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内监同禁军统领姚令对上,便拱了拱手,唤了一声姚统领。
姚统领笑眯眯的同他拉了几句家常,二人便一块往外走,步伐极慢,说着话,姚令手中的一张银票就往那内监的袖子里塞了过去。
“您这是”
内监不解。
姚令笑道“没什么,请公公喝喝茶、听听戏,一点小意思而已。”
内监小心的拿出来看了一眼,见那面额竟是五百两的,眼睛登时完成了一条线。他们这些半边残缺的人素来就爱金银,玉器都不爱,真金白银最讨人喜欢。禁军外臣要讨好他们,素来给这些的居多,不过小事情给的不多,左不过几十两银子,能给上百两的,那是孝敬德安、德善、德喜那种大太监的,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内监得了这银钱,心情欢畅,便受了姚令的恭维。
不过他心里有数,能在登闻鼓这时节给他送银票,意思明显不过。
他受了银票,笑道“事情已经让陛下知道了,咱家能帮姚统领什么忙”
“也不用帮我什么忙。”姚统领微微咧开嘴“咱们好久没遇到,多说两句话,走慢几步即可。”
内监想了想,点头。
买卖是极为划得来的。
他们能混在宫中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从来不问别人做事情是什么理由,给了银钱,顺手帮忙,就算陛下问起来也怪不到他头上。
白捡的
两人慢慢吞吞的走,另一边,通政使司衙门的人已率先赶到。
来人姓宋,名唤宋鉴;他身边跟了个官员,也是通政使司衙门的人,禁军唤他朱大人。两人一个四品一个六品,一前一后来了午门前。瞧见乔明渊端坐在地,宋鉴蹙起眉头,呵斥“你这举子好不知羞,既有冤情,为何不来我通政使司呈报冤情,非要敲响登闻鼓惊扰陛下”
乔明渊看他一眼,没吭声。
朝廷设京兆府尹,受理京城内外民案;又设立通政使司,掌管内外掌疏中敷奏封驳的事情,但凡是民间冤情,或是民告官之事,皆由他们来受理查办;另外,朝廷还设有顺天府衙、都察院、按察巡抚等衙门,也受理查办一些冤屈案件。
宋鉴此话便是不满乔明渊,说他不走寻常路,越级伸冤有违常理。
乔明渊自然也知道他的意思,不过他没解释。有什么好解释的他不相信京城的官员,不敢将妻儿性命托付在这些人的手上。
官官相护,他若不捅破了天,明天怎么死的都不知
宋鉴见他不理自己,只目光直白嘲讽的看着他,心中恼怒的同时,又生出了些许冷意。他看向守着乔明渊的禁军,冷笑“还愣着做什么但凡敲响登闻鼓,必定要先受三十廷杖。他既然动了登闻鼓,理应受这个刑罚,这就带到午门内行刑”
乔明渊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衫。
他不卑不亢,不惊不惧,宋鉴身后的那朱大人登时犹豫起来“宋大人,登闻鼓响了,陛下必定要派人来过问,不若稍等片刻”
“规矩不可废”宋鉴斩钉截铁。
守着乔明渊的那禁军手心满是汗,面对两位大人意见不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心里盼着前去通报的同伴能快些回来。
怎知一等二等,那前去的禁军一直没回来。
他正不知该如何办,宋鉴又在催促他快些执行,却见一直没说话的乔明渊开了口“我既然来了,就没想过要退缩。军爷不用为难,三十廷杖,我受得”
他做了个揖,撩了撩衣摆,一副概然赴义的形容。
宋鉴听他答应打下来,也不再说什么,冷声道“你既晓得规矩,那就再好不过。来人”
话音落下,便有通政使司的人领着人过来,将乔明渊带出广场,往地上压倒。负责行刑的人往乔明渊身边一站,如同人猿泰山般高大,透着一股致命的冷意,两人手中的混子泛着黑光,成人小臂粗细,瞧着如钢铁帮冷硬,落在地上带起一阵灰尘。
这要是落在人身上,不得打断皮肉骨头
慕绾绾已拼了命挤到广场最前端,瞧见那棍棒的模样,登时倒抽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不行,不能打”
“人家读书人不惜受三十廷杖都要告御状,还不知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连口都没开就被打死,天底下还有没有伸冤的地方要打人可以,等这举人告了状再打才行”
“对”
话音落下,有围观的学子应声声援“陛下必定在往午门赶,他的冤屈都还没跟陛下说,打死了怎么办算谁的”
“这姓宋的莫不是想包庇谁吧”
“说不定都是蛇鼠一窝”
又有人大声的说。
读书人联合起来,声音马上变得大起来。直白来说,恩科考场不同于正科考场,猫腻不知多少,昨日放榜便有多少人心中起疑心,今日见举人敲响登闻鼓,读书人便都觉得十之八九跟恩科会试有关,且不管如何,闹出事情来,没考上的说不定还能等来一次机会。帮人即是帮自己,谁都不愿意看那人孤立无援。
要说什么最麻烦,有功名的读书人最麻烦。
这些人能说会道,打不能打,说又说不过,宋鉴被几句话气得满脸通红,险些背过气去。
“我不过是遵循律法办事,何来包庇一说,简直是信口雌黄”宋鉴拂袖。
他一人之声,对抗不了千百人之声。
“若圣驾在此,先杖打三十没问题。没见到陛下,谁都不许动他分毫”
有人激愤的打呼。
呼声一呼百应“对,不能打”
“谁要在这时候动他,谁就是帮凶”
“想死无对证有我们在,我们不许”
乔明渊已趴在地上,听得身后阵阵声援,平静了许久的心再起波澜。宋鉴被围观的人唬住,暂时不敢动他,他趴了一阵子便又爬起来,回身向广场上的人做了个礼,以示感谢。
“那举人,你有什么冤屈,不如先说给大家听听。我们听了之后,要真是天大的冤屈,哪怕拼着这条性命不要,我们也会替你敲登闻鼓,定要陛下知晓不可他能打死你,还能杀尽天下人,堵住天下悠悠之口不成”见他肯回身搭理,便有人又喊。
乔明渊一震。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独行人,却在这一刻,感受到了同他一般跳动的心。
说
还是不说
略一犹豫,宋鉴便冷笑“告御状,敲登闻鼓,你既然知道后果就该承担,煽动旁人替你出头,你这等人品不见得多高尚。今日这事儿,乃是我按照律法办事,就是告到圣驾跟前我也不惧你。三十廷杖你是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
他说罢挥了挥手,示意别停手,先打了再说。
行刑官听令按住乔明渊,扬起了手中的棍棒,竟是不敢外围那些百姓学子如何叫嚣,非要先打了这举人再说。
“明渊”
慕绾绾见状喊了一声,险些晕过去。天旋地转中,有人托住了她的手臂,她泪眼朦胧的回头,却是林则惜。他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慕绾绾身边,方才那几句带头的话也是他喊出来的。他生怕慕绾绾摔倒,此时满是担忧,同时手握得很紧,眼睛看着乔明渊的方向,牙齿深深咬进了下唇。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午门之中有人快步跑了出来,同时大喊“住手”
宋鉴见了此人,脸色陡然一变。
行刑官也不敢再蛮横的打下去,收了棍棒,乖巧的立在一边。
来人却是天启帝跟前的大太监德安。
他年近五十,跑这一段路跑得气喘吁吁,白生生的老脸上甚至还带着汗水。在他身后,跟着方才姚令见过的那个内监,此时那内监忐忑不安的跟着德安,诚惶诚恐不敢多说一个字。在两人身后,姚令神色肃穆,跟在一步开外看着。
宋鉴上前见礼,目光立即落在姚令身上。
姚令摇了摇头,眉头紧锁,微微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跟在德安身后的内监。
两人眼神打了个照面交流,便各自散开,速度快、痕迹浅,谁都没瞧见。姚令走过来,经过其中一个禁军跟前,便吩咐道“你去一趟安定侯府,将此事说给阁老。”
禁军悄然退出,快步去了。
姚令见状,便也没再继续管这些,他跟在德安身后,走向了乔明渊。
乔明渊见来人一身宫服,又得宋鉴如此小心谨慎的对待,便知道来人身份不低。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恭敬有礼的行了个礼。
德安喘过一口气来,横了身后跟着的内监一眼“办点事情都办不好,磨磨蹭蹭险些误了陛下的大事”
训了人,他又转向乔明渊“那举人,你有何冤屈,为何要敲登闻鼓”
乔明渊吃不准他身份,犹豫了片刻,他又道“我乃陛下跟前近臣,今领总管一职,是陛下吩咐我来看看,登闻鼓已有百年不曾响过,此事陛下极为关心,怕你有天大冤屈,又怕旁人为难于你。你若有什么话说,可在我跟前直言,你跟我说的话,我必原样转呈陛下陛下乃圣明君主,日理万机,若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受那三十廷杖也不冤枉”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