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光磊冒着风雪骑了一路的马,连眉毛上都结了霜,心里窝着火,见乔明渊请他进去,眉毛抖了抖,心说我倒是要看看你闹什么幺蛾子。
他一抖衣摆,稍稍低头进了那房。
房间里不大,可以说一目了然,然而聂光磊进去之后,整个人就跟傻了一样,膝盖一软,扑通就跪下了。那不大的房间就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了个铁盘子,铁盘子的架上,托着一方明黄色的卷轴。明黄色,天下还没谁胆子大到敢冒充皇族,无他,这玩意它是圣旨。
聂光磊朝着圣旨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乔明渊把房门关上,走上来也行了叩拜之理。
等他直起腰来,他笑着看聂光磊“聂将军,你现在懂了吗”
懂了
还能有什么不懂的
敢情眼前这毛都没长齐的书生,是天子的钦差大臣呀
那一瞬间,聂光磊额头后背的冷汗齐刷刷的就全出来了,冬天本来穿得就够厚,他那夹层的襦衫险些给冷汗打湿,一股后怕从心里窜到脚底,又从脚底窜上头顶。他看着笑意盈盈的乔明渊,只觉得糊涂了许久的天灵盖忽然涌入了一道光。
天煞的,他险些将天子派来的钦差大臣给弄没了
这又要说到上一次剿匪的事情。
乔明渊来箕陵城巡视的时候就听说四处山匪流窜很凶,专门打家劫舍,强悍的时候还要抢劫朝廷送来的军需,当时动了要剿匪的心。安定下来,跟聂光磊初步谈拢之后,他上门去借兵打算剿匪。那次借兵说不上多愉快,聂光磊本来担心部队上的人员和军需不够,自然不会给乔明渊多能干的兵卒,他借的是老弱病残的兵。青壮年兵卒只十几个而已,要不是参将说只给几个青年人不像话,还给拨了个营长带去,他是连那点青年人手都不乐意给的。
好在乔明渊比他想的有脑子,他派去的那营长也不蠢,两人合作,剿匪很顺利。
事后他把营长喊来,才知道乔明渊是怎么剿的匪徒。
他把自己伪装成了搬家的公子哥,先潜入平阳关,再从平阳关往箕陵城走,诱导那些山匪来劫持。等他的人被劫持到山寨里了,里应外合,他那行礼的车里表面是金银,下面全是火油,将金子一捞,一把火直接烧了起来。
过程堪称精彩,那营长对乔明渊赞不绝口,说这个新来的县令有胆色又有智谋,当时还被歹徒射了一箭,好在没伤在要害。
好家伙,要是当时那流箭歪了些许进了乔明渊的心脏,陛下追究起来,他的脑袋还能在
聂光磊摸了摸自己的项上人头,后怕啊
乔明渊笑着说“聂将军,我方才在军中跟你说的话,你现在要重新考虑吗”
这还用说
出了小事他兜着,出了大事,天子兜着,他还有什么不敢干的
聂光磊点头,小心的用手指了指天,问“这事儿上面也知道,上次那些药品是不是朝廷给的”
乔明渊笑而不答。
让聂光磊误会他有很强的靠山是很不错的选择,诚然他也的确有天启帝做支撑,但天高皇帝远,天启帝放他出来的时候可什么都没给他,一切都需要他拼,他没那么蠢的告诉聂光磊这些,如今让聂光磊安心,跟着他放手一搏比什么都重要。
他的态度在聂光磊看来就是默认,聂光磊小心翼翼的说“陛下是不是已经知道箕陵城的情况了”
“陛下监管天下,没什么能瞒得住他。”乔明渊很含蓄的笑着“天下还没哪个地方的知县能一年换三,这么不寻常,你说陛下注意不到,可能吗陛下只是不能亲自过来,但他心里有谱,他让我来这地方,就是为了让这里焕然一新,让我们不受外族节制。聂将军,你我要做的事情是名垂千古的事,干好了,后世传颂我两的威名,干不好”
“干不好要如何”
“人头落地,马革裹尸。”
聂光磊心口一颤“从军那天就做好了准备的。”
“光是你的怕不够分量。”乔明渊淡定的瞥他一眼“西北这碗粥有点大,你我端不起来,不成功便成仁,要么咱们将陛下的心头大患一举除掉,要么,凡是跟你我有点关系的,大家一律身赴黄泉做个伴,谁都不孤单。”
聂光磊大惊失色,猛地抬头。
他以为乔明渊开玩笑呢,结果,他只瞧见一双清明的眼,眼中泛着坚定的光,全无方才半点笑意。
果然不出乔明渊所想,来的时候聂光磊稳稳的骑在马上,回去的时候因为腿软,他只能跟着坐马车。战马寄养在县衙,乔明渊亲自把聂光磊送回军营。到了军营门口,被冷锋一吹,聂光磊才稍稍有了些力气,这时候乔明渊已经驾车回去了,他看着远去的背影,人生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那县令不过二十来岁,在聂光磊看来却有深沉如海的心思。
他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乔明渊啊,那可是六元及第,六百年来第二人。那可是二十岁拿下状元,独身一人敲响登闻鼓,状告内阁的人。
这个人,凭着一己之力,愣是撬动了大盛的一座大山。
那座大山有名有姓,名叫黎文希,曾叱咤大盛江山三十年,历经三朝,是一风云人物。
他头脑渐渐冷静,忽觉胸中豪情涌了上来。他从军有十几年了,在军队这些年,胸中豪情也被消磨和压制,但在这一刻全涌了上来。只因为那个青年人冒着风雪而来,只要一想到乔明渊独身敲击登闻鼓的壮举,他就四肢百骸充满了力量。
聂光磊不服输,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做到的事情,他为什么不能
好嘛,聂光磊这边事情进展得还算顺利,从这一日起,箕陵城里最大的军官跟他是一条心的了。
但聂光磊的顾虑不无道理。
箕陵城是乔明渊和他最大,没错,但出了箕陵城,平阳关、陈明关皆有比他两人官大的,而且那些官个个护着彼此,他们搞不定。
乔明渊笑着说他有办法,且等着看,聂光磊就等着看。
进了腊月,西北说是天寒地冻都不为过,屋檐下吊着的冰锥子落下来能当武器用,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连长街那边都跟着消沉了下去。
年关将近,家家户户都要过年,哪怕再穷都得吃口好的。
县衙这边早就准备上了,等腊月二十的时候,平遥府那边的人接到书信,哗啦啦全到了箕陵城。好嘛,场面那叫一个壮观。
乔松柏如今年纪也有快五十,膝下两个儿子早已会满地跑,都到了开蒙的年纪。于氏瞅着倒还年轻,这些年有钱,生活滋润,儿女省心,她保养得还不错,跟乔松柏走出去不像夫妻了,像是一对父女。他们素来相信乔明渊夫妇,两口子说箕陵城有钱赚,加上大女儿也在这边,又想着要让乔明渊给两个儿子开蒙,二话不说收拾了东西,将江上人家一关,来了箕陵城。
这时候搬家已经不比从前人口稀薄的时候,光二房就呼啦啦的有八九辆马车,更别提四房那叫一个人仰马翻。
四房年轻,这两年乔松禄和罗氏又添了个孩子,算上先前的乔明琦、乔明强等几个娃,竟已是六口之家。
除了二房和四房,大房只剩下的孩子乔明鹭也来了。
乔明鹭如今也有二十岁,早不像当初那样胖乎乎的,这些年四处磨砺跑买卖,小伙子看着年轻又精神,乔家男人都长得不差的,他往那一站还挺有种玉树临风的感觉,险些让乔明渊和慕绾绾不敢认。
还有乔松月一家。
谢霄云跟乔松月生了个儿子,乔明慧也长成了半大的姑娘家,手里抱着弟弟,笑嘻嘻的看着爹娘。
随着他们一起到的还有乔明景,乔西子和高斌没跟着过来,平遥府那边的买卖也不能丢,如今是乔西子在坐镇。这两年平遥府那边的买卖发展得不错,于氏、罗氏都帮扶了娘家,也有不算少的娘家人参与,他们来了平遥府,那边的堂子不能乱,各自有人在里面,他们彼此安心。
剩下那些年轻的后生,听乔松柏说都是乔家族学里出来的后辈,书读不进去,跟着长辈们出来见世面、闯天下,反正都是出路嘛。
但就是来了这些人,已足够让旁人看着震惊。
车队长长的蔓延开,竟有四五十两之多。庞大的车队,说出去谁相信这还是当年那个吃不饱饭的乔家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乔家改换门庭大约便是从乔明渊考上功名的那一刻开始,在此时得到了印证。
如今已经可以勉强算是天启十二年,打天启八年乔明渊从家里出来,已经有三年没见过家里人,大人的变化不多,小孩子却一日一个样子,家人见面自然哭红了眼。乔松岳哭得不顾形象,抱着乔松柏和乔松禄说不出来,那边于氏早已搂着女儿哭上了。
好不容易等大家情绪平复下来,慕绾绾安排着他们去落脚的地方。
箕陵城院子便宜,慕绾绾给选的是当街的好位置,连着小半条街,她都用别人的名买了下来,全分给了家里这些人。
好嘛,都落了户,一切也开始步入了轨道。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