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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所以, 您的意思是让一个知识产权的诉讼律师去做伪证”徐安澜笑着,平静的目光无波无澜。

    陆珺哑然,这么轻飘飘一句话砸在她心上, 几乎让她喘不上气来。她怔愣了一瞬,看向自己的女儿, 她也正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似带着讽意。

    她狼狈的避开。

    徐安澜嗤笑,这就是她的母亲,甚至连跟自己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她并没有为难陆珺, 低头默默喝茶。

    “安澜, 我”陆珺动了动唇, 发现自己说什么都是错的。

    徐安澜仍是喝着茶, 认真听面前的人说, 听听她“柔柔弱弱”的母亲能说出怎么样一朵花来。

    算起来她们母女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上一次她主动联系陆珺还是她刚得知赵文歆在追求爸爸, 她慌得不行, 病急乱投医给陆珺打电话。

    谁知, 她的母亲一点不在意,风轻云淡对她说“安澜, 你要乖,要听你爸爸的话,千万不能跟个孩子似的哭闹。你现在长大了,只要你好好学习,乖乖听家里的安排, 你爸爸和徐氏以后都会是你的。”

    然后, 电话那头传来陆蓁蓁的哭声, 陆珺急急忙忙去哄她, 乖囡乖囡的叫。

    那年,她跟陆蓁蓁都是十岁。

    徐安澜听着电话中不属于她的温柔,果断挂了电话,从此再也没有主动联系过陆珺。

    之后爸爸再婚,她就没怎么见过她名义上的母亲了。

    挺讽刺的。

    徐安澜低头笑了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珺也是,她支吾半天,选择跳过,“安澜,这件事其实对你来说很简单。赵思咏怎么说都算是你表姐,只要你开口了,赵家不会多说什么,更不会对你怎么样。”

    徐安澜眼神骤冷,陆珺丝毫没有察觉,“再说你不做这行,你不懂抄袭对一个设计师来说有多严重。”

    徐安澜转了转面前的茶杯,杯壁很烫,将她的手指烫得通红。

    “安澜,这个指控如果跟着你妹妹,她往后要走的这条路等于是断了。”陆珺心急如焚。

    这份紧张明明白白传递给徐安澜,她很认真看着陆珺,“其实我不吃香菜,也不能吃鱼。”

    香菜是她受不了那味道,会所的这道青咖喱是用香菜打出来的,而她吃了鱼会发疹子,严重的时候还要高烧。既然陆珺能打听到她回国后常来老张的田园山庄,但凡再多问一句就该知道她喜欢什么,不能吃什么。

    陆珺愣了愣“这跟你妹妹的事情有什么关系现在是你妹妹”

    在徐安澜平静的注视下,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彻底说不下去。

    这些她从不知道,也从未关心过。

    陆珺红了眼圈。

    女儿这是明晃晃的指责,可她能怎么办生徐安澜和陆蓁蓁的时候是她第一次做母亲,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做好一个母亲。后来,她改嫁沈芃去了新西兰,又只有陆蓁蓁一个女儿在身边,她所能做的就是宠她呵护她爱护她。

    毕竟陆蓁蓁没有亲爸爸在身边,她对她是有亏欠的。

    再后来,沈晞出生,沈芃这么高兴,她更觉得亏欠陆蓁蓁,在两个女儿中,她依然习惯溺爱陆蓁蓁更多。

    陆珺想不明白,她怎么就错了呢徐安澜即便没有她这个母亲在,不是还有很多人爱她吗徐家那么多人宠着这个唯一的女孩,她以为自己不出现在徐安澜面前才是最好的。

    就是这样。

    陆珺几乎是祈求的目光“对不起,安澜,妈妈不是故意的。”

    她想去抱抱女儿,刚起身,徐安澜就往后一靠,抗拒的姿势。

    她尴尬落座“你喜欢吃什么妈妈以后一定补偿你。”

    补偿吗徐安澜说不清是失望更多一些还是难过更多。

    “安澜,你妹妹还小,人生很长,不能因为一个污点毁了她刚起步的事业。”陆珺言辞恳切,作为陆蓁蓁的母亲,她的确是个好妈妈。

    徐安澜只是冲她笑了笑,没有一点敷衍的意思。

    陆珺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着急,急于表态,“是我说错了。”

    两个人是双胞胎,前后不过差了那么几分钟,实质上压根没有谁大谁小一说。

    陆珺眼含泪光“安澜,你能不能帮帮你妹妹,就当帮帮妈妈,行吗”

    “我不知道网友是怎么从你在国外的社交软件找出了赵思咏的名字,如果你再不发声,你妹妹就真的完了。而且,而且赵思咏也不会吃亏的,她有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她越说越觉得有道理,“还有,她不是有个工作室么,这回热搜上一带等于给她工作室一个免费的宣传,不好吗”

    不好吗

    徐安澜没法理解她们的脑回路构造,她对着陆珺摇摇头,“我第一次生理期的时候不知所措,家里的阿姨告诉我怎么用卫生棉,又给我煮了壶红糖姜茶放在床头柜。”

    陆珺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徐安澜说起了自己小时候,她几次想打断又怕多说多错,适得其反。

    “后来,我晚上疼醒了,疼得叫人的力气也没有。我想喝阿姨煮的红糖姜茶,但我怕喝多了起来上厕所。我就想着啊,闭上眼睛吧,睡一觉,睡着了就不疼了。”

    徐安澜慢慢笑了,目光投向面前的鱼羹。

    那时候她每次生理期的第一天总疼得不行,她又不好意思跟爸爸和其他人聊自己的生理痛。直到赵文歆真正嫁给爸爸跟她住在一起,才被赵文歆发现。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在疼得迷迷糊糊时,有人会守在她床前用那双温暖的,也温柔的手摸摸她的额头,会给她喂糖水,也不用怕自己喝多了水没力气起来上厕所。

    从那之后,赵文歆每天逼着她喝自己做的那些什么补气血的粥,每每算好她的生理期,提前给她喝各种各样的汤汤水水,她的生理痛就是这么给硬生生调理好了。

    那是陆珺缺席的时光。

    “安澜,妈妈”她真正的手足无措。

    陆珺忍不住掉了眼泪,她的女儿分明没有抱怨,却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让她脸颊发烫。她的心一会儿像是被冰水包裹着,一会儿又像被热水灼烧着,难受得紧。

    “安澜,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她只能反复重复着这两句,再也不敢看这个眉眼最像她的女儿。

    徐安澜看着痛哭的陆珺并没有一丝快意“没关系。”她说。

    无所谓什么对错,有些东西也没有强求的必要。

    陆珺闻言呼吸一滞,仿佛连哭泣都是羞愧,“我也不想的。”她强忍泪水说。

    徐安澜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也掩去了眼底控制不住的酸意。

    小时候她的确嫉妒过陆蓁蓁,但后来长大了就再也不会了,她觉得自己也很幸福,她有爸爸啊,还有赵文歆。

    这次陆蓁蓁的事她不会帮她,无关报复或是什么亲情。于她而言,陆珺跟陆蓁蓁只能说是算不上熟悉的陌生人,她们三人之间仅有的血缘牵绊是她一生都没法斩断的,可也仅限于此。

    她们早已做好的选择就不该再贪心的想要回头,不如消失得彻底互不干涉,也总比反反复复来回伤害的好。然而,她的母亲仍旧试图用“妈妈”这个字眼来打动她,实在是可笑得很。

    徐安澜想,如果她的生命中必须要有一位妈妈的存在,那一定是她的小赵姐。这些她不会告诉陆珺,这是她对面前这个她血缘上的母亲最后的礼貌和尊重。

    “我还有事。”徐安澜放下茶杯,淡淡一笑,“我先走了。”

    陆珺要拦,伸出手又被她躲过。

    徐安澜用那双特别像她的眼睛望着她,平淡的,温和的,好像她不是她的母亲,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人。

    陆珺的手终于无力落下。

    徐安澜背上包离开,关上门,她隐忍的情绪藏不住,整个人如同被潮水淹没,浑身都疼。

    她低头朝前走,似乎有人叫她,但她不想理。

    时屿伸出的手就这么擦过徐安澜衬衫的衣袖,只留一丝余温。他顿在原地,望着那道失魂落魄的背影。

    在她下楼梯前,他回过神,快步跟上。跟着她下楼梯,又跟着她走出会所,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他默默跟着她。

    老张匆匆给他打电话说徐安澜跟陆珺在会所见面,大约是为了陆蓁蓁的事,他就来了,正巧在走廊遇到她。

    走在前头的小姑娘双手插在衣服口袋,一步步走得很慢,她穿过红绿灯,走过步行街,她停住,时屿也跟着停下。

    徐安澜忽然仰起头望着天空。

    今天上午下了雨,天气阴沉沉的,风吹过,她的长发被吹到身前,纤细的背影在人群中显出了几分孤寂。

    时屿光这么看着都能感觉到她的难过,他的心猝不及防抽了一下,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逐渐蔓延。

    半晌,徐安澜坐到公交车站台。

    时屿便站在站台后,两排时刻表之间的位置,恰好能看到她。

    时屿不用现金怎么坐公交车

    他问老张。

    老张你去微信支付,里头有个乘车码。

    老张难得没有开玩笑,又发了个截图过来。时屿按照图示操作,还没点完,徐安澜上了车,他赶紧跟上,在刷卡机前摆弄半天才刷了乘车码。

    不知道通往哪里的公交车,车挺空,徐安澜随便找了个右排的空位,时屿想了想,靠窗坐到她左后方。

    然后,车里报站,终点站是古镇,车程一个半小时。

    徐安澜一上车就抱着包,她脑袋搁在车窗上,闭着眼睛,生人勿近的模样。

    一闭上眼,她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有第一次知道爸妈分开竟然是因为这么荒唐理由时的无措,有第一回被爸爸带着去见陆珺时的紧张和激动,有其他人说她没有妈妈时的愤怒和难过,还有爸爸再婚后,那些看热闹看笑话的人对着她时,同情怜悯的目光

    最后,是陆珺请她帮陆蓁蓁的哭诉。

    一幕幕画面,清晰又深刻。

    徐安澜只觉得自己快要被一股压抑不住的情绪淹没,她矫情的想,这么多年,哪怕她努力让自己穿上一层层铠甲,可她到底还是个普通人,没有那刀枪不入的本事。

    话听多了,她也会难过。

    外头天色渐暗,黄金周的古镇旅游专线却很冷清,总共也就坐了那么五六个人。车里上上下下,最后只剩下时屿跟徐安澜。

    时屿始终望着身侧的窗玻璃,玻璃里头映出徐安澜,从上车起,她就闭着眼睛一动没动,连车子经过施工路段颠了几颠,她都没有换过姿势。

    许沐都妥了。

    时屿看消息,他找赵思咏聊过,她不会追究陆蓁蓁的抄袭,以免扩大事态,再伤徐安澜一次,但她也不会让出自己的作品,任陆蓁蓁她们借着徐安澜为所欲为。

    所以,他们将赵思咏的工作室抛了出去,把舆论往她身上引,模糊徐安澜的身影,也绝了陆蓁蓁的路。

    时屿谢谢。

    许沐这就客气了啊。

    许沐但你确定不说说你现在跟徐安澜是个什么关系

    时屿看向车窗里的徐安澜。

    六点,两旁的路灯一下子被点亮,光影闪烁,在她脸上滑过。她忽然皱了皱眉,脑袋往窗玻璃侧了侧,随着她的动作,长发散落到脸颊,几乎遮了她大半张脸,也挡住了她的眼睛。

    时屿心头一软。

    时屿

    许沐无语,转念一想,不对啊,这省略号肯定不是无语和要他滚的意思。

    许沐挑眉

    他发了个表情,时屿没再理会。

    “终点站到了啊。”司机师傅停车朝后头喊。

    徐安澜终于睁眼,她背上包,理了理头发下车。从头到尾,她没有看时屿,应该也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时屿仍然跟着,还是五六步的距离,路灯下,两道影子一前一后,时不时碰在一块。

    快到古镇口,人渐渐多了起来,油墩子、海棠糕的香气迎面扑来。

    徐安澜停住,她突然转过头,视线定定落在时屿脸上,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她面色一沉,他躲都来不及,被她这么看着,心揪了起来。

    时屿索性走过去,到她跟前。

    “你跟着我干嘛”徐安澜笑着问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如果说她不希望在某些人面前示弱,时屿就是其中之一。她自己也说不清原因,但从没有像这一刻这么清晰的认识到她不想、不愿意。

    “老张又跟你打小报告了”徐安澜猜,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好看吗”

    时屿沉默看她。

    徐安澜只感觉到无边无际的烦躁,压也压不住,“你不是问我真正的徐安澜是什么样吗我现在就告诉你啊。”

    她还以为漫无目的的公交车坐久了,心情早已平复,她没想到竟会是忽然的全线崩溃。

    矫情得要命呢。

    她也意识到自己此刻尖锐得像只刺猬“徐安澜是什么样的呢小心翼翼讨好着所有人,因为害怕被抛下努力吸引着每个人的注意。”

    “你看看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人,这就是你想知道的徐安澜,真正的徐安澜。”

    在陆珺面前她没有哭,奇怪的是这会儿对着时屿,她视线突然模糊起来。

    徐安澜别过头,不肯让他看到自己快要掉眼泪的模样。

    她觉得丢人。

    “徐安澜。”时屿像是笑了一下,他上前,“我有点冷。”

    话音刚落,她被拢进他的怀抱。

    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温柔的,也温暖的。

    徐安澜的眼睛霎时下起了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