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之前,小树村还叫神树村,神树村男权之上,因为当初逃难来十重大山之时,初代的村长寻求到了神树的庇佑,才救下了跟随他而来的一众难民。
彼时神树还没有如今的枝繁叶茂、根深树大,它与神树村是相辅相成、相应而长的,神树庇佑村民、抵挡外来的危险,而村民奉上信仰、滋补神树,换言之,这是一个需要双向奔赴才可以完成的完美循环。
如此过了许多年,神树村壮大了数倍,人数也从最开始的十几人变成了五百五十多人,可人一多,人心就很难齐了。
神树村避世而居,自然不受阆苑城的律法管控,他们也很少出村,甚至严禁与外界通婚,这被认为是背叛神树、亵渎神树的行为。
神树村的村民,由生到死,身心都必须属于神树。
这是初代村长制定的村规,神树村人人都必须遵守,一旦有人越界,就必须受到惩罚,但刑罚的量刑,男女却有非常大的区别。
事实上,女人在神树村的地位很低,一开始还好,但随着村子越来越闭塞,掌权者会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权势,不停地去压榨弱小的一方,直到最后她们在村里没有任何的地位可言。男人主宰一切大小事,一个女子在神树村诞生,从生下来就是家里男性的附庸,她们甚至不被允许有任何的自我意识。
神树并非人类,它对人类的情感、欲望一处所知,它一开始只是闲极无聊这才接受了一个人类的请求,后来发现这样可以更快地修行,便放任了这群弱小的人类寄居在它身上。
可随着时间推移,它觉得这样似乎不太对,于是它尝试着去干预神树村男女之间的地位差异,它开始给予女性一些特权,希望以此来弱化两性之间的矛盾,从而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但神树显然过于想当然了,神树村的男人只会觉得神树开始偏心了,肯定是村里的女人引诱了神树,这是他们绝对不会允许的。
于是神树想要看到的弱化并没有出现,甚至更加变本加厉了。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卞春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他们循声过来,还以为树下被捆绑的小女孩是犯了什么天条,却没想到居然仅仅是因为偷吃了供给神树的祭果,这些道貌岸然的男人就要将这个小女孩倒吊起来放干血
神树怎么可能会因为小小的一颗祭果被吃就震怒,这些男人是恶魔吧
同行中只有向禾是女子,她已经气得提剑了,然而这里是幻境,是巨树记忆中那些曾经早就发生过的惨景。
从小女孩的献祭开始,一桩桩神树村的罪恶出现在四人眼前,很难想象,在没有任何修行手段的干预下,人心可以如此可怕。
但长久的压抑,必然会在某一个时刻,触底反弹。
一夕之间,神树村所有的男子都被反杀屠戮,女人们拿起了剪刀、锄头、镰刀、木棒,像是从地狱杀上来的复仇者一样,一刀刀、一棒棒将从前奴役她们
的男子杀死,直到不成人形,都不曾停手。
而策划这一起流血事件的,是曾经那些被放血、抛尸于神树之下的那些女怨。
恐怕连巨树都不知道,它早已被怨气侵蚀,当它意识到这一点时,它已经脱不开身、身在劫数之中了。
它恍然间意识到,这或许是天道对于它从树化妖的考验,可它自始至终都没有意识到,当它被污染之后,一切都来不及了。
神树村,成为了一个罪恶之地,而它因为接纳了一个凡人的请求,不再有任何的可能化妖。
人有一念之差,树也有,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距离化妖只有一步之遥的参天大树了。
它想要挽回。
于是它努力重塑了那些女人的身躯,给予她们力量,试图感化她们,又用身躯包裹了那些男人的尸骨,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去净化他们。
或许等到女人们被感化,尸骨被净化,它就能得道化妖了。
在这之前,它绝对不能被修行者找到,于是它开始在十重大山里游走,可很快它就发现,村子里光有女子是不能繁衍的,于是它开始帮助那些女子寻找夫婿,并且为了不让她们再被夫婿欺负,它送出含有它力量的种子庇佑村里的女子,一旦那些夫婿对她们不好,它就会施下惩罚。
巨树心想,这下总该不会重蹈覆辙了。
然而它没想到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它以为自己是在感化,却没想到是在助纣为虐,当它发现村子再度失衡之时,已经无能为力了。
它与她们捆绑得太深了,只要她们发出祷告,它就必须给出回应,它抽出那些村外男子的生机运数助女人们重返青春,甚至给予她们力量和美貌,她们再也不用生育子嗣、享受到了从前男人们才有的地位。
巨树意识到,它再一次失败了。
它看着灵光湛湛,可内里已经烂掉了。
但纸是包不住火的,十重大山外面的男人也不好骗,村里的女人太多了,每年都有“嫁神树”仪式,它已经累了。
于是这一年,它告诉她们,如果她们能引诱来修士,那么就可以一直永葆青春。
女人们立刻陷入了寻常修士的热情之中,断断续续的,她们竟然也成功了两回,可他们都只是炼气修士,太弱小了,没有办法终结这场闹剧。
或许,它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插手凡人的命运。
它累了,意识陷入了沉睡,或许等到有朝一日它的力量耗尽,才能结束这一切吧。但它却没想到,转机来得这么快。
我做错了吗”巨树轻轻问出口,或许它早就想问了,只是无人回答它这个问题。
卞春舟性子最活泼,此刻脸上也是肃然的沉默,太血腥太扭曲了,树也好人也好,都完全失去了本来的面目。
你说大树一开始是好心吗必然是好心的,那些人求救的心诚不诚势必是真诚的。
可人是会变的,人心是不可控的,当大树试图用力量去干预人性的一瞬间
,就意味着它必然会失败。
“你在不甘。”
闻叙的声音在此刻听起来,格外的沉静,或者说,他是四人之中此刻情绪最平静的人。
“我难道不能不甘吗”
“你连善恶都不分,自食恶果的事,凭何不甘”
那个小女孩被倒吊着放干了血、那个女子因为多看了一眼别的男子而被处以极刑、还有幻境中被戕害的其他女子,当她们被伤害时,它早就该出手,而不是等到罪恶形成,才出手料理恶果。
它靠村民供奉的信仰而壮大,却冷眼看着信众被倾轧,说实话,闻叙并不同情它,人要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树也一样。
这就像是凡人境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自以为随手给出一点施舍,百姓就会按照他们的心思成为他们手中呼风唤雨的工具,一旦百姓没有按照他们的意愿做事,就会谩骂百姓刁民、不知开化,却从没想过从他们自身找问题。
“那明明是那些男人太可恶,明明是他们的错”
“呸那你就是他们助纣为虐的工具”卞春舟呸呸两声,一开始他也挺同情巨树的,但仔细一想,它空担了个庇佑村庄的名头,它根本不作为啊,女人们被迫害成这样了,它才开始假惺惺地调和,“说穿了,你就是贪图那些败类男的信仰,对不对你怕自己太过强硬的手段,会让他们对你的信仰作出改变,而那些女人弱势,你想只要给予一点施舍,她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你还没错你是真不挑啊那些败类禽兽玩意儿的信仰你也吃得下,你是真的饿了活该你渡劫不成功,老天爷还是开眼的那些幻境你放给我们看,还指望我们帮你剔除怨气呢吧想都别想”
“轰隆”一声,幻境在一瞬间破灭,头顶的水光乍然落下来,是一片火光投射下来。
是宗门的救援到了
而巨树,似乎也被卞春舟的话戳中了隐秘的心思,水底骤然陷入了剧烈的摇晃。
“不”
“我没错错的是人错的是人”
“只要她们都死了都死了就好了就像那些男人一样,都死了就好了”
糟糕,他骂是骂爽了,但好像有些用力过头了,这树开始发飙了,卞春舟心想要不要找补两句,违心地安抚一下这棵树脆弱的心灵,还没等他开口呢,闻叙叙居然又开口了。
“她们不是早就死了吗死于你的不作为,死于你的贪心,现在活着的她们,难道不是你拼凑出来的躯壳吗”
哪怕身体还活着、灵魂被缝补,那又如何被扭曲长大的人,难道你还期盼她们能有正确的三观吗
“她们是凡人,而你是即将化妖的灵树,你扪心自问,你真的无法反抗她们吗你游说她们去引诱修士,真的是为了结束这一切吗难道不是因为你已经不满足于凡人的气运力量,所以才转而将目光投向了修士吗”
“你给予她们力量,难道不是将她们当做你的提线木偶、替你捕食吗不要自欺欺人了,你早在冷眼旁观村庄里男子欺压女子之时,树心就被污染了。”
之后所有的一切看似善举的背后,都是亡羊补牢式的操控,闻叙向来不惮以最坏的心去想别人,他甚至觉得,这棵树一开始救这些人,就是别有用心。
灵树要渡劫,它自身不可能一点都感悟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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