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年,准噶尔动乱,康熙决意趁乱再次率军亲征噶尔丹,比起上一次的前途未定,此次明显游刃有余许多。甚至为历练诸位皇子,除胤礽留下监国以外,自大阿哥起,连年仅十五岁的八阿哥都被钦点随军出战。
消息一出,后宫之中,当即人仰马翻,众位娘娘们这会儿也不忙着争风吃醋了,每日可谓心惊胆战地为儿子准备一应物什。
“怎么回事小六打小身子不好,万岁爷怎么忍心”
永和宫,得到消息的乌雅氏几乎肝肠欲裂,手上茶盏瞬间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洒了一地,连一旁从睡梦中被骤然吓醒,神色惊惶不定的十四阿哥都没分去对方半分眼神。
浆染着丹蔻的指尖不住地指使着一旁的宫人
“快去打听打听,究竟怎么回事,六阿哥也是万岁爷的儿子,本宫不信,陛下他会如此狠心。”
被忽视的十四阿哥反常地沉默着坐在一旁没有说话,而此时的心情纷乱的乌雅氏更不会注意到跟前这个儿子了。
倒不是不疼爱十四。
只是跟自小体弱多病的六阿哥不一样,十四从小身子康健,小小年纪便是继九十之后的另一代混世魔王,常日里连个头疼脑热都少有的很,德妃心思自然大多用到了别处。
很快,宫人彩蝶便带了消息。
“回娘娘,听说原本万岁爷预计要带着的,只有前头几位爷,只八阿哥自觉年岁已长,不愿在宫中安享富贵,这才特意去求了万岁爷。”
“这”彩蝶微顿了片刻方才道“八阿哥去了,娘娘您也知道,七阿哥因着腿脚不便,素来很是要强,弓马上等闲不愿输人,听说这事,又哪有落在弟弟身后的理儿,因而继八阿哥之后,七殿下也向陛下请命前去。”
后头的不用说德妃便已经明白,身后两个弟弟,一个年岁尚小,一个腿脚不便,连这两人都去了,倘若独独留下自个儿。外头可不管你身子如何,只会觉得六阿哥懦弱无为,不堪大用。
“老八”
反复琢磨着这个人,乌雅氏恨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胤祚小时候几度生死,甚至还被那时候地位不稳的乌雅氏算计升位。可自那次之后,看着襁褓中奄奄一息的儿子,愧疚也好,怜子之心也罢,这些年几度操心下来,注定了六阿哥在德妃这儿地位非同寻常。
这会儿怕是灭了老八的心都有了。可事已至此,多说已是无意。不止过了多久,”德妃勉强稳住了心神,再开口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温良典雅,只微微垂下的睫羽教人看不清楚神色
“对了,四阿哥呢若是本宫没有记错,这孩子这个月还没过来过永和宫吧”
“回娘娘,确实没有。”
“那便是快了啊”乌雅氏低声轻喃,一旁的宫人适时低下了头。
虽说四阿哥自小抱在皇贵妃膝下,但到底玉蝶未改。骨血之情在这儿摆着,小时候不知事还好,若是长大成婚后还是对生母不闻不问,怕是康熙那
里也会有想法。
因而不论如何,每月四阿哥夫妻不论情愿与否,总要来永和宫走上一遭。而很明显,德妃等地就是这个时候。
然而似乎是明白对方的心思,一连多日,四阿哥不是奔波在户部,就是被皇贵妃叫去承乾宫,愣是没能抽出空闲过来一趟。眼见大军出发之日愈发临近,这一日,永和宫终于传来了德妃身子有恙的消息。
“扑哧”
翊坤宫,得到消息的郭络罗氏倒在榻上当即笑地前俯后仰。
“啧,想不到这么些年了,这人还是这点子本事,尽想着拆东墙补西墙,也不想想紫禁城这些爷们儿可都是顶顶的聪明人,只晓得往里头挖东西,也没个填补的那一天。任是哪个冤大头也不乐意啊”
“但凡当初不要仗着亲额娘,懂得个礼尚往来,有来有往,也不至于教两个亲儿子这般生分”
啧啧,若论这世上哪里的热闹最好看,宜妃娘娘告诉你,那铁定是自家死对头地。
尤其对比自个儿这头,小九平时再是混不吝,可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还是将手头上最好的伤药尽数给五阿哥送了去,甚至特意还跑来自家额娘这儿,暗示战场上刀剑无眼,有些东西能用则用。
“反正你儿子我这身子好的很,这药指不定生多久的灰呢,还不如给五哥拿去求个心安。额娘你也不至于整个搁这儿担惊受怕地。”
“啧,没想到啊还知道五哥是你亲哥,额娘险些以为八阿哥才是你亲哥呢”宜妃娘娘这话不乏揶揄。
“儿子是那等里外不分的人嘛”无语地看着自家额娘,胤禟心下白眼狂翻。
“不过你可想好了,这东西可只有一颗,今儿一旦给出去,明儿未必还能再拿回来。”
看着一脸坦率的小九,郭络罗氏难得认真地看向眼前素来调皮捣蛋的儿子。
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宜妃也不敢拿这等宝贝来赌自家老五的心性,若是阴差阳错给用了也就罢了,能捞回一条命老五自会对小九感恩戴德,胤禟也只会庆幸东西给对了人,而不会从生芥蒂。
但若是这种几乎相当于一条命的东西,拿在手里,当真没有半分想要独占的心思吗
宜妃心思复杂。反倒当事人胤禟洒脱多了“怕什么,如果额娘所想真发生了,儿子虽损了东西却也认清了人。”
“再说,儿子相信,五哥断不会如此。”
当日,从自家额娘手中得到东西的胤祺果然惊诧不已,而对能将这种宝物拱手相赠的九弟更是感动万分。
五阿哥非是活络多言的性子,只私下对自家弟弟愈发照顾了几分。有什么好东西即便自己没有都不愿落下亲弟弟,虽然自小不曾长在一处,这些时日两兄弟感情倒是愈发好了。
眼见亲儿子们愈加和睦,郭洛罗氏心下自是得意万分,这会儿更是有心情瞧永和宫德妃的热闹了。
说实在的,整个宫里,除了翊坤宫,大多数也都在瞧着这份儿热闹。
就
算不知道丹药的事,只看九阿哥这些时日送去亲哥处的,甚至连隔壁八阿哥因着关系好都有幸得了些。谁不知道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九阿哥这里尚且如此,从小几乎长在毓庆宫的四阿哥,手里好东西只会更多。
何况四阿哥眼看就要上战场,宫中众人谁也不信太子殿下,当真会无动于衷。指不定有什么压箱底的宝贝呢
偏生六阿哥又是那样的身子,这里头好戏,可是多的很呢没有儿子要上战场的宫妃只恨不得嗑起瓜子了。
阿哥所,比之神色不安的乌拉那拉氏,得到消息的胤禛面上甚至没有半丝意外,只淡淡地同一旁的苏培盛交代了句
“你亲自去一趟毓庆宫,代爷同太子殿下告罪一声,就说爷今日有事,怕是不能准时赴约了。”
交代完苏培盛,胤禛这才同自家福晋开口道“走吧,记得带上些好药,额娘生病,爷这当儿子的如何能无动于衷呢”
啊这,明明自家爷不过是在平淡不过的语气,身侧的乌拉那拉氏却只觉得头皮发麻。心下对自己这个便宜婆婆意见更多了。
打从随军的消息传出,自家爷也没少往六弟那里送东西,其中有些不难看出究竟出自哪里。可以说自家爷要带的,大多给那位送去了一份儿。
就这,这会儿竟还有人不知足。
太子殿下手中的东西何等金贵随便流出去一点便足够教外头那些宗室权贵们抢破了头去,那六阿哥再是水晶做的人儿,自家爷做的也尽够了吧。
乌拉那拉氏自觉不是什么小气人,可只想想那些送去的东西,都觉得心头滴血。对眼前的永和宫,愈发厌上了几分。
与此同时,永和宫内殿,知晓自家额娘小心思,六阿哥只觉半点脸面都没了。
“四哥先前给的伤药效果极好,儿子早前特意使人试过,食指长度的伤口不到半日便已经全部愈合,必然是二哥那里给的宝贝。还有一些迅速去热的药丸,东西都给了,额娘你又何必如此”
“您是没瞧见,这些时日,九弟他们瞧儿臣的眼神都不对了。”
胤祚抿着唇神色难堪道
少年人最是爱面子的时候,趴在兄长头上吸血总归不是什么好名声,丢人的紧,若非身子实在不争气,生怕有个万一,胤祚甚至不愿意接下这些。
若是可以,他也不是不愿意硬气一些,送些等值的东西过去,可他一个无权无势的光头阿哥,手上哪里能有东西,比地上毓庆宫出来的宝贝。
越想,胤祚心下越是难堪,原本苍白的脸上都多了些许灰色。在场的德妃当即吓了一跳
“浑说什么呢他是哥哥,你是弟弟,你二人同母所出,是最亲近不过的兄弟,老四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
“但凡当年佟佳氏那颗药用在你身上,额娘的小六又何至于如此整日拖着这么个身子。”
是的,直到现在,德妃都固执的以为,当初太子殿下之所以肯拿出那颗药用来救人,俱是因着老四恳求之故。
当然事实上胤礽当年也却有这方面的考量。
这也是这么多年德妃的心结所在,但凡那人对亲弟弟能有如此用心,她的胤祚何苦受这些年的病痛之苦。
“小六你听着,当年为了老四,太子殿下竟然愿意将那般宝贝之物赠出,如今你四哥即将出征,若是没一二如当年那般的保命之物,额娘是断断不会相信地”
不得不说,哪怕不知晓真实情况,德妃某种程度上也是真相了。
甚至此刻的六阿哥,心下也是相信的,这些年太子殿下待四哥和九弟如何,阖宫上下没有人不清楚。甚至他还知道,四哥那里,偶尔用过一次的茶水,对他这残破的身子也是有好处的。
若是心里没有半分想法,那是不可能的,可四哥对这些东西素来宝贝的紧,当日不过宫人弄错了东西,下回再来,书房内那款药茶便已经没了影子。
这般不念骨肉血亲,胤祚心下不是不嘀咕。药茶如此,何况旁的呢
“可那种东西,谁不视若珍宝,四哥又如何愿意拿给旁人”
是的旁人,不亲厚的亲兄弟又与旁人何异,比起总喜欢到四哥那里四处挑毛的十四弟,六阿哥明显看的更清楚些。
深知这种东西即便有,对方也决计不可能给他地。
“此时不给又如何”乌雅氏冷哼一声“额娘只要教他知晓,他手里的东西你知额娘知,甚至万岁爷心下未尝不知,但凡你真有个万一,他不拿出来,就是亲眼见你,见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去死”
不是谁都是太子殿下,有绝对的圣心,还有抽身事外的能力。
“呵,额娘就不信,有了这冷心冷肺的名声,他日后在你汗阿玛那里如何装孝子贤孙”
不得不说,性命当前,为了六阿哥,德妃如今这是豁出去了。
“额娘”
六阿哥大惊失色。
这一刻,眼前之人冷酷的表情如此明显,连眼前的胤祚都不由得心惊。而这一切都还是为了自己。
感动吗许是有的。
但感动过后,恐惧吗必然也是有的。同为亲儿子,此时的胤祚不由想到,若是有昭一日,他同四哥一般,与额娘的想法亦或利益相悖,今日同样的招数,安知不会用到他的头上
总之这一刻,许是褪去了以往温柔慈和的面容,胤祚只觉眼前之人陌生地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