。
新帝刚离开,许多官员都还来不及走,都是三三两两围站在一旁。见此不免回以尴尬的笑容,一时分不清立场,不过倒是没什么人声援杨崇华和彭俊毅,若是换做以前,估计茅文浩早就被人围攻了。
“什么叫受人唆使我茅文浩在朝为官十几年,能唆使我的人倒是有,但绝不是薛庭儴,这人杨大人也认识,就是先皇。”茅文浩梗着脖子道。
闻言,杨崇华下意识瞳孔紧缩,紧紧盯着对方。
“我茅文浩受先皇圣恩,在朝为官十几年穷得叮当响,连座宅子都没有。是先皇赐了我一座宅子,我茅家人才在京城有安身立命的地方。我这人脾气臭,又顽固,屡屡顶撞先皇,先皇从不与我计较,还赞我铮铮铁骨。”
“古有一腔热血酬知己,今有我茅文浩为先皇抛头颅洒热血。”茅文浩对着天拱了拱手,又冷笑对杨崇华道“实话不怕与你说,我就是怀疑你私自篡改先皇遗诏,排除异己,打压末学新进,杨大人你就说怎么滴吧遗诏之事一日不水落石出,我茅文浩就盯着你咬一日,一月不水落石出,我盯着你咬一月,一年不出,我咬一年。”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不用污蔑我为人唆使,身正不怕影儿斜,告辞”说完,他对杨崇华虚拱了拱手,便大摇大摆走了。
可把杨崇华给气的
“简直不知所谓,不知所谓”杨崇华跺脚直骂,气得浑身发抖。
有与他交好的官员上前劝他不要和茅文浩计较,这人就是个混不吝、滚刀肉。可对于茅文浩所说之事,却并不做表示,而更多的则是站在一旁看着这么一幕。
谭首辅也满是叹息,道“瞧瞧这事弄的,我不过是秉持先皇之命,怎就弄成这样了。”
杨崇华明明气得不轻,还得强笑着说此事与谭首辅无关,不过是小人作祟。
谭首辅也不知是没听清楚还是怎么,并没接他话茬,只是连连感叹着,就摇着头离开了。
文武百官各自散去,少不得有相熟之人边往宫外走,边交头接耳说着些什么。而换做以前,杨崇华身边怎也要拥簇几个官员,可今日却只有彭俊毅。
冯成宝看了杨崇华一眼,并未多说话,就匆匆离开。
费迁和沈学都是差不多的模样,倒是薛庭儴身边拥簇了不少官员,对之前发生的事是议论纷纷。
这种时候,薛庭儴说什么错什么,自是不适宜插言。
匆匆说了句还有事,便也匆匆离开了。
乾清宫里,自打新帝回来,就陷入魂不守舍之中。
随着杨崇华的到来,殿中侍候的太监俱都被遣了出去,只留下二人与新帝的心腹太监洪英。
“陛下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陛下知不知道这一番头疼不要紧,下面的朝臣都怀疑上了”
新帝何尝不后悔,可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逞强道“杨大人让朕杵在那里做什么,若是那茅文浩再逼迫,朕该怎么说当日朕就说,这封遗诏有疏漏,叶莒几人竟一人也无,你等为了排除异己,未免也做得太明显。可遗诏是你等所拟,朕提前是不知道的,现在倒好,什么都赖在朕的头上了。”
新帝说得满腹怨气。
若是让他来选,他自然不会弄出几个顾命大臣来钳制自己。可两者之间本就是交易,杨崇华等人只提前与他打过招呼,是时遗诏上会改作他之名,至于其他的,可是一字未说过。
如今倒好,本想排除异己,倒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连累了他。若是真被人起疑遗诏有假,那是不是代表他这个皇帝也是假的
一想到二皇子还在旁边虎视眈眈,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暗里还有个失踪了的先皇,新帝怎么想怎么害怕。
“杨大人,此事你得想想法子,你这个首辅当不当不影响什么,若是影响了朕的皇位。若不这样,你就先委屈一下,认了这排除异己之事,朕还在这儿,朕记着你的好,待一切平息之后,朕再提拔你就是。”新帝自以为想了个两全的法子,说道。
听了这话,杨崇华直接被气了个仰倒跌。
他气得浑身发抖,道“那陛下就没想想,若老臣真把这事认了,篡改先皇遗诏是个什么罪名,会不会有人顺道怀疑上您这皇位的真伪”
“这”
“陛下你还是先杵着吧,老臣与其他几人商量商量,不过是个茅文浩,塌不了天。”
等他走后,旁边的洪英替新帝抱屈“陛下,这杨大人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这事新帝当然知道,也因此他的脸阴沉得吓人。
杨崇华回到内阁,冯成宝等人早就等着他。
内阁大堂中一片寂静,气氛压抑至极。
“这事怎么办吧你们也都说说,别都闷着不出声,看似针对杨大人,实则和我等也脱不了干系。”冯成宝道。
费迁和沈学面面相觑一番,没有说话。
杨崇华坐在一旁,脸色十分难看,谁也没想到不过是一夕之间,他们辛苦维持的局面就这样乱了。
沈学看了看三人,踌躇地摸着胡子,道“你们说先皇会不会是在茅文浩家中”
看似表面无事,实则暗地里他们没少让人盯着各家各府的动静,尤其之前二皇子曾派禁卫军各家搜过,并没有找到先皇。
倒也有几家是硬茬,没搜成,茅府就是其中之一。
“我方才观察过他,他的样子不像是知晓内情。”杨崇华道。
闻言,沈学等人想了想,觉得也并不是没道理。
若是先皇藏在哪家,哪家巴不得能有多低调就多低调,怎可能还不怕死的主动惹上来,生怕旁人不会怀疑。
“那你们说如今怎么办”
寂静中,冯成宝看了看费迁和沈学,又去看杨崇华,才犹豫道“若不然这事就由你担着你放心有我三人在,待一切风平浪静后,你再回来就是。如今认了,不过是挟怨报复,这是小事,可若是牵出其他的来,那可就是诛九族都脱不了罪了。”
杨崇华冷笑起来,蠢货和蠢货的思路果然是一样的。
难道就不想想,对方还有后手怎么办
认能认吗挺着脊梁也不能认。
这些人恐怕把他当傻子了,文官最重名,若是这事让他认了,还东山再起恐怕被人戳脊梁骨,就足够他以死谢天下了。
“若不,杨大人就听冯大人的”沈学在一旁插言。
费迁虽没有说话,显然也是赞同的。
杨崇华站了起来,冷笑道“这种主意你们就别想了,打算牺牲我一个,成全你们都在朝为官多年,别来这一套,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跑不了我杨颐之,也少不了你们。”
说完,他就拂袖而去了。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冯成宝道“瞧杨大人这说的,好像是我害他一样,这不都是为了大家好。”
“杨大人一时想不开,也是正常。”
“既然杨大人不赞同,那就另做他法也并不妨碍。”
四人看似同盟,不过却是暂时合作,在这次的事没生出之前,四人之间内斗可从来不少。所以明知道彼此所言有虚,还都是凑着趣,把这茬揭过了。
之后的数日里,茅文浩果然不负自己所言,一直盯着杨崇华咬。
不论早朝上议着什么事,但凡茅文浩说话,最后必然会乱成一锅粥。
而杨崇华对遗诏之事,也不是没给过回应。他咬死了这份遗诏乃是当着几人面口述,虽由他起草,但内容却是依照先皇的意思所写。
为此,甚至不惜拉出沈学、冯成宝、费迁和郑安成等人。
这种情况下,四人自然是要与他作证,可有木有人相信,抑或是有多少人相信,那就不知了。
而与此同时,薛庭儴一系的人也开始有人说话。
既然是先皇留下的手谕,新帝当遵循先皇旨意,下旨让薛庭儴入阁,并为首辅之位。
可这种说法却迎来杨崇华一系的抵触,杨系一众人先拿着薛庭儴资历不够说事,又说先皇手谕和遗诏之间,到底哪个大,应该遵循哪个。
值此之际,持服二十七日的时间终于到了,新帝和众大臣除服。
大臣们也就罢了,皇帝除服却是有规制的,尤其是新帝即位,为了表示自己很哀痛,一般都是大臣们屡屡劝说,新帝才表示不得已脱掉丧服。
可惜最近朝堂上的事太多,到了当日,本该是大臣上书规劝,竟无人记起此事。
其实也不是无人记起,不过是说到先皇的话头,下面一众大臣又开始撕了起来。撕着撕着,就忘了正茬。
杨崇华一系在褪去最初的措手不及下的慌乱后,爆发出的反攻之力并不差。
先就这大面上和薛庭儴一系人撕,另一头则命人攻讦替薛庭儴出头大臣的私德或者其他什么。
这是朝堂上一贯用的老把戏,围魏救赵。先把你搞臭,搞臭了你说什么就没人信了。
不过这种把戏你会,不代表旁人不会。也因此撕到最后,大家连本来初意都忘了,谁还记得新帝到底要不要除服。
总而言之,近些日子朝堂上乱成一锅粥。
就在这时,工部有人上奏帝陵已经修建完毕,也就是说先皇可以拉去下葬了。
这帝陵并不是先皇驾崩之后才修的,早在太祖时期,帝陵便一直修着,修了几十年。轮到嘉成帝登基以后,更是没忘了给自己修陵这茬。
所以说帝陵是早就修好的,工部那里只需按制进行最后的修缮即可。
先皇下葬可是大事,在新帝一力坚持下,朝堂上暂时风平浪静,都为先皇出殡之事忙碌着。
先是钦天监选好吉日,剩下的活儿就是礼部来办了。
礼部负责统筹,其他各部各司都没闲下,也算是全员出动。
到了当日,还是半夜的时候,紫禁城便忙上了。
而内城中各家各府上,更是早早就带着家眷起了,都是披麻戴孝一身素缟。
皇帝出殡规矩甚大,沿道上都得摆上供桌祭品,同时还需夹道哭送。从棋盘大街到正阳门大街,再到永定门大街,这一路上早就有人占了位置,都为出殡准备着。
薛庭儴出门进宫后,招儿就命人在宫门前守着。
等宫里那边有了动静,这边她便带着长子,和府上半数以上的人疾奔至薛府在正阳门大街上摆放的灵案前。
大街两旁全是一个个灵案,入目之间全是白色,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这灵桌摆放也有规制,按品级和官位,等到了永定门大街上,就都是些低阶官员了,甚至京中一些富豪之家乃至普通百姓,也会设置灵案,为先帝送行。
不知跪了多久,突然听见隐隐有哀乐声响,又过了一会儿便听见哭声。
招儿抬头看去,就见视线尽头出现了一个极为庞大的队伍。
这大抵是她这辈子所见的最大盛景,最先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引魂幡,数不清有多少,遮掩住了其后的队伍。
引魂幡后是万民旗伞,再之后便是皇帝的卤薄仪仗队,有千人之数的多。这些人身穿着孝服高举着各种兵器、幡旗,其中还夹杂着各式各样的纸扎,或是绸缎所制的烧活,浩浩荡荡,与天接为一线。
越来越近了,有人哭了起来。
招儿忙拉了身边的长子一下,跟着哭起来。
她为帝后都哭过临,早已有经验,薛耀弘却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招儿便让他低着头,跟着调哭就好。
等出殡队伍到了面前,夹道哭送的人哭声更大。
招儿一面哭着,时不时借着动作抬眼看眼前情况。
就见卤薄仪仗队之后,便是先皇的龙棺,竟用了一百二十八人去抬,足以见得这龙棺有多么庞大。
龙棺之后是甲胄分明、威风凛凛的禁卫军,在往后就是披麻戴孝的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了,期间夹杂着一些宫女太监们,另有和尚道士,他们手执着法器,不停地吹奏、诵经。
招儿看过去,根本没看到薛庭儴的人影,遂也不再张望,低头做哭泣之态。
为了这一场出殡,各家各府上几乎都空了大半。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各家各府上都发生了一些事。
有的事闹了贼,有的是闯入强盗,有的没被发现,有的被发现了,闹得一片混乱。可如今这种状况,五城兵马司乃至顺天府巡捕营的人都出动去大街上了,也没人管这种事。
茅家就被人闯入了。
茅家不过五口人,也没有下人,就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仆。
见有匪人闯入,茅文浩的妻女和老母被吓得不轻,幸亏那个瞎眼老仆跑到街上大呼了一声。
也是运气好,碰见了一队巡捕营的人,巡捕营的兵丁来到茅家,吓走了那两个小贼。
之后,为了确保匪人已走,巡捕营的人还在茅家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才在茅家人感恩戴德的目光中离开。
类似这种情况,很多人家皆有发生,薛府也被人闯入了,可惜人刚进来,就被薛府的护卫给逮住了。
另一头,出殡队伍终于出了内城,来到了永定门大街上。
人山人海,哭声一片,见者动容。
与此同时,距离这里不远处,也出现了一个队伍。
先是引驾仪仗开道,之后才是一辆玉辂大车,其上饰以金玉龙纹,十分威严华贵。其后跟着一队队铠甲铮亮的大汉将军,手持长枪、弓弩等,其后则是数量普通车马,里面似乎坐着什么人。
这明显就是皇帝出行才会有的仪仗。
老皇帝出殡,新帝应该是在出殡队伍中才是,这出行的人又是谁
可惜目睹这一切的,大多都是平民老百姓,即使有所疑惑,也都当做是皇家的规矩,不敢多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大队人马,直冲冲地向出殡队伍而去了。
出殡队伍远远就瞧见了这边的队伍,当即引起一片混乱。
因为人多,开始只当是不是哪家不懂事的人挡了路,负责开道的人便忙命人去肃清挡路者。谁曾想派去的人没有回来,而眼见这条队伍离出殡队伍越来越近。
等走到近前了,首先入目的就是那一摊子的仪仗,这般仪仗非一般人不能用。
可新帝为了表示悲痛,连车都没坐,穿着孝服行走在龙棺之后,这仪仗又是谁的仪仗,难道说大昌还有第二个皇帝不成
目睹这一切的人,都以为自己是青天白日花了眼,可看了又看,甚至数了那龙旗,确实是皇帝的仪仗不假。
有不少人直接被吓呆了,出殡队伍当即为之一顿。
按规矩,皇帝出殡是不允许停顿的。
尤其龙棺太重,得一百二十八人接力交换着抬的龙棺,可想而知重成什么样。若是一直走,借着行走的惯性,还能坚持,突然停了下来,抬棺之人当即觉得肩上沉重无比。
出殡之时,棺材不能落地,一百二十八人是为一体,一个人垮下了,龙棺若是落在地上,砍得是一百二十八人的头,甚至还要连累全家老小。
“快来,再换”
随着高呼声,一个抬棺人打扮模样的人替到一位同伴腋下,代替他扛上木杆。
同时,还不停有抬棺人急呼叫人来替换,一片不可开交。
“大人,这么着可不成,怎么不走了”有抬棺人急道。
随行的礼部官员哪里知道为什么不走了,问属下,属下也是一头雾水,只能满头大汗,奔到前方去。
“到底是怎么了,快走快走啊。”
可前面根本没人理他,而前面的人太多,他也看不到前头的情形。
前面不走,后面也走不了,后面催前面,前面再往前面催。
直到前面有人往后面传话,说是被陛下的仪仗挡了路。
“什么被陛下的仪仗挡了路大白天的,你们这是发癔症了不成我告诉你们,这耽误了出殡时间,咱们都得掉脑袋”这礼部官员一面骂着,一面迈着两条腿往前奔。
好不容易挤到队伍最前面,看见对面的队伍,那仪仗那架势。这可是法驾卤簿,虽是小号的,但也确实是皇帝才能使用的仪仗,当即掉了下巴。
我的娘呀,真是大白天闹鬼了,还真是陛下的仪仗挡了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