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唇瓣微动,眼神已经归于死寂,自那张好看的小嘴中吐出的话却是那样的无情。
她说,他真恶心。
那夜已然过去。
但她说过的话及那时的神情,却仍旧时时浮现在他眼前。
他批阅完最后一个折子,轻揉了揉额间。
“大人。”
下侍看了眼已经快要燃尽的烛火,低声唤他。
谢忱看向他。
“夜已深了,您可要去哪”
这话问的,就如同是内侍在向皇帝询问。
今夜,您翻哪个牌子。
谢忱神色淡淡,将他挥退。
“大人”侍人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何事”
侍人颤了颤,仍旧选择说出来。
“贵妃娘娘那边您不是已经应承下来再过些时日,凌国那边使臣就要到了,您若眼下还对公主殿下放不下,怕是”
“行了。”
谢忱知晓他话中之意,懒得听下去。
“你下去吧。”
“大人”
“还不退下”
“是,大人,您早些安歇,小人退下了。”
直至房门被掩上,谢忱才再度抬眼,目光幽幽地望向那烧了大半的蜡烛。
思及此次的身份,倒也不是第一次了,因而,他并无太多不适。
心狠手辣,杀人如麻,权势滔天。
便是他如今身上的标属。
因家仇而进入宫中成为一名内侍。
十四岁到二十四岁,他用了十年,从最初最地位卑下的太监变成权倾朝野的东西厂领头人物。
宫内宫外,何人还敢再对他有何言论。
为了报仇,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甚至是付出所有,包括最低下的手段。
所以,他最开始,瞄准的第一人,便是这宫中地位最与众不同的。
卫莞,当朝嫡长公主,元后生前唯一所出。
他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却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受了委屈,也只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的哭。
他便是那时,入了她的视线。
从此,陪在她身边,日夜服侍。
从梳洗穿衣到逗哄相伴,事无巨细,甚至于无数个黑夜里,他都卧于她的床榻,抱着她冰冷而发抖的身子低声哄着,直至天明。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对她必定忠心可为她赴死之时。
他却毅然转了头,抛下了她。
跟着何贵妃,没过多久,他就荣升不断。
一步步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行,他从无退却,便是她为了他如何在皇上面前大闹,他也仍旧没有动摇。
直至后来,皇帝病倒,何贵妃开始全权掌管后宫。
他坐在这个东厂之主的位置上,俯览众生。
而后,凌国使臣来求亲。
何贵妃做主,将卫莞派去和亲。
他未曾为她说过一句话。
直至她得知消息,跑去找他,声声质问,凄厉而又可悲。
卫莞终究还是坐上了和亲的马车,远去了。
她临走前只对他说了一句话。
“谢忱祝你早日得偿所愿。”
自此,再不回转。
谢忱在她走的第三年,终于如她所言,得偿了。
但是,那当真是他所愿吗。
他不知道,已经分不清了。
彼时,何贵妃已晋升为太后,她的儿子如她所期盼的那样,坐上了那个位置。
但,年幼的皇帝,却只得听命于如日中天的东厂势力。
实则,就是听命于谢忱。
那时的谢忱,虽然名义上还是东厂之主,可实际上,他已形同这国家的最高掌权人。
前朝,曾有宦官祸国。
但谢忱,却是将国家治理的很好。
可就算治理得再好,他也仍旧是个太监,名不正言不顺。
直至,两国开战,凌国被攻陷,仅剩都城。
他却留着那座孤城,一直未发起进攻,明明只差一步,可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很久以后,已经出嫁多年的卫莞只身回来。
他压抑着又带着一丝喜悦,召见她时,却见她伏于他足下,只盼他能够饶她夫君一命,更饶无辜百姓的性命。
他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匍匐于他的脚下,求他,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更来不及去发现阻拦,她衣袖下握紧的玉簪,插入那细白的脖颈。
他俯身抱住她。
她只来及伸手触及他的眉眼,临去时,咳血不止。
“求你,放过他们吧”
言尽,再无多一句话留给他。
不久,谢忱下传命令,所有将士卸甲入凌国都城,不得伤百姓一分一毫。
但等他的人进入皇宫,才发现,凌国皇帝早已自刎而去。
得到消息,谢忱并未发一言。
几年后,皇帝成年,开始大选。
一名叫做柳小莞的秀女意外撞入他的眼。
她的无意冲撞,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会被他处死。
但意外的,他却动用私权,将她留下了来。
不知道是为了那名字中一个相同的字,还是她那一双似曾相识的眸子。
一段不可说破的感情,又在这后宫之中慢慢萌发。
得知卫莞不肯吃药,谢忱得知后刚得空便去了她的寝宫。
卫莞身子从小便弱,大病小病从未间断过,前些日子吹去吹了风,回去便染了风寒,谢忱一早便让太医去给她诊治了,可她却一直闹着,怎么都不肯吃药。
谢忱知道,她定是在等他过去。
但他这些日子太忙,等他稍有空闲,已经是几日后了。
谢忱刚一进入她的寝室内,便听到几声咳嗽。
他对外面守着的侍女做了个噤声的收拾,示意她们退下。
卫莞如今正闭着眼躺在床上,他其实并未发出什么动静,但她却在他靠近的一瞬间蓦地睁开眼。
他的气息,她早已铭刻于心,便是想忘也忘不了。
见到她,她眉眼淡淡,头偏向一边。
他在她的床榻坐下,执起她的手,冰凉的很。
“怎么又使小性子。”他说着,将她的双手包在手心。
他的手比她的大得多,暖意自指间传入身体,她没有动作。
“你有空过来了是来看我死还是没死”
她声音平静无波,但说出的话却叫他微微蹙眉。
“阿莞。”
他有些气。
他不爱听她说这些死不死的话,偏生她就爱这样刺激他。
卫莞轻哼一声,再度转向一边。
下巴被捏住,那不轻不重的力道却刚好能迫使她转过脸去。
“叫我做什么,你去昭阳宫中,又何须来我这里。”
提到昭阳宫,她的眉头还是不自觉地皱在一起,那是一种下意识地厌恶和不愿提及。
谢忱气笑“我这些时日忙的脚不沾地,哪有空闲去她那里。”
说是同她解释,她却仍不领情。
“与我何干。”
“阿莞不愿喝药,不是在等我来吗”
她抿着唇,模样倔强,不愿承认,却也不否认。
她这般做法,究竟为何,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便是他如今这样对她,她也还是想要见他的。
她就这样僵持着,也不说话,谢忱微叹了一身,将她的手指拿起放到唇边,轻轻触着。
“你的身子本就不好,何须如此作践,若是想见我,便派人去同我说声,我又怎会不来见你。”
他的话让她手指一僵,而后猛地抽回。
她下巴微抬,强装不在意。
“我何时说了想见你了。”
手指又是不自觉地收紧。
“反正我这里,你总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呵,当真是可笑,本宫堂堂一个公主,现如今,竟也要受一个卑贱的阉人掌控了。”
“如今发达了,便能忘了吗,曾几何时,你还匍匐于本宫脚下,说到底,你不过就是本宫养的一条狗,不,你甚至连狗都不如,因为,就连狗都比你忠心。”
她话说得难听,虽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却也是她被压制这么久,积怨爆发。
再看谢忱,仍旧眉眼平和,面上似乎一点都没为她的话所影响。
“公主说的是。”
他这般说着,掀开她的被子,卫莞往里一退,怒道“谢忱,你要做何”
他侧身便躺进了她的被褥中,抬眸,对上她一脸不知是被羞的还是气的晕红,哂笑道“微臣本就是公主身边的伺候的奴才,自是要好生伺候公主歇息。”
他褪去鞋子,躺了下来,伸手便将她揽于怀中。
“公主身子还是这样。”
“不管什么时候,都冷的似冰。”
他将她环的紧了,贴着她的脖颈,鼻息轻打在她的颈窝。
“谢忱,你胆敢越礼,当真以为本宫如此轻易可欺”
回答她的是谢忱清浅的笑,带着一丝嘲弄。
“公主从前,可是听话的紧,若是没有臣陪着便睡不着的。”
听他提起从前,卫莞手指紧了紧。
曾经他倒是真好意思提及。
那时,她仍旧年幼,确实如他所言,每一晚,若是没他哄着陪着,她便不愿睡,甚至,醒来时,也是无时无刻不缠着他。
可是,后来呢。
他走了,连一丝不舍都没有给她,就那样去了那女人跟前,对于她这个曾经的旧主,撇的干净又决绝,任她如何哭求,他都没有回转。
半响,她轻嗤了一声道“从前是本宫年少不知事,让谢厂公误会了什么,现在不会了。”
说出的话,冷漠而绝情。
“误会么”
谢忱低语,也不与她多言,只顺从心意道“越礼即是如此,那臣便越礼了。”
卫莞闻言便是蹙眉,伸手就去推他。
“谢忱,你何须来此这般欺侮于我,若是你想,大可去昭阳宫里找你如今的主子,你现在这样,又是想如何”
她边说边极力挣扎,却被他轻抚后背的动作怔住。
“阿莞,乖,让我好生抱一会儿。”
“听话,别动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央求,但似乎又夹了些别的什么,她听不太真切,却听得他鼻息渐渐沉稳,她终是没有再动。
他好似真是累了,不一会儿,竟抱着她睡去。
他睡的那般安稳,以至让她晃神。
见惯了他平日里阴狠冷漠的样子,这会儿他竟敢在她面前这样安睡。
不是说,西厂之主什么时候都警觉的很吗。
眼下看,就算她给他一刀,他怕是都不会知晓吧。
可是,她却不会那么做。
即使,这宫内宫外,有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想置他于死地。
可她却舍不得。
舍不得啊。
卫莞咬了咬唇,鼻间有些泛酸。
为了这么一个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却一次又一次,让自己跌至尘埃。
再低眉看向他熟睡的面容,她紧绷的身子终是慢慢放松,也随他闭上眼,不一会儿,竟也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个番外,我有空就发,连同有亲想看的修仙那篇。
大家别急,毕竟我是连清明都要被逼着补课的人,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