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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章 谁醒,谁疯
    说句心里话, 小头鬼虽句句都说见愁是魔头, 但这其实只是基于她当初在极域造成的破坏而言, 且也不止他一个鬼这样说, 是大家都这样说。

    他心里真没觉得见愁是个坏人。

    当初不也因为救了见愁得了很多好处吗所以八十年过去, 虽然觉得见愁吓人了很多, 可他不觉得她还能把自己怎么着。

    可哪里想到她竟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动不动就杀鬼啊

    小头鬼只觉得浑身发冷, 下意识地抱紧了身边的大头鬼,哆哆嗦嗦道“大、大尊你、你怎么能这样”

    “不对吗”

    见愁当然是逗他们玩的,她又不是那等嗜杀成性之人, 只是这小头鬼心思未免太活络,不吓吓他不老实罢了,所以现在还是板着脸。

    “是你说死也不去, 那死了正好可以不去。”

    “我”

    生存, 还是死亡

    这样死,或者那样死

    当时他娘的能不死就不死、能晚点死就晚点死啊鬼活世间哪里能没有为了生活低个头的时候呢

    人强我弱, 还是乖乖跪好吧。

    小头鬼都要哭出来了。

    他看了看见愁面无表情、浑然不似开玩笑的那张脸, 又看了看旁边怎么也不像是个善类的曲正风, 到底还是非常识时务地认命了, 那谄媚的笑容重新出现在了他脸上, 就像先前那些拒绝的话根本就没从他嘴里说出来过一般, 道“小头鬼我对见愁大尊忠心耿耿,当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姓张的算什么,别说是您要请张判, 就算是您要请的是阎君爷爷们, 小头鬼也把这一颗脑袋提在手上帮您把人请过来”

    得,又油嘴滑舌起来了。

    这一瞬间见愁真想改口说“那咱们不请张汤改请秦广王吧”,可看大头鬼小头鬼这俩可怜巴巴的模样,到底没狠得下心来吓他们。

    只笑道“别贫了,我赶时间。”

    “那您想要带个什么话,我跟大头这就出十八层地狱,进城里找张大人说去。”

    已经认清楚眼前形势的小头鬼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

    他和大头鬼原本就是为了躲避张汤的杀人灭口,所以才在这里藏了几十年,如今都要去张汤面前传讯了,那当然不用再藏了,出去也不是问题。

    剩下的就看见愁要带什么信了。

    曲正风自然是半点也不知道什么张汤张羹的,从头到尾都在旁边一语不发地听着,只隐约听出这张汤与见愁认识,还一起做过点事情,如今是极域八方阎殿秦广王手底下的大判官、大红人。

    见愁的事情,自有见愁自己料理。

    此刻他也只看着,并不插嘴。

    见愁沉吟片刻,想了许多说辞,但最终想到这一位勉强也能算得上是熟人的张大人之种种,到底又摇了摇头打消了念头。

    张汤在人间孤岛时就是个权柄之臣,绝不愚蠢。

    她淡淡一笑,对小头鬼道“不必多说什么,你只需告诉他,我这一位故人到了,就在十八层地狱此地等他来见。”

    就这么简单

    小头鬼有些目瞪口呆,也完全不理解这样简单的话能起什么作用,心想自己要是张汤肯定不来惹这么大个麻烦。

    不过心里想归想,他可不敢说出来。

    当下只小心翼翼地瞧着见愁,确认了一遍“就这一句”

    “就这一句。”

    见愁异常确定,挥挥手便示意他们两个可以出发去传讯了,只是临了了,又忽然想起一茬儿来,叫他们停下。

    “等等,这些年你们都藏身十八层地狱之中,可知道枉死城中那一位雾中仙的消息,是否依旧在城中”

    “这就不知道了。”

    显然的,这一位雾中仙当年虽然厉害,这些年来却都没什么动静,大头鬼与小头鬼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更别说还在十八层地狱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了几十年,就更一问三不知了。

    这回答倒是在见愁意料之中。

    只是她想了想,对这一位隐藏在极域的大能始终有颇多的猜测,又因当年之事受过这一位前辈颇多恩惠,所以还是决定一试。

    她摸了一枚玉简出来,指尖轻点。

    一段柔白的光芒顿时注入。

    随后才将此简交给小头鬼,道“你见过张汤后,便去昔日枉死城旧巷里寻一寻,若雾中仙前辈还在,便替我转交此简,之后的事情便与你们无关了。”

    虽然心里很怀疑见完张汤之后是不是还有命再去给那个老头儿送信,可见愁都吩咐下来了,小头鬼也只好收起了心中的疑虑,将玉简接了过来,还非常稀罕地多看了两眼才收起来,然后问道“那我们就走了”

    “去吧。”

    时机不等人,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见愁点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随后便目送这一大一小两个头消失在了洞口,往十八层地狱的出口而去了。

    两鬼走后,曲正风终于开口问“雾中仙是谁”

    这不大的石室内昏沉一片,仅有洞口处透进几片极域独有的晦暗天光,空气里浮动着草屑和灰尘,陈旧腐朽的味道充斥在人鼻息之间。

    见愁看了半晌,回转身来。

    她在曲正风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微微拢了细长而精致的眉,斟酌了起来,但最终还是道“这一位前辈的真实身份我并不知晓,但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剑皇陛下也该与此人有些渊源。”

    “渊源”

    这回答就有些出乎曲正风的意料了,让他一下皱了眉,面上露出几分类似于剑出鞘的锋锐之气,转眸凝视着见愁。

    见愁却笑起来“这话要说来,可就话长了”

    十八层地狱的天空,比地面上极域万里恶土上的天空还要阴郁。只是过于空旷平静,衰草连天,死亡的丛林栖息着遗留自荒古的危险,沉睡的废墟掩盖了岁月流转的残酷秘密。

    大头鬼小头鬼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远处。

    极域万里恶土上,中心一片不见戈壁黄沙,一马平川,直到那黑云涌动的天边才变得凶险起来。

    鬼门关外百里,千栋屋舍平地起。

    十九洲修士便驻扎在此处。

    对修士们而言,即便是在极域的地盘上,筑造暂时的屋舍,也极为方便简单,在这鬼门关前他们已经僵持了近十天,所以驻地内一应屋舍早已经重重叠叠,一眼看去甚为恢弘。

    以鬼门关外五十里为界,界内是极域恶土,涌动的乃是地力阴华,界外却能感觉到与地力阴华完全不同的天地灵气。

    独属于十九洲的天地灵气。

    十九洲与极域这一场征战,本质上是为了夺回为极域谋夺的轮回控制之权,但制胜的关键却在天地灵气与地力阴华的对抗上。

    凡为十九洲群修占据的地方,皆设下连通外部的阵法,天地灵气随之上涌,渐渐挤压地力阴华的空间,由此为依赖天地灵气修炼的修士营造更好的作战环境,当然也就能不断挤压极域鬼修的地盘。

    只是眼下卡在鬼门关处,无论如何也不能更进一步。

    众多的大能修士想起来,难免觉得揪心。

    作为中域底蕴深厚的大派,且又为今日这一场阴阳界战准备了十一甲子,昆吾崖山自有专人携带了不少可化作洞府的空间法器。到了此地也不需如何作为,但打了法诀往地上一扔,便是一座座或而巍峨、或精巧的洞府。

    战时临时的议事大殿,也是法器所化。

    此刻横虚真人便站在这大殿之中,看着殿中漂浮的极域舆图,眉头紧皱。

    显然,目前久攻不下的情况不容乐观。

    但另一头坐着的扶道山人似乎半点也不着急,面前摆了一只巨大的白玉盘子,盘子里已经堆了不少的鸡腿骨,证明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啃了很久。

    乍一看似乎与往日无异。

    可横虚真人清楚地知道,不一样了,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自打在明日星海曲正风提出要与见愁一同去往雪域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当时并未觉得会出什么大事,所以并未阻拦,而是默许了。

    谁能想到今日

    极域与十九洲看似属于阴阳两界,在往日难以通讯,可如今东极鬼门已经被他们强行打开,要往来两地得知十九洲的消息,没有往日那么方便,却也不是做不到。

    半个时辰前,有人来告诉他,明日星海修士与之前奇袭雪域的崖山修士都齐聚在崖山,而崖山大师姐见愁在出现片刻之后,又与曲正风一道消失无踪,那些聚集起来的修士,似乎也是要出发去哪里。

    如今这时机太敏感了,容不得横虚不怀疑。

    他盯着这极域的舆图,看了许久,终于还是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道“你我认识千载有余了,可对于当年极域发生之事,你到底是耿耿于怀,不肯放下,也不愿再相信昆吾了。”

    相信

    扶道山人随手将啃完的鸡骨头扔进了盘子里,捞了自己脏兮兮已经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道袍擦了擦手,然后才抬起头来看横虚。

    声音里,竟辨不出喜怒。

    “我崖山陨落的英魂,皆在千修冢里看着,便是我心里想信你,也没那胆量。”

    崖山,千修英魂

    横虚真人只觉得心里面压抑的一片,因不知道扶道与崖山到底要在背后搞什么鬼,又兼之周天星辰大阵所示的昆吾百年大劫之期将近,所以难以压抑心底生出的猜忌与焦躁。

    他慢慢地睁眼,素日通达天机的眼底,却掠过一分少见的阴霾“扶道,十一甲子前,我便已向你解释过。当年之事,是我不察之过,才致使申师弟犯下大错,贻误战机,连累崖山。如今阴阳界战重启,战况胶着难定,你却难放下旧日仇恨,只恐此战要为你我二人、你我两门间的暗斗僵持所累当年我因一念之差,铸下大错,十一甲子以来心关难过;难道今日扶道兄也要重蹈覆辙因这一念之差,再铸下大错吗”

    “一念之差”

    扶道听着他话中的确是强忍了不快的诚恳,只是这轻飘飘的“一念之差”四个字,听来实在是刺耳极了他没忍住冷笑了一声,拂袖而起,抬高了声音质问

    “你横虚当真只是一念之差那么简单吗”

    诚如他所言,两人认识实在是太多年了。

    扶道山人素来是个直脾气,乖张性子,便是当了崖山执法长老之后也未能改半分;横虚真人却从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怕当年便是连他师尊都看不透他在想什么,他扶道曾以为自己看透,后来才知晓都是狗屁

    认识越久,越觉此人难测

    “你师弟申九寒天赋过人,后来居上,颇得你师尊喜欢。可十甲子前阴阳界战一役竟猪油蒙了心敢来坑害我崖山”

    “是他疯了,还是你横虚疯了”

    “先是申九寒,后是崖山,再是你那徒弟谢不臣,还有我徒儿见愁横虚啊横虚,我怕的不是你一念之差、铸成大错,怕的是你念念皆差,还不知悔改”

    枯瘦的身体紧绷,素来没个正形的一张脸已然为这一刻爆发的情绪涨红,显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肃然与沉怒

    就像是一座根本压不住的火山

    压得越久,爆发出来的时候也就越恐怖

    这锋锐的、逼视的眼神,看起来哪里还像是昔日那个万事不在意的扶道山人

    “”

    横虚真人隔着中间这一片漂浮的舆图与他对视,先前浮在面上的所有情绪,却都在这一刻隐没了下去,仿佛一片深不知底的黑潭。

    久久的沉默,久久的注视。

    他好一阵没说话,再开口时已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我没有疯,我只怕疯的是你。”

    “哈哈哈哈”

    扶道山人听得这一句,陡然大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荒谬之事,最掩耳盗铃之人,笑到极致还连道三声好。

    “好,好,好,实在是大好”

    说完竟是连事也不议了,仰天负手直大笑着出门去。

    殿中只留下横虚真人一人。

    他回首看向这殿上,空空如也,并没有昆吾诸天大殿上那一座曾指示了他天机的周天星辰大阵,然而他心里那大阵已成为这近百年来最深重的阴影。

    谢不臣回来时,正好看见扶道山人大笑着离开,他原想行礼,但对方走得实在太快了,没来得及。

    所以进殿时,他心里便有了猜测。

    当下敛尽一切情绪,只躬身行礼“弟子拜见师尊,听闻师尊有事调遣,特来听令。”

    横虚真人听见他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转头来看他,面上便已是寻常模样,只道“鬼门关这一役战况胶着,久拖下去消耗极大,于我十九洲有损无益。所以师尊与其余人商议毕,想派你遣一队人马,想办法绕到鬼门关后,查探清楚情况。尤其是查探清楚望台所设之处,只要得知望台所在,再战便可事半功倍。”

    望台乃是由“瞭望台”演化而来,原是高出于地面用以查探低处情况的高台,在修界因有灵识与阵法的存在,所以望台便不再需要高出地面,但因窥伺查探的作用一样,所以依旧沿用旧称。

    而极域的望台,更有特殊之处。

    每一座望台都控制着地底的地力阴华,若能先拔望台,则十九洲天地灵气可入,战则有极大优势。

    谢不臣自然知晓其中利害,眼神微微一动,却依旧是寻常淡漠模样,答道“弟子领命。师尊若无他命,弟子便先告退,点数人马,即刻出发。”

    “嗯,你去吧。”

    横虚真人点了点头,只是临到谢不臣躬身再拜要退时,又看着他,通达平静的眼底好似闪过了什么,面上淡淡地一笑,竟伸出手来,拍了他肩膀一下。

    “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昆吾将来还要你来执掌,所以此行道中,须要当心。”

    谢不臣性情偏冷,即便是拜入昆吾之后,也素来淡漠,至于与横虚真人的师徒情分其实也可有可无。

    毕竟他已杀过自己挚爱,余者都不值得在意。

    眼下面对横虚真人突来的关切,他并不是很适应。

    而且

    好歹是当年人间孤岛谢侯府的三公子,结交的都是权贵,智谋绝高的他对某些事十分敏锐。

    所以此刻,他面上竟未露出半分该有的喜色,只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在顿了一下之后,垂眸道“师尊厚望,弟子实不敢当,愿此行不负所托。”

    横虚真人这才撤回了手来,看他退了出去。

    直到人彻底离开之后,他才看着面前这一片极域的舆图,慢慢地、一字一字地,呢喃一般,将自己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青出于蓝,胜于蓝。”

    “大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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