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过了几天,松月真适应得越来越好,甚至不需要江快雪跟着也能下楼在小区里走走了。只是老鼠一直没抓着,两人晚上还是睡在一起。
周六的时候江快雪跟松月真请了假,一大早就把松月真送到了活动中心,然后上顾大夫那儿学习。
他很聪敏,一个星期就把人体穴位图记了个不离十,顾大夫对这个徒弟也颇为满意,给了他一套竹针,让他试试手。
师徒二人相处得颇为愉快,如果不是顾大夫特意空出一个小时,让他跟顾小曼相处培养感情,他会更愉快。
而且江快雪觉得,顾小曼对他也并不是很感兴趣,那么她执意要嫁给自己,又是图的什么
下午五点,江快雪辞别顾大夫离开。他先去菜市场买了点蔬菜,然后到盲人活动中心接松月真。
回去的路上,松月真问他“这附近有个小公园,你知道吗”
这个江快雪知道,就在小区旁边,他早晨去买菜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一堆老头老太太在哪儿晨练。
知道。
“明天早上,我们去看看吧。”
当天晚上,两个人还是睡在一起,半夜江快雪醒了,听见厨房那边传来啪啪声,看来是粘鼠贴把老鼠给粘住了,老鼠正在拼命挣扎呢。
他闭上眼睛想,可以不用再跟松月真睡一起了。
第二天一早,他起了床,走到厨房门口,一只大老鼠被黏着,不再挣扎。江快雪抓起老鼠,丢进垃圾桶里,把垃圾袋收拾一下,扔到了楼下。
松月真已经醒了,听到江快雪说抓住了老鼠,他明显松了一口气,又有些不放心“你再找找,这房子里还有没有老鼠。”
江快雪听话地找了一遍,确实没有老鼠了。
吃了早饭,他带着松月真出了门,两人肩并肩,往那个小公园走。
江快雪发现,这条路上的盲道都修得很好,没有障碍物,松月真用导盲杖就能自如地行走。两人走了二十来分钟,到了小公园里,江快雪发现这里的盲人还挺多的,有的有家人陪着,有的是一个人出来遛弯。
他明白了,对盲人来说,这个小公园是他们除了盲人活动中心唯二能去的地方。
现在的城市建设,很多都不注意盲道,有的地方虽然修了盲道,但是常常都被自行车、窨井盖、机动车辆占据了,盲人被迫呆在家里,而这个道路通畅的小公园,是他们能出来透气、聚会的地方,对他们而言意义重大。
松月真转悠过,没多说什么,跟江快雪打道回府。路上经过菜市场,他跟江快雪提议“我今天想吃鱼,你买条鱼吧。”
江快雪浑身一僵。
作为一个从小杀鱼杀到大的人,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碰那些滑溜溜的玩意。有一段时间,他睡觉都在梦里杀鱼,那些鱼拼命挣扎,滑不留手,锋利的鱼鳍割破了他的手掌,有的已被开膛破肚,还能蹦跳着溅他一脸水珠。最要命的是冬天杀鱼,冰冷刺骨的水冻得他双手通红,数九隆冬,他连骨头缝都冻得发疼。
江快雪拿出手机,慢慢地蹦出一句话对不起,松先生,我不会做。
江快雪一直秉承着莫飞的教诲,说出的话就要做到,能不说谎就绝不说谎,可没想到今天却只能用谎话搪塞松月真。江快雪心里生出了一股羞耻感。
“那算了,我们吃点别的吧。”
出于撒了谎的愧疚心理,江快雪中午给松月真做了一桌子的好菜清蒸狮子头,酸汤肥牛,文思豆腐,天麻炖乳鸽。
松月真开玩笑“你做的菜太好吃了,就怕我复明之后,一照镜子发现自己变成了球。”
江快雪认真地说不会的,您一直都很英俊。
松月真一愣。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也被许多人夸过外表,但是听见这句棒读的电子声音,却让他心中轻轻一颤,仿佛有根弦被拨动了。
他忽然想,要是能看看小江的模样就好了。
“小江,你为什么会失声”他想知道更多关于这个年轻人的事。他忽然发现,虽然小江和自己朝夕相处,但他一点都不了解他。这就是失明带来的憾恨,他无法用最直接的目光,去了解眼前的人。
江快雪却是一愣,犹豫了半晌,实在是编不出理由,松月真见他沉默了这么久,以为是触到了他的痛处,连忙说“你不想说就算了。”
他苦涩一笑“抱歉,是我唐突了。如果有人问我为什么失明,我大概也不想说吧”
“不过如果你问我,我可以跟你说。我失明是被人害的,那个人,说不恨他是假的。我现在唯一庆幸的事,就是不用再看见他了。”
江快雪
江快雪有些郁卒,虽然他知道松月真恨的是原主,但谁叫他现在成了原主呢,听见这话,感觉松月真说的人就是他似的,让他有些怏怏不乐。
过了几天,江快雪再去盲人活动中心接松月真的时候,敏感地发现那里的盲人对松月真的态度变了。
松月真坐在窗边的位置,跟一个盲人老头下盲棋,其他人脸朝着他们,在听下棋战况如何。大家的脸上都带了一点微笑,虽然屋内只有两人下棋的声音,但江快雪能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变化。
这些盲人群体接纳了松月真。
不仅如此,松月真在这个群体中的地位也上升了。
江快雪有些摸不着头脑,接松月真回去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松先生,今天我去接您,感觉大家对您的态度都变了,这是为什么
“最近那个小公园要拆了,你听说了吗”
这个江快雪知道,他听来超市买东西的顾客提起过。
“那地方对这些人的意义不一样,前阵子据说要建个停车场,如果真的建了停车场,那这些人就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了。上次我们过去时我留了意,这附近的车流量并不大,尚在承载范围内,何必再建个停车场”
江快雪听他这么一说,才感到疑惑,松月真说的没错。
这是为什么
“因为政府还有配套项目,而且这个项目一旦建了,会大大地增加这个片区的车流量。”松月真说话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小区旁边就是学校,这一片都是学区房,如果车流量增加,一来噪音会影响学生们读书,二来学生们上下学更加危险,家长们不可能同意的。”
江快雪明白了,松月真点破这一层,就把盲人们和建停车场的矛盾上升到家长们和建停车场之间的矛盾。盲人们势单力薄,可家长们为了自家孩子能好好读书,态度必然强硬。现在一户家庭除了爸妈,还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老人家们的战斗力也是不容小觑的。
那停车场还建吗
“听说政府暂缓了这个项目。”虽然只是暂缓,但松月真为盲人们保住了这个小公园出力不少,盲人们佩服他,自然接纳了他。
江快雪不得不佩服起松月真来。
像松月真这种人,无论走到那里,都是焦点,即使他失明了,换了个环境,也一样能左右逢源。江快雪忽然想到了徐知,徐知年纪轻轻,能在研究所做到副所长的位置,又是凭借的什么
业务能力过硬能进那种国家级科研项目的,有哪个人是草包
靠家里的势力以徐知高傲的自尊心,怎么可能容许自己借家里的权势为自己造势
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徐知能在研究所做到副所长的位置,必然有他笼络人心的手段和心机。
徐知和松月真,这两个人越是对比就越是让江快雪心惊,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呢
很快就到了复查的日子,江快雪一大清早就起了床,带松月真去了医院。他们提前挂了号,饶是如此,还是等到十一点多才进去。大夫做了检查,面色凝重,没多说什么,只是给松月真多加了一种药。
江快雪买了药,带松月真回去。
松月真大概也知道自己情况不乐观,回去的路上一直都很沉默。周围车水马龙,嘈杂喧闹,但是他的世界还是一片黑暗,他跟那个热闹的世界唯一的接触,就是小江的手。
陷入全然黑暗的世界,他只能强自镇定,压下心头的慌张,抓着最后一点希望,就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但是今天复诊的结果,让他强自压下的慌张和迷茫再度翻涌起来,他感到窒息,甚至想自暴自弃。
松月真想,只要再往前走一步,他就能解脱,再也不用迷茫不用痛苦
松月真呼吸急促起来,被正常人的世界抛弃的绝望和求生的希望在体内翻腾,撕扯,要他今天做出一个选择
松月真向外走了一步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他
是小江的手。被那只手牵过太多次,松月真已经能凭感受认出那只手。手指纤长,掌心柔软,温暖,那手不大,秀气得像女孩子的手,他觉得这手的主人应该也像这只手,单薄秀气,虽然已经成年,却还带着一点少年人的模样。
小江
要是能听听他的声音多好啊。
小江的手是连通着那个光明世界的手,小江的声音也是连通着那个光明世界的声音。
松月真开始感到不满足,他想听听来自那个世界的声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