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边角泛了黄,内页也鼓鼓囊囊,一看就是使用已久的样子。
顾浅伸手拿过这本册子时,心里还在猜测里面会写些什么,但当她真的翻开,却只剩一片哑然。
“这可真是”她皮笑肉不笑地说,“一点都不意外。”
黎烁“嗯”
他抬手接下她丢过来的本子,随便选了页,打开一看就是满目空白。
黎烁“”
他不信邪地重新拿好这笔记本,从头到尾快速翻了个遍,纸页在手中“哗哗”直响,看它的人却没能在上面寻找到哪怕是一个字。
这就算了,他单拎出一页对着光瞧了半天,甚至看不出纸上真的有写过字的痕迹,不然用铅笔硬涂也是种办法。最后找了半天,终于在边角处看到了一处可疑的划痕,勉强能当成是证明这本笔记还有点价值的证据。
“说不定是最后一个强欲陷阱呢,”这话说出来,顾浅自己都不知道能信上几分,“带上再说吧。”
红桃的尸身上也没有任何线索,他们将小屋内的每个抽屉都翻了个底朝天,最后能找到的也只有些不知道都有什么用的图纸和一个小药瓶。
药瓶上没有任何标签,打开就是股难闻刺鼻的药味,里面的不知名白色小药片只剩了一小半。
顾浅不由又回头看了一眼。
红桃显然不可能是一朝一夕就变成这样的,不同于小丑和那个小女孩,她从来没在他们面前现过真身,恐怕向来都是用镜子制造出“分身”之类的效果。真正的本尊则蜗居在地下的小房间里,靠这些药片吊命。
“这边还有不少书,”黎烁蹲在柜边,“哐当”合上那两扇玻璃拉门,“都是讲刑罚的意料之内。”
看来也没有别的有价值的东西了,顾浅这么想着,最后瞥了下桌上的一面小镜子,红桃应该是用那玩意儿来窥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她确实不需要自己出马,那些傀儡士兵就可以包办一切。
但现在人都已经死了,这里也没什么好再逗留的了,这么想着,顾浅起身拍拍手,就打算撤了。
只可惜别人好像不这么想。
顾浅“”
她无言地看着黎烁用从兜里掏出的包袱布将这破屋内一切看着还有点利用价值的物件搜罗到一起,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打包得那叫一个熟练利索。
你到底这么做过多少遍啊
她望望被他搜刮完后整个空了的抽屉和挡板,心道真就是个风卷残云寸草不留。
这人倒还分得清主次,那些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处的东西放作一堆,图纸底下找到的那本空白笔记本和书桌上的小镜子就揣在怀里顾浅也懒得要,她擅长格斗,一旦遇敌就势必要近身,到时候一个不小心把镜子碎了书撕了可就没地儿找补了。
黎烁是拿枪的至少他对着自己开枪之前是,他本身也干惯了这种活,这样分配最好。
等他打点停当,两人才重新走上了那节石梯。
之前视野习惯了还不觉得,在那破旧的小屋里稀稀拉拉挂着的几个灯泡底下待了半天,等到走出来才觉出迷宫里到底有多黑,而且
手电筒在顾浅手上转过一圈都没照出任何反光,她心下诧异,又意识到什么,向下一晃才在地上瞧见那些支离破碎的闪光碎片。
“小心点,”顾浅说,“刚才的那些镜子全都碎了。”
黎烁“啊”了声。
“是因为那个吧”
他道“这个项目的引路人死了,所以在其支配下的城堡也就失去了效果。”
“等等”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顾浅也随之反应过来,既然红桃施加的桎梏全都没有了效力,那么
那些关在水牢里的囚犯。
“先出去看看吧。”她说。
地上满满当当的全是镜子碎片,纵使鞋跟又高又厚,真被扎进去处理也很麻烦,他们费了点功夫才重新绕回门口。那道沉重的石门还留着一小道缝隙,但不知怎么,也许是因为看到门缝里透出的微光,顾浅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不妙的预感。
在她推开门的下一秒,那预感就得以证实。
脚下踏着的是松软的羊毛红地毯,虽然因为年代久远染上了不明污渍,可总比满地玻璃碴子友好多了。固定在墙壁上的烛灯仍在熊熊燃烧,投下一团团乍看温暖的火光,给不速之客们的脸庞都染上了点点暖色。
这可能是任何地方,唯独不可能是他们刚才进来的堆砌着银亮盔甲的漆黑小道。
“这里”
“真眼熟,”黎烁侧身挤出来,不冷不热地说,“之前绝对来过这地方。”
他说得不错,顾浅也同样有种挥之不去的既视感,她站在缓缓闭拢的石门前,左右看了一圈,突然明白了这“熟悉”的来源。
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本该是书房的位置。
空间置换,又或者是被顶替的书房凭空消失了到底是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不可能再原路返回水牢,也不可能在书房里一探究竟,搞不好这才是红桃想看到的结果。
最关键的是,这下想和舒菁那两人汇合就真的是看天意了。想到这里,顾浅又瞄了旁边的人一眼,至少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后者似乎也认出了这原来是哪,抱着胳膊长叹出声来。
“太过分了。”他哀怨道,“好歹让我看看书架上都摆着什么啊,错一亿啊这。”
顾浅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得了,能让你捞那么多东西不错了。”
她说着,自己先往外走去,“先别在这走廊转悠,出去看”
顾浅是想说等出去看一眼情况再做打算,可人刚转到拐角,话都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扑鼻而来的恶臭给堵了回去。
这臭味与她以前闻到过的尸臭都截然不同,是要更出乎意料的、甚至于更难用语言说清道明的,完全超出想象之外的。更奇异的是,竟然会无缘无故地感受到一股寒意,那寒冷直达灵魂深处,叫人不自觉地要发抖打颤。
她站在楼梯顶端,向下望去。
这下也不用去确认那些囚犯的生死了,她想。
楼梯下方,称得上是另类的“尸横遍野”。
无数傀儡士兵倒在那里,但早已不是它们当初生龙活虎地手持长矛剑盾的样子。那些银白色的盔甲彻底散了架,凌乱地堆叠着,从甲片与甲片的缝隙里流淌出浑浊的灰褐液体,和底下的地毯绒毛黏糊糊地纠在一起。
顾浅站定在那,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她能做的终究有限,就像小女孩被她洋娃娃里的怪物吞噬后,再也无法将那些被变成布娃娃的玩家变回人一样,如果红桃早就定下共死的“契约”又抢在他们来之前自杀,谁也不可能阻止这一切。
“换个角度想,”黎烁的声音来到她身后,“他们本来也就只剩一口气了,就算能救下来,又能活多久呢”
顾浅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她才背对着他重新出了声,“走吧。”
她刚才就试过了,除了出来的这扇石门以外,走廊上的其他门都像是被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给封住,主人一死就更不允许他人进入。
所以也没办法再去找了,凭她对那俩人的了解,应该会想办法找回来只要他们还活着。
黎烁对此也没什么意见,也许是因为他本来就和“海滨”的同僚们不熟,又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反正顾浅觉得自己就没看懂过这家伙。他们跨过那些几乎相当于半个尸身的盔甲,解下大门上的铁链,最后,迈出了这座陈旧发霉的古堡。
这一切来得太过于轻而易举,但倒正适合作为收尾。
走在杂草间,顾浅重新回头,看到塔尖顶端升起的红色印记。
“这还真是出乎我意料。”
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来,就听见不远处响起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黎烁的脸色近乎是在一瞬间沉了下来,顾浅余光瞥见,至少肯定了他和他们真不是一伙。尽管上次对峙时落了下风,她手还是牢牢攥在在匕首上,随时提防着可能发生的任何情况。
高壮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他还是在“海滨”的那副打扮,双手插袋,一条横亘在脸上的伤疤在霓虹灯的幻光中极为鲜明。跟在他身后的几人也零零散散地走出来,毫无疑问,能在这时候跟着的都是他的心腹。
no1似乎心情不错,半咧着嘴,将俩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之前听说其他项目也有人挑战成功,我还在想是谁呢,”他咋舌道,“这不就碰上一个。”
顾浅心下一动。
光听这句话,他好像还不知道马戏团和娃娃屋是谁做的。
不
倏忽之间对上no1的视线,她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在怀疑。
“还不是为了活着回去,”顾浅平静地反问,“难道我做什么还得跟海滨汇报我记得和你们的账已经两讫了。”
no1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来,等到这笑止住,他连点了两下头。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不过no9和no12呢”
顾浅暗道不好。
他们离开时,玩家们在走廊里慌乱地挤作一团,尽管有在尽量避人耳目,但仍保不齐会有谁看到他们出去转头就上报过去。
她掩饰得极好,但是
一瞬间的神情变化恐怕还是落进了no1眼里。
他却未有什么反应,笑声依旧爽朗。
“哈哈哈哈,放心,”他道,“平时的海滨不允许随便退出,但是特殊时期还是要特殊处理的。”
黎烁尾音上挑地“哦”了声。
“那么个特殊法。”
“特殊处理当然是要因人而异的。”no1自然也听出了他的嘲讽之意,一副宽宏大度的做派,“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和想离开海滨的同伴见上一面再怎么说,大家都是一起同生共死过来的。”
事到如今,再掩饰说他们不是一起行动也没什么意义了。
顾浅毫不避讳地迎上对方的视线,“好啊,我会转告的。”
见不见就是另一回事了。
no1就着这势头,兴味盎然地打量了她一会儿,眼中神色莫名,以至于他转过身招手时顾浅都怀疑这也难免太爽快了些。他那些手下三三两两地跟上,这么几人沿着唯一的小道往大门口的方向去了。
顾浅没有动弹,黎烁也没有他们不约而同地站定在原地,等着那群人离开再说。
他们谁都没看时间,可能过了十多分钟,也可能只有五分钟,突然听到背后一声惊呼“你们在这儿”
那男声听着煞是耳熟,顾浅蓦地回头,看到了舒菁和周德如二人正向这边走过来。瞧他俩的方向,竟是从旁边的侧门出来的。
她条件反射地看了眼黎烁,后者耸耸肩,脸上就差直接写着“都跟你说了”。
“你们那边怎么样”她问。
听见她的问题,俩人都有点哑然。单论年龄性格原因,他们各有各的沉稳冷静,但反应还是舒菁要更快一点,“要从一开始说吗”
黎烁一摊手,表示自己无所谓。
“你当时进去以后,”周德如干脆接过话茬来,“我们这边其实也被墙给堵死了,四面墙就跟要挤肉泥似的往中间压,墙上还贴了张纸说是能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人。然后”
他看向黎烁。
关乎能力,似乎还是当事人自己说比较好。
“然后我就开枪了,”后者歪歪头,“当然,对着我自己。”
“我可没想自杀,算是赌了一把吧,赌出来的那个还是最好的结果想办法破坏墙壁以后,就是我跟你说的那样了。”
顾浅“”
顾浅“你怎么不早说”
黎烁“那不还是我的一面之词吗”
不,看这人表情他就是故意的。
舒菁终于觉出不对味来,“你俩怎么回事”
“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点小摩擦。”顾浅摆摆手,“比起这个,我们刚才碰见no1了。”
黎烁“不如说,看那架势是专门来堵人的。”
舒菁闻言也难得地变了表情,“他说什么”
“说是想让你们回去一趟。”
顾浅道“具体怎么决断就看你们自己了。”
这一出意想不到的插曲搅得成功达成又一个“游乐”项目的喜悦如果真的有喜悦可言烟消云散,还未完全脱离海滨的两人似乎都处于不同原因而陷入了沉默。尽管彼此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了下各自那头的见闻,但比起出发前,这一路上还是要更沉闷不少。
论惊心动魄的程度,两边相差不了多少。顾浅走了铁处女改制的独木桥,另一条向上的岔道上去就被傀儡士兵们继续追杀,大祸临头还得解下布置的谜题。
他们倒是机缘巧合下又找回了水牢,可就像之前猜想的那样,囚犯们真的齐刷刷咽了气。
就像任何时候一样,回去的路总是比去时要快得多,才刚说到在迷宫终点的那座木屋里的发现,顾浅就望见了旅馆窗外透出的微小而温暖的光。
一行人都松了口气,就算只是个临时营地,有个安全之所能回去也让人感觉要好上许多。
民宿的废弃木牌还摇摇晃晃地在那挂着,顾浅却在站在门前的一瞬间察觉到了某种异样,她看到有光从约一指粗细的缝隙间照出来。
门没关上。
她猛地推开门。
住宿登记簿胡乱摊在前台桌上,那些被扯得乱七八糟的纸张撒了满地,笔筒座机电话也翻的翻倒的倒。
民宿内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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