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溪唯独没想到的是, 阮好风在对待专业问题的态度上非常严格, 甚至严格到了严厉的地步。
他们两个人的专业分歧太大,纪溪没有接受过专业的表演课程, 音乐剧和影视、电视剧虽然有所相似, 但是更多的也有不互通的地方,需要调和解决。阮好风完全拿她当专业课的学生一样去教她、要求她, 纪溪闲下来的时候查资料, 这才顺便知道了,阮好风在国外学表演的老师正是业内的一位大牛。阮好风虽然自己谦虚, 一直说拿奖是因为运气好,有人退赛爆冷,但是外界对他的演技是公认的一致认可。
而阮好风本人所表现出来的专业性, 也让纪溪更加明确地知道了这一点。
因为留给纪溪的时间并不多, 她没有办法像其他表演系学员一样,有大学四年的时间来熟悉专业方向、进行实践拍摄,她只能将她有的专业知识和经验结合在一起, 听阮好风给她教授精要的重点部分。
给她讲戏,从剧本讲到荧幕表现,再一振一帧地给她分析经典表演片段的微表情、微动作,然后让纪溪自己发散思路, 选择另外的多种表现方式。
讲完戏后又回来, 给纪溪放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电影选段, 让纪溪通过人物表现来推测场景和人物心理, 反复细化。
这些其实都不算太难, 但是都需要专注度和天赋领悟力。
好在纪溪在这方面悟性不错,也肯下功夫。她对待这件事情很认真,几天下来,单是笔记就写满了文档。
然而,阮好风在教她更进一步的表演技巧时,纪溪遇到了问题。
阮好风让她练习默剧,往前一个世纪的时代,挑无声的黑白悲喜剧,在去除了声音表达之后,要全靠神态、动作甚至着装来表达人物性格和故事结构。
他说“没有了声音这个媒介,就会把对你本身表现力的要求提高一个档次,尤其是在遇到人物性格内收的剧本时。同样的,抛开默剧,你也要做到能够单凭声音演好一个角色,我们说的台词功底就是这样,演员从来都是要全方位均衡的。”
纪溪的弱点,也在这个训练中被无限放大。她有演技,懂得体会,甚至能够自如地安排、编写更好的情节安排方式,但是她的表现力仍然过于夸张,遇到热烈有张力的角色时,她的完成度很高,而遇到另一些内敛含蓄的角色时,纪溪很明显能感到很吃力,她难以掌控人物关系和自身表达之间的平衡。
这天晚上,纪溪连续两个剧本的表现都不好。
阮好风的态度倒是很平和,没有直接地批评她,而是说“你休息一下,把原片再看一下吧。”
纪溪连续十多天都是这个状态,一时间有一点难受。但是她很快调整了一下,吃过饭后,她顶了一本书在头顶,踮脚靠后站在墙边,一边轻轻做着天鹅臂,一边想问题。
阮好风在旁边处理事情,时不时往她这边看一眼。
刚好纪溪今天穿了白色的半长t恤,短蓝色热裤,站在那里像一只小天鹅,稍微歪一歪头,就像是会有细小的羽毛飘落下来的样子。
他听见她叫他的名字。
“阮好风啊。”
他忍着没有抬头,就听见对面的姑娘像是抱怨似的,小声嘀咕说“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演戏呢”
“谁知道有的人天生就会演戏,有的人学一辈子,可能学个两三成。”阮好风看向她,轻轻地笑了,“你看起来像餐厅里的donna。”
纪溪歪歪头,然后敏捷地接住了落下来的那一本书。她问他“闻香识女人吗”
“是,你像上校发现的那个女孩,还没有学会跳探戈。”
这是一部很老的电影了,92年的片子,拿了三部奥斯卡大奖,是所有和电影相关专业沾边的学生的必修课。一位眼盲的中校在退伍之后失去了生活的信息,却意外与一个年轻活泼的高中男生相识,两人之间产生了亦师亦友的情谊,当中有一段中校凭着嗅觉发现一位餐厅陌生女孩,并上前邀请她跳舞的名场面。配合经典探戈一步之遥,让人印象深刻。
纪溪看这部片子的时候,记得最深的就是中校那双盲而明亮的眼睛。被搭讪的donna并不会挑探戈,也对中校的盲人身份稍有迟疑,然而她在中校人格魅力的带领下,也从一开始的紧张转为后面的放松、开心,整个舞蹈过程一气呵成,流畅美丽,全程没有一句台词,却好像有光在两个人身上流淌。那种试探与周旋,悉数融化在强劲热烈的舞曲中,像是一首战歌。
她说“我和她像吗她美得多呢,我还记得她的高跟鞋和露背黑舞裙,很美。”
“你也很美。”阮好风站起来,与此同时,他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平平地聚焦在虚空中的一处,看起来像个像个盲人。
纪溪“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现在吗”
她这几天也有幸和“阮影帝”搭了戏,大多数时间阮好风并没有认真去演,而是为她指导、调和她的表演内容。
阮好风说“来啊。”
他按下播放键,选中曲目,熟悉的前奏开始缓缓流淌。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要纪溪将手放在他的手上。轻轻一握,带着纪溪的手扶上他的肩膀,而他的手以一个绅士有礼的姿势,挽住她柔软的脊背。
这是一个标准的探戈开场。
纪溪也不怎么会探戈。大学时,她听过一段时间的国标课,可惜的是全都忘光了,这个时候全部是阮好风带着她走,前襟后退,舞步旋转。
他松开她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可以自由地旋转翱翔,他收回她时,她就可以放心回到她的怀抱。
随着舞曲变得更加激烈,呼吸像是也滚烫了起来。世界上没有另外一支or una cabeza,它不会重现影片中高洁的品行,而是下放到最流于凡尘俗世的每一次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促,直至呼吸相闻。
阮好风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像是在看她,又不像是在看她,那眼里装载着许多她暂时无法解读的东西,可是又是如此晶亮闪烁。
甚至比她记得的,电影中原来的男主角,那双眼睛要更加明亮。
“蟹行猫步。探戈里有这个词,其实是当舞步需要前进时,舞者却作横行移动;当舞步需要后退时,跳舞的人却要斜着往前移动。同时,探戈舞者的舞步常常随音乐节拍的变化而时快时慢,探戈也因此被称为“瞬间停顿的舞蹈”,你记得donna的黑高跟和露背短裙,还记不记得她在第三次切镜头时走的那一步”
纪溪也记得,那一步柔软得像水,轻盈得像猫,女孩子的万种风情都在这一步里。
阮好风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跳舞的是两个人,中校的人格魅力逐步展现的同时,女孩也并不逊色于他。”
“记得那句台词吗”阮好风复述了一遍,“no istakesthe tan,not ike ife”
“演戏也无所谓错步,不像人生,溪溪。”
刚好在这里,纪溪踩错了一步,他上前揽住她,免得她被自己搬到。纪溪一头撞进他温热的怀中,和他对视一眼,接着相继大笑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