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 凤清姑母带着六名族中弟子, 前往城外集合。之前那批弟子下落不明,也不知究竟遭遇了什么, 这次几大家族门派的领头人便商议一起进入星渊海。
江快雪还以为星渊海当真是一片海,待到了星渊海的入口, 站在一片高坡上往下看,才发现这里并不是什么海,而是一片连绵无际的山谷,大大小小的湖泊仿佛珍珠, 落在山谷之间, 于郁郁葱葱的枝叶间偶尔闪现一点光亮。难怪这地方叫做星渊海,山谷之间的这些湖泊,可不就如天上的繁星一般璀璨迷人。
凤清姑母回过头,与众位子弟作交代,待会儿与兄弟们进去之后, 不可造次, 需得小心谨慎等等。
江快雪与庄弥并肩站在一起, 凤清姑母看了他一眼,也交代一句:“江快雪, 你跟紧一些, 别走散了,若是你出了什么事, 我可不好跟你娘交代。”
其他门派世家的弟子们, 有知道江快雪的, 便好奇地回过头来张望。谢玉居然也来了,跟云外城的弟子们站在一起,朝江快雪看了一眼,一张圆脸上满是嘲讽。松月真正在给松家的子弟们分什么东西,没有抬头看江快雪一眼。
众人这便依照次序,下了山坡,走进山谷。庄弥一直牵着江快雪的手,两人并肩走进谷内,这地方因为人迹罕至,所以草木生得十分茂盛。参天树木遮天蔽日,林间雾气氤氲出一片浓郁的灰绿。
这山谷竟然如此安静,连一声鸟叫都没有,江快雪不禁绷紧了神经,抓着庄弥的手交代:“咱们千万不可走散了。”
就在这时,林间忽然升起一股雾气,凤清姑母的声音从前头传来:“大家手拉住手,不可散了!小心这雾。”
江快雪伸出手去拉前头的堂兄,手中却是一空。这就怪了,明明前一秒还能听见江子龙叫大家小心的声音,怎么手一抓却空了?
江快雪转过头,却没看到庄弥,他一怔,原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竟然放开了和庄弥的手。
“庄弥!庄弥!”江快雪在原地叫了两声,没有人应答。
前方雾气中隐约出现了一个身影,穿着玄色衣衫,身形像是庄弥。江快雪追上去叫道:“庄弥!”
那身影却忽然消失了。
太也古怪!
江快雪以前要么蹲在家里画画,要么照顾瞎眼帅哥,要么在朝廷里当官,还从来没经历过这种事。幸好他看过几本小说,知道这时候需得万分小心。这种雾可能有毒,也有可能有致幻作用。
他刚才吸了好几口,没出什么事,那么有毒的可能性应该能排除。致幻倒是很有可能,他不就看花眼了,总觉得庄弥就在他前头走着。
江快雪自忖反正他也死不了,就算中了毒,还可以给自己一刀,自杀了再活过来,心里也不怎么害怕,只是担心庄弥。他还有些新奇,好奇地研究这股雾气,一会儿趴在地上看看,一会儿选了颗树往上爬,做猢狲状远眺,丝毫不介意自己的年龄都有一百多岁了——反正也没人看见,想怎么皮怎么皮。
也该着他走狗屎运,在雾里转悠了片刻,竟叫他走了出来。再回头看去,身后却别说雾气了,连他来时的路也看不见了。
江快雪四下打量,不远处一片湖泊,湖水碧蓝,倒映着四周参天的大树与红花碧草。他叫了两声庄弥,没有人答应。
江快雪以前在燕云州时,曾和松月真一起去过塞外,认识了一个叫吉格图的小朋友。这小朋友教过他如何在茫茫的草原上辨认方向,这办法在这山谷里应该也适用,江快雪看了一眼树影和天空,往南面走去。
路上见到不少草药,他一边走一边挖,不知不觉便过去几个时辰。肚子有些饿,他一个人拿了干粮出来,坐在树底下吃了,又继续往前走。
天渐渐暗了,江快雪找了个湖边落脚,升起一堆篝火。他走了大半天,只觉得十分奇怪,这地方对他来说就是个普通山谷,除了刚进谷时的那诡异雾气,没有半点有危险的地方。难道是那隐藏在星渊海内的魔道中人都不屑对他动手?特意没有为难他?
江快雪打了湖水烧来喝了,从包裹里找出驱虫药粉洒一圈。这地方人迹罕至,蛇虫鼠蚁必然很多,不洒驱虫药粉,今晚恐怕别想睡个好觉。
想到睡觉,也不知庄弥现在在哪儿,能不能睡个好觉,松月真又怎样了?他除了得照顾自己,还要照应着松家的子弟们,肩头的担子更重,今晚能不能休息好?
江快雪叹了口气,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他又帮不上忙。
他小心脱下外套,折叠整齐,庄弥送给他的那朵花就放在衣服上。他躺在篝火边,踏踏实实睡了一晚,第二天醒来,神采奕奕,穿上衣服继续上路。
星渊海深处,一戴面具的年轻人负手而立,问道:“诸事都安排好了么?”
他身前一名中年人垂下头,恭身道:“已经准备好了,只待这些人走入套中,咱们便可收网。”
年轻人点点头,又问道:“我带来的那人呢?你们没有伤他性命吧?”
那中年人登时有点郁闷,沉声道:“有领口上别着的花,教中弟子们见了他都是绕道走。少主放心吧。”
年轻人点了点头:“留着他的性命,我还有用处。”
中年人点头:“是,一切都凭少主人吩咐。”
别人是进来除魔卫道,江快雪却像是来春游的,认定了一个方向,便一路往前走,时不时停下来摘两朵花,挖几颗草药。这地方果然有不少珍稀品种,江快雪的包裹都快装不下了。
他还惦记着那极为罕见的“天边一碗水”,若是能在此处找到,松月真的母亲就有救了。
就在他挖草药挖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打斗之声,有人!
江快雪连忙循着声音赶去,那打斗之声你追我赶,不时传来呼喝之声。江快雪追了好一阵,才终于赶上。
只见一白衣青年正与穿的红花柳绿的两人斗在一处,外头一个年轻人扶着个受了伤的光头和尚。再凝目望去,那白衣青年原来是松月真,与他对战的乃是一男一女,男的穿青,女的着红,二人脸上都带着面具,遮去半张脸。
松月真一剑横挑,将那女人的面具挑飞,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来。那光头和尚见了,有些意外:“阿弥陀佛,崔三娘子,怎么是你?你也入了魔道了吗?”
崔三娘子与那青衣汉子退开两步,松月真也落在一边。他脸色煞白,衣襟前染着斑斑血迹,不知是以一敌二难以支撑,还是在之前就吃了暗亏。
光头和尚身边的年轻人快步上前,扶住松月真,问道:“二哥,你还好吧?”
松月真将他往后一推:“你去看顾风鹤大师。”
江快雪看松月真这逞强的模样,不禁心痛,瞥见草丛里掉着一个银光闪闪的面具,乃是崔三娘子被松月真一剑挑落的,小心把面具捡起来,戴在脸上,免得松月真认出他来,露出厌烦的神色。
这面具香香的,不知崔三娘子搽脸用了多少粉。只是她鼻梁似乎不够高,这面具江快雪戴着有些压鼻子。
崔三娘子看着光头和尚,哼了一声:“什么魔不魔的,你们这些人表面上道貌岸然,其实都已经腐朽生蠹,成天拿着条条框框,框住自己,也框住别人,生生把我和儒郎拆散!”
光头和尚叹了口气:“阿弥陀佛,你与聂大侠乃是师徒,岂可乱了伦理辈分。崔居士,你又何必如此执着,需知一切执念皆虚妄啊。”
一旁那松家的弟子也附和道:“是啊,崔姐姐,喜欢一个人也不一定非得跟他在一起,你也可以默默地守候在他身边,看着他幸福,对你而言又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崔三娘柳眉倒竖,骂道:“臭小子!你居然敢叫我姐姐?!”
说罢又打将上来。江快雪暗道,这光头和尚说的都是废话,什么虚妄不虚妄的,倒是那松家的年轻人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如今不能跟松月真在一起,能默默守护在他身边,看他幸福也是好的。
可他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帮松月真,掏出几支银针看了看。他现在已经能把内劲灌注于银针之内,或许可以把这银针当做暗器?可若是失了准头,打到松月真该如何是好?
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红女绿男渐渐落在下风,就在这时,树丛后一人飞身而出,袭向松月真。松月真见人偷袭,连忙躲避,红女绿男却将他退路封死,叫他避无可避,松月真矮身错开,左腿却是狠狠挨了一下,登时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那名松家的年轻人惊怒道:“魔教狗贼,居然偷袭!卑鄙无耻!”
光头和尚亦是满脸关切。
偷袭之人乃是个瘦削的中年男子,一张木黄的脸,看着平平无奇。他冷冷看了一眼红女绿男:“以二敌一还打不过人家,废物!”
江快雪看他有动手收拾松月真之意,心中十分着急,便在他动手的刹那,江快雪甩出一把银针,射向几人。
那黄脸男子飞身避开,红绿二人却不慎中招。江快雪一直用气控制着银针,待银针射入两人体内时,他便加大灌注于银针之内的“气”,银针立刻爆射开来,二人闷哼一声,呕出血来。
黄脸男子见这二人负伤,己方实力登时去了大半,虽然松月真负伤,但那隐藏在树后之人诡异神秘,他不欲恋战,抓上两人便飞身而去。
风鹤大师朝着树后问道:“是何方高人相助?还请出来一见!”
江快雪却怕松月真见了他,又要厌烦,他虽然戴着面具,可穿的衣服、衣襟上别的花都能让人认出来。他已经打定主意,默默守护在松月真身侧就好,并不想与他相见,便提气飞快地离开了。
风鹤大师高声询问两遍,仍然没有人出来,松家那弟子走到树后张望道:“没有人。那位高人已经离开了。”
风鹤大师沉吟不语,上前将松月真扶着,松家的弟子也快步上前,问道:“二哥,你没事吧?”
松月真脸色煞白,哪里像没事的模样。他不愿旁人担心,便摇摇头,目光忽然瞥到一边,瞧见草丛中一物银光微闪,不由问道:“那是什么?”
松家弟子走上前,用树叶垫着,将那闪光的东西拈起来,示意二人来看,原来是一支银针。
“难道树后那人乃是青翡谷的大夫?”
“青翡谷这次只来了一人,乃是一名叫寻秋的小医仙,难道是她在暗中相助?”
松月真摇摇头:“寻秋没有这等实力。”
风鹤大师将银针拈起,仔细查看,变色道:“阿弥陀佛,这并不是青翡谷所用医针。青翡谷的针,乃是玄铁特制,至硬至坚。这支银针却不过是寻常大夫所用,银针细且长,将真气灌注其中,对真气的掌握须得十分精确,否则此针必裂。”
他说罢,松家弟子将针接过去,以真气灌注其中,果然那针立刻裂了。
“此人能将真气掌握到如此微毫的地步,实力绝对在老衲之上。”风鹤大师思索:“这次入谷屠魔的人中,有如此实力的,不过五人。这五位与老衲关系素来不错,无论树后是谁,也不至于不肯出来一见。”
“说不定那位高人另有要事呢。”松家弟子在一旁推测。
三人也只能作此猜想,松月真腿部受伤,将裤腿撩开一看,小腿青紫肿胀,十分骇人,松家弟子只得扶着他,风鹤大师也受了伤,在一旁慢慢跟着,三人向星渊海中心走去。
江快雪担心松月真的伤势,跑出几里远,便停了下来,把领口的花摘了,外袍脱下,反穿在中衣里头,这一番打扮虽然不伦不类,但是却没人能认出来了。
他方才射出了三枚银针,身上所剩银针不多,不能再拿来当暗器使,他眼光转到一旁的松树上,眸光一亮,摘下一把松针,将“气”灌输进去,果不其然,松针更加脆弱,受不住气劲,裂成两断。江快雪却觉得稍加控制,多多练习,要以松针为暗器并不算难。
而且这松针比银针可易得多了。他摘了一大把,放入怀中,又回到之前遇到松月真的地方,那里已人去地空。他爬上树顶,远远地自茂密的树叶间看见了三人休息的身影。
松月真坐着,也不知是否是伤口实在疼痛难忍,不良于行。以江快雪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松月真若不尽早医治,只怕要废。他提气,朝三人的方向奔去。
江快雪很快追上。见他露面,两人也吃了一惊,松月真已几近昏迷,躺在树下。风鹤大师念了声佛,问道:“阁下有何贵干?”
他一边问,一边暗自打量江快雪,见这人戴着与崔三娘一样的面具,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又十分陌生,而且惊人的年轻,心中不禁惊疑不定。
江快雪压低声音:“方才是我躲在树后,二位受伤了,刚好在下粗通医术,不如由我为二位诊治?”
他亮出一枚银针,由松家弟子验视过了,的确是那种普通的银针。
风鹤大师问道:“原来是恩公。恩公难道是青翡谷的前辈?可否以真面目示于我等,也好打消老衲心中疑虑。”
一旁的松家子弟也附和道:“正是。虽然这位恩公救了我们三人,可你戴着面具,我们不知道你是谁,怎敢让你医治。”
江快雪十分为难,要他摘下面具,那是万万不能的,若是松月真见到是他,别说让他医治了,只怕要立刻赶他走。可不摘面具,又无法取信于这两人。
江快雪诚恳道:“在下保证绝无恶意,只是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不能以真面目与各位想见。”
“敢问恩公是否是青翡谷的弟子?”
江快雪摇摇头。
松家子弟皱起眉头,与风鹤大师对视一眼,继续说:“恩公既然不是青翡谷的弟子,这医术又是从何处习得?我二哥与风鹤大师都是身份贵重的人物,怎能随随便便交给旁人医治?再说,恩公一直遮遮掩掩,不肯以真面目示我,请恕吾等无法信任。”
江快雪眼光在松月真脸上转悠一圈,见他痛得紧蹙眉头,心里也不由得跟着揪心焦急。他忽然灵光一闪,高声道:“这样吧,二位不相信我,那我便医好自己,向两位证明我的医术。”
他说罢,出手如电,一掌拍在自己左腿上,登时一阵钻心的痛楚传来,身子已歪在地上。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叫风鹤大师与松家弟子都呆住了。江快雪额头尽是冷汗,只觉得左腿已失去知觉,只不过这疼痛与江父抽他的那二十鞭子相比倒还不算什么。
他问道:“我把自己打残,再治好,两位总该相信我了吧。”
风鹤大师与松家弟子都愣着,万万没想到有人行事居然这般古怪。松家弟子犹豫道:“这……恩公何必如此。您既然救了我们,想必与我们都是同道,将面具摘下来叫我们看看便是……”
江快雪忍着疼,低声道:“请恕我实在不能摘下面具。不过我当着二位的面打伤了自己,等于是将性命交在两位手中,足以证明我没有恶意。”
风鹤大师叹气念了声阿弥陀佛,那松家弟子走上前来,将江快雪与松月真扶到一处。
江快雪刚坐下,没有查看自己的伤势,先一步拿起松月真的手腕为他把脉。一旁的两人看见他这般紧张松月真,那份关心不似作伪,一个思索一个猜测,各有思量。
江快雪放下松月真的手:“阿真……松少侠只是痛的昏过去了,暂时没有大碍。我先将我的腿治好,再为松少侠诊治。”
他说罢,将裤腿卷起来,看了一眼左腿伤处,那里一片红肿青紫,十分可怖,不知腿骨是否都断了。
江快雪取出银针,扎入穴道之内,过了片刻,放出淤血,为自己正了骨,又请松家弟子帮忙,削了两片木板,夹在腿上用布条固定。
做完这些,他看向风鹤大师,问道:“我看这位大师内伤不轻,不如让我看看?我现在不良于行,若是加害于你,自己也跑不了。”
风鹤大师叹道:“恩公心慈仁善,老衲又岂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恩公一看。”
江快雪诊了脉,大致了解了风鹤大师的伤情。靠得近了,便听见风鹤大师呼吸间有呼哧之声,想来是肺腑受伤出血。江快雪取出银针,将真气灌注于银针,扎在风鹤大师胸前要穴上。
这里的修行之人与普通人不同,非得用真气灌注银针,否则区区普通银针,扎不进他们的血脉。风鹤大师的外家功夫练得炉火纯青,相较于江快雪的肉身,皮肉更为扎实。江快雪凝息屏神,将五支银针一一扎入,风鹤大师与松家子弟亦不错眼地看着他的动作。
待施针完毕,江快雪松了一口气,收了针,风鹤大师吐出一口淤血,呼吸间已经没了杂声,显然是好多了,松家子弟忍不住开口道:“敢问恩公的医术是跟谁学的?竟然这般精妙。”
江快雪说:“不要叫我恩公了,在下姓江名遥,二位叫我江遥便是。我的医术乃是跟一位姓顾的大夫学的。”
松家子弟轻轻念了一声:“江遥?阁下难道是江家人?”
江快雪摇摇头,如果不是无法离开,他肯定早就离开那个江家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江家人。
“在下上松下月明,江兄如不嫌弃,称呼我月明便是。”松月明还有诸多疑虑,只不过现在不是攀谈的时候,他们进入这险象环生的星渊海,在雾中与其他人失散,一路遭遇三波魔教中人,若不是有风鹤大师与二哥在,他早就遭遇了不测。现在两人都受了伤,他得打起精神来才是。
“大师,江兄,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尽快寻一个安稳的去处才是。”
江快雪说:“松少侠与我腿部受伤,最好不要移动。”
风鹤大师跟着说:“星渊海内处处都是险象,哪里都不是安稳的去处,依老衲之见,在这山林内寻一个能遮风挡雨的所在便可。”
江快雪心内暗道:处处都是险象?我怎么不觉得?
他一路走来,如郊游一般轻松惬意,并没察觉到什么危险。可见到风鹤大师与松月真的伤势,便也知道他们所言不假,一时间便将原因归结为自己的运气特别好。
松月明听了风鹤大师的话,便在这四处探查,寻到一个低矮的棚屋,虽然十分简陋,但修葺一番,也足以遮挡风雨,供病人休憩。
松月明将江快雪与松月真一一扶到棚屋之内。江快雪见自己还得拖累旁人,也不禁有些后悔一时间莽撞了。可他当时急着看松月真的伤情,不得不出此下策。
幸而松月明毫无怨言,将两位病人安置妥当,风鹤大师坐在一旁调理内息,他便找来干草干树枝,把棚屋屋顶修一修。
这棚屋也不知多少年没人居住了,地面上生着青苔腐草,江快雪疼惜衣裳,不想坐在地上,便找来草茎揉成一个草团子,垫在屁股底下,虽说草团子有些扎屁股,可总比弄脏衣服好。
风鹤大师正在调息,他便掏出怀中的松针,练习用松针当暗器。不多时,脚边便堆了一堆断掉的松针,他真气空了,人也有些疲惫。
这时风鹤大师已调息完毕,与他攀谈一番,原来风鹤大师是跟着白马寺的几位弟子一起进来的,进来时也遇到了那诡异妖雾,与弟子们失散,半途中遇到了松月真和松月明,也遭遇了几波魔道妖人。
“阿弥陀佛,原本咱们有这么些人,聚在一处未尝不能将魔道妖人一举歼灭,只是这些魔道中人狡猾奸诈,诡计多端,将咱们化整为零,各个击破。他们对此地的地形又十分熟悉,打不过便逃,一时间咱们竟落在下风。”风鹤大师沉吟道:“不过咱们人多,又不乏高手,大可不必太过担心。”
江快雪倒不怎么担心,只是有些好奇,问道:“大师,这些魔道中人难道是一伙的么?”
“江施主可听说过摩尼教?”
江快雪摇摇头。
见他连这也不知道,风鹤大师有些诧异,耐心解释道:“摩尼教原本是一不入流的小教派,行事神秘诡异,近年来摩尼教新教主上任,在普通人中间大肆招揽弟子,又收纳许多被世家宗门逐出门墙的离经叛道之人,行事狂放偏激,便有人称呼其为魔教。”
江快雪点点头。这些宗门世家等级森严,叫人透不过气来,想必有许多人和他一样,早已对这些条条框框心怀不满,一旦有了契机,或许就投身到魔教之中了。再加上普通人没有修行的门路,魔教愿意给他们提供功法,当然有不少人愿意加入。就算一百个人里只有一个天才,魔教也收获巨大,剩下的那九十九人,还可以扔出去当炮灰。
只不过听风鹤大师说了,这魔教行事离经叛道,一言不合就杀人,看来魔教虽然充满了创造力和反叛精神,但同样有粗野蛮横的一面。虽然这些宗门世家的规矩早该有人来打破了,但若叫这行事偏激的魔教占了上风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时松月真醒了,江快雪连忙查看他的伤势。他怕松月真听出他的声音来,连话都不敢说,松月明在一旁殷殷问道:“二哥,你好一些没有?”
松月真皱着眉头,脸色潮红,疑虑的目光在江快雪的面具上流连。一旁的风鹤大师解释道:“松少侠,这位就是躲在树后救了我们的恩公。江恩公精通岐黄之道,正可医治你的腿伤。”
松月真盯着江快雪,目光冷静:“恩公姓江?”
江快雪压着嗓子道:“江遥。”
也不知松月真有没有听出声音来,他闭上眼睛,继续躺着,脸颊脖子红通通的,看来是高烧起来了。
松月明在一旁道:“江兄,我们现在已经相信你的医术了,能否请你现在就为我二哥诊治?”
江快雪正等着他这句话,立即便取出行囊内收集到的草药,一一尝过,辨认药性,取出几种对症的,让松月真服下。他又把松月真伤腿上的淤血放出来,简单给他清理了,敷上药包扎好。
江快雪让松月明烧了热水,时不时喂松月真喝水,到了傍晚,松月真的烧就退了。只是他一个下午没有小解,怎么着也该去方便一下了,江快雪见他一直没提要出去小解,推测他大概是不好意思,便对松月明说道:“我想小解,劳烦你扶我到树下。”
果然,他开了口,松月真便也跟着让松月明扶出来方便一二。
回了那小棚屋内,松月真有些不解,问道:“江兄的腿怎么也受了伤?难道是我不知道的时候又遇到了魔教妖人?”
松月明想直说,江快雪冲他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是我自己打的。松少侠就当是我抽风吧。”
松月真又问了江快雪几个问题,譬如他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医术又是跟谁学的等等。江快雪能说的照实说,不能说的都守口如瓶,他也不在乎松月真究竟信不信他,只要松月真允许他治伤就行了。
晚上几人睡在地上。江快雪担心松月真的伤势,不时便起来看看松月真,喂他喝些热水。半夜松月真又发起高烧,江快雪知道他这病容易反复,穿上衣服爬起来照料他,到凌晨时松月真的烧便退下去了。
松月真睡得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间看见一个戴面具的身影一直在照料着他,喂他水喝。半夜他终于踏踏实实睡着了,黎明时分又被尿涨醒。
江快雪就守在他身边,撑着头打盹,见他醒了,抬手摸了摸他额头,感觉到烧退了,轻声问道:“可是要去方便?”
松月真有些不好意思,江快雪已将他扶了起来,往松月真手里塞了一根树枝,他自己也撑着一根,两人相携着到了树底下。
江快雪知道松月真这人爱面子,脸皮薄,便退开一些,眼睛望着别处。松月真方便好了,江快雪便扶着他,松月真的脸还是红了,闷不吭声让江快雪扶着回去。
松月真喝了水,躺下准备继续休息,棚屋角落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只灰不溜秋的老鼠钻出来,黑豆般的眼睛看着地上的四人,竟一点不怕人。
松月真身子一僵,江快雪却是在心中一叹,过了这么多年,松月真连他都给忘了,可却还是忘不了对老鼠的恐惧,看来他对老鼠的感情比对自己的感情还深。
他这么想着,甩出一把松针,打在那老鼠身上。老鼠吱吱叫着逃走,腐草上留下几滴鲜血,这时只听一声叹息:“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
江快雪收起松针,风鹤大师已经醒来,正惋惜地看着草上沾着的几滴血迹。
“江施主,说不定那老鼠才是此处的主人,是咱们误入了此处,你何必非得取它性命呢。”
江快雪对这满口慈悲为怀的老和尚没有办法,他想要辩驳一番,却又不擅口舌,只得硬着头皮说了人生中的第二个谎话:“我怕老鼠。”
如果不这么说,明天若是再遇到老鼠,他想要杀老鼠,只怕又要被这和尚啰嗦。
一旁的松月明也醒了,听见这话,不禁好笑道:“江兄,你那般厉害,原来会怕这小小老鼠。”
江快雪不禁赧然,看着躺在一边的松月真,松月真义正言辞:“小小老鼠,有何可惧。”
松月明忽然咦了一声:“二哥!你身后!”
江快雪抬起眼,还没见到老鼠,就先听到了吱吱之声。
说时迟,那时快,松月真翻身就地一滚,身子滚到一边,松月明已经一剑了结了老鼠。
松月明啧啧两声:“二哥,你口口声声说小小老鼠有何可惧,可你看看你自己!”
松月真面容冷静:“你何时看到我怕老鼠了?我刚才不过是背上痒痒了,在地上磨蹭一下。”
他睁眼说瞎话的功夫简直叫人叹为观止,江快雪和松月明一起目瞪口呆,话都说不出来。
四人在这草棚内修整了三天,期间有两个魔教中人经过,并未发现他们,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人经过,一切都平顺得不可思议。
江快雪的腿已经快好了。他这幅身体的体质好的惊人,原本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腿骨都受伤了,这才三天就好得差不多了。松月真与风鹤大师的伤也差不多好了,这一天夜里,江快雪就悄悄离开了。
他都打定主意,要默默守护看顾着松月真,既然他的腿已经好了,那也是他功臣身退的时候了。
江快雪找了个空旷地方,把外套穿回来,花仍旧别在衣领上。上次那两个魔教中人路过时他都听见两人谈话,他们抓了一伙人,眼下就关押在星渊海的中心地带,不知道庄弥怎样了,有没有被这些人抓住,江快雪得去看看。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去了能做什么,但总归不能就这么抛下庄弥走了。
江快雪又郊游似的走了几天,采采花,挖挖草,十分惬意。途中遇到几个魔道中人,看见他袖扣里别着的花,打都没打就跑了。
江快雪摸不着头脑,索性不管那么多,继续一边“郊游”一边练习发射松针。
星渊海的中心,乃是一片湖泊,湖泊周围丛生着琪花瑶草,杳无人烟。江快雪不禁疑惑,在方圆十里内找过一遍,没见到一个人影。
他又回到中心的这处湖泊边,这时,忽然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你们这些魔教妖孽!快放了我师弟!”
“哈哈,臭小子,要我们放人,你怎不知说两句好听的来?”
“正是!你叫一声爷爷,我就放一个人,如何?”
“狗贼!休得侮辱我等!你可知我师父是谁?”
“管你师父是谁,在老子眼里都是一堆臭狗屎!”
这说话声音十分清楚,可周围却没有半个人。江快雪疑惑极了,四下寻摸,终于确定那声音是从湖里传来的!
这就奇怪了,湖里怎么会有声音?
江快雪在湖边蹲下,望着澄澈的湖水,因为折射,湖面下仿佛一块微微闪光的碧玉,诱惑着人深入其中。
江快雪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他以为这水会很深,哪知道很快就到湖底了。湖底碧绿发蓝,闪着微光,他忍不住伸手去摸,却发现这湖底压根就不是泥土,不知是什么物质,将他的手吸了进去。
江快雪连忙拔出手,看了看,又伸进去,□□,伸进去,玩的不亦乐乎。
湖底传来一声怒吼:“兀那小子!你到底下不下来?!”
江快雪一愣,手伸进湖底没有□□,忽然有人自下握住了他的手,把他拉了进去。
江快雪原以为他会被拉进湖泥之中,哪知道那只手抓着他,一瞬间就穿过了湖泥,原来这下面还别有洞天!
下方乃是一处巨大的洞穴,足足有半个足球场那般大,分坐着两拨人。洞穴最里头被绑着十来人,穿着各大门派世家的衣服。
江快雪被人拉着,落到地面上,再看头顶,那里悬着一片碧绿微蓝,通透澄明,为下方这处洞穴提供了足够的光亮。而且那湖底的泥土十分奇怪,一点没沾在他衣服上。
江快雪猜测,那湖底的怪泥想必可以吸收光线,难怪会微微闪光。他再看拉着他的人,乃是一个穿着玄色衣衫的人,两道张飞眉,满脸络腮胡,看来之前怒斥江快雪的就是他了。
江快雪看一眼他的衣衫,眼睛一亮,四下扫去,果然看见庄弥与另外一个庄家子弟坐在一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