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的时候是四个人, 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她们两个意识清醒的。
剩下的一个腹部血肉模糊, 一个面目全非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可能这反而才是所谓的得偿所愿, no15进化成的怪物比那些植物变异出的“新人类”看着更不具备任何属于人类的特征。
顾浅也是到了这时候才得以一窥它的真面目细长的口器果真如她想象的那样闪动着金属般的寒芒,庞大的暗绿色身躯占据了地面的大半。得亏这是个套间, 不然她们都得被挤得没地方待不可。
顺着顾浅的目光望去,本以为安全了的杨桃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 乍一看到完全曝光在白炽灯下的非人生物都懵了,颤着声问
“这这这这”
但她到底是唯二意识清醒地挺到最后关头的人之一,马上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 它就是那个谁”
顾浅“嗯”了声, 半蹲下身去查看情况, 但谨慎地没碰它一下。她能感受到极其微弱的鼻息, 可以肯定离开同样已被毁灭的母树的这家伙已经重伤昏迷,但不好说触碰会不会让它醒转过来。
她直起身,近乎是在一瞬间没稳住身体。顾浅摇摇头, 想甩去那股突然涌上来的晕眩感,身体各处伤口传来的疼痛还在愈演愈烈, 一直滴落在脚下的地毯上洇成了暗红的血迹。
她很清楚自己这是失血过多的前兆,再拖下去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恢复得过来的了。
“浅姐,”杨桃了然, 她的神情坚定下来,回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木门, “我去叫人”
看这状况,应该是“海滨”的人见他们出发了就把这房间的门关上离开了, 还没想到人会这么快回来。其实按照她们俩的情况,悄没声溜掉搞不好是最优解,但一是违约终究不是她的作风,二是她现在这样也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偷偷离开,三么
no23还在这躺着,再不叫人怕是真救不回来了。
顾浅背靠墙面,闭上眼点了点头。
杨桃转过身,飞快往门口走去,旋即在握上把手的同时一愣。她皱起眉,又用力一拧,只听见锁孔里被牵动得“哗啦哗啦”地响了两声显然,“海滨”成员们不像她们猜测的那样只是简单地关门走人,而是把这房间反锁起来了。
“喂,开门啊”
她马上也顾及不了那么多了,重重地拍起门板,“有谁在吗你们自己人都快要死”
话音未落,只听有脚步声靠近,随即是钥匙插进去转开锁的声音。杨桃下意识倒退一小步,事实证明她是对的门在下一秒就向着她的方向打开了,差点顶到她鼻尖上。
进来的有两个高壮的陌生男人,老点的瞧着应该也还不到四十,看腕上挂着的手牌也自然都是“海滨”的。
带着惊愕神色的俩人目光掠过衣角沾着脏污的杨桃,又望向挂了彩的顾浅,划过昏厥在地的no23,最后在那个可怖怪物的身上停驻了不到一秒,这才匆匆交换了个眼神。
年轻的立马扭身走了,留下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挤进来,又不着痕迹地关紧了门。
“这怎么回事”他问。
“你们的人内讧了。”
杨桃很不喜欢他这样警惕的语气,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我们去的世界能把人变成不老不死的怪物,你们那个几号来着的成员就动心了,捅了自己同伴不说还害得我姐受伤最后变成这样还不是回来了”
说到后面就压低了声音,说不上是唏嘘还是别的。男人瞅她一眼,也不知信没信她的话,他走到原“no15”的身边,正想蹲下就被顾浅打断了。
“小心点,”她说,“要是弄醒了我不负责收场。”
她也没有余力再去对付这怪物了。
听了这话,男人却是古怪地笑了笑,他袖口闪过点亮光。顾浅再一眨眼,却是见他手中已经握了只寻常大小的注射器,唯一有所不同的是针筒内晃荡着的色泽诡异的溶液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往下一扎。
顾浅和杨桃同时一怔。
细长的针头没入那非人生物的颈动脉,男人娴熟地推动着芯杆,里面的液体也随之隐没下去。完事后,他抽出针管向外一甩,被甩在地毯上的只有一小串晶亮的水迹,连点血都没带出来。
“这样就醒不过来了。”
他注意到两人的视线,耳语般的嘶嘶说道“别看了,信我,你们绝对不会也想来上一针的。”
在他说话的功夫,顾浅看到那支本该空荡荡的注射器内居然又一点点地漫上了与之前颜色完全不同的液体,一直到浸满了为止。躺在边上的no15眼皮猛地动了一下,垂落在身侧的长爪也跟着颤了颤,却自始至终也没有睁开眼睛,顾浅二人都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也无暇去顾及了
因为下一瞬,房门就又被打开了。
这次,站在那边的是一道魁梧的身影,还有三两个跟在后面的跟班。
“海滨”组织的老大依然是她们上次见他时的打扮,他踱着步进来,神色是混杂了那么点几不可察的惊讶的奇特。他的目光扫过凌乱的室内,似乎在比较着所见到的是不是与汇报上来的消息一致。
“欢迎回到海滨”
他哈哈笑了两声,笑声中是不合时宜的爽朗,“你们回来得真是比我想象的要早,要早很多。”
说到这里,也正好走过顾浅跟前,后者抬抬眼皮。
“我不记得我们有约定过时间,”她道,“比起感慨这个,你们的人伤成这样,不如赶紧叫个能治伤的过来。”
杨桃插话“对,还有”
顾浅看出她想说什么,用眼神制止了她。
“我就不用了。”和上次的骨折不太一样,她这回没有触及根本,自己能养好的伤就用不着再来和他们做交易了,刚才的种种迹象已经足够她肯定自己喜欢不起来这表面和平的地方,“希望你们还记得交易的条件,把票放在这儿,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她连问都不想问,直接掏出那张始终揣在兜里的体验券,杨桃跟着她的动作,把自己的那张也放在了桌上。
白炽灯透过底下的玻璃,照得边角的扑克图案也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
“黑桃七,红心九”
no1看着那两张体验券,语气中的感叹不似作伪,“真遗憾,本来是差红心九和另一张的,但就在半个小时前,我们早于你们回来的同伴就带回来了一张,不过”
他还是用粗短的手指把它们捻起来,“总归是多多益善,你们说是吧只要再补上那唯一一个缺”
“你们还差什么”杨桃下意识多问了一句。
“方片四。”no1大大方方地说,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瞒着的必要。
不对。
杨桃反应过来话题已经被带偏了,连忙开了口。
“算了,这跟我们也没关系,我也把大概情况告诉他了,”她向着那还蹲在原地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抬抬下巴,“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吧”
“不,别这么着急。”
海滨老大的语气奇异“到现在为止,也只是你们这边的说法。”
杨桃“你什么意思”
顾浅抬抬手,示意杨桃不用再说什么。她是听明白了对方的潜台词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只有她们两个是清醒的,这些人怀疑所谓的“内讧”是她们商量好的说辞,实际上动了别的手脚才会让海滨的成员落到如斯境地但说到底,这只是个借口。
他们真的在乎自己的同伴如何吗未必吧。真在乎的话,不会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不会到现在还不医治一下昏迷不醒的no23,也不会在看到那个疑似no15变成的怪物的第一反应是直接扎一针好让他醒不过来。
恐怕早在一开始,早在谈妥了交易条件的时候,他们也还是没打算让她们走。当然,也有可能她们回来得这么早委实出乎意料,更坚定了这么做的决心。
“如果我们强行要走呢”顾浅问。
这么一句话出口,她便觉气氛倏地变了。
顾浅深谙先手有多重要的道理,在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前,她猛地动了,向前踏出了半步。
只那么半步。
谁也没察觉到在刚刚过去的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除了那个把自己编号为“no1”的男人。
顾浅抬眼,看向自己被稳稳当当接住的拳头,只抬起手来的海滨老大连一丝摇晃都没有。
纵然现在有些体力不支,她也清楚自己在这一拳里灌注了多大的力气,在他掌心却像是宛如无物。她可以揪着那根口器刺穿巨树的花蕊,却被同为玩家的家伙轻而易举地接了下来。
视线相接,顾浅在no1的眼中看到了那股之前就感受过的压迫感,见她动都没动,他难得似是阴沉又有几分赞许地笑了一声。
然后,他松开了手。
“把它抬走。”
no1吩咐道“还有你,安杰罗,留下来照看一下。”
他眼睛望着昏迷不醒的no23,可所有人都清楚,这句话的隐含意是叫他别让另外两人有机会溜走。
顾浅只当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又向后靠回了墙上,看着之前接待过她们的no7出来领命,又看着剩下几人七手八脚地抬起了还在轻微发抖的怪物的庞大身躯它大得连出门都困难。
虽然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她知道,眼下凭自己的体能硬碰硬是干不过了,除非搞明白这海滨组织的头头到底是个什么能力,以及,能被单枪匹马留下来的又是什么能力。
正气闷的杨桃在接触过她的眼神后也平静下来,她眼珠一转,刚想凑过来悄声嘀咕什么,就又被两下敲门声打断。
自始至终没怎么看向这边的安杰罗一直守在门口,听见这声音就拧开了把手,他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地闪开了够一人通过的空隙来,然后才又关上了门。等看清楚进来的是谁,房间内的顾浅二人也明白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她们也都见过她一面。
依旧套着白大褂的年轻女人也和上次一样神情冷淡,笔直地向昏厥在地的no23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身,出现在指间的白线仍然细而长。
顾浅总感觉旁观比自己亲身经历还来得迅捷,还不到两分钟的功夫,就看她拉断了那根白线,还躺在地上的no23虽然还是脸色苍白,但呼吸确实平稳了些。
“先让她缓一缓,待会儿搬到沙发上去。”那女医生直起身,“到你了。”
顾浅“”
她有点惊讶地一挑眉,毕竟no1不可能会好心到会吩咐说顺带帮她治伤好让她的行动恢复自如。
“别想多。”
女医生冷着脸道“我只是看不惯有人在我跟前带着伤走来走去。”
“至于之后,”她顿了下,“你爱做什么做什么。”
这就说明这只是她个人行为,万一她们跑了,那个no1追究下来
杨桃条件反射地望向还守在门口的男人,却见他只是不闻不问地偏过头,一副什么都没看到听到的样子。
出尔反尔这四个字,有时候似乎不怎么得人心。
她手指翻飞,顾浅胳膊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被缝上了大半。正收尾间,杨桃轻轻“咦”了声,她无意识收回的目光定格在窗外,就这么僵在了扶手椅上。
“你、”那根线被扯断后,她磕绊道,“你们快看”
顾浅望向窗外,女医生停住了下一步的动作,连靠在门边的安杰罗都转过了头来。
没有人说得出来这一刻的变故究竟是为什么,但它就是这么发生了。
窗外的天空,哪怕说不上晴空万里,可明明前几分钟还是亮堂着的,此时此刻却毫无征兆地黑了下来。没有乌云密布,没有黑云压顶,只是像寻常的天黑一般,只是这时间和速度都完全不对。
与之相对的,是远处影影绰绰亮起来的光点。
梦幻,五彩斑斓,却让人心惊。
原因无他,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刚开始的时候被领去那里的大门前宣告游戏规则,有那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人翻进去过,却从未有谁再活着回来。谁也不知道那座游乐场里究竟有什么,但它这时候却亮起了霓虹灯,光斑在夜空中旋转、跳跃,印下一片片可怖的阴影。
他们知道一定有什么理由触发了这样的变化,然而,眼下没谁顾得上去追究缘由,都是伫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游乐场第一次如此宣扬自己的存在感,看着各处落满了灰尘的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一如这间套房墙上的电视。
在没人去动的情况下,它自行亮起,持续不断地发出扰似的滋滋嗡鸣声。与此同时,出现在屏幕上的一排黑漆漆的剪影,吸引了他们全部的注意力。
顾浅瞳孔一缩,按在玻璃上的手指骤然收紧,以至于按出了指印。
她死死盯着其中一道顶着乱蓬蓬卷发、衣着也同样鼓鼓囊囊的剪影,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恭喜各位玩家。”
不知是他们中的谁,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欢迎来到游戏的第二阶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