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霞还穿着那身红裙子,她觉得不太舒服,身体上总有一种莫名的黏腻,烫卷的头发经过一夜折腾后,也变得油油的,摸起来却还算干爽,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养尊处优几年的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狼狈的模样。
她重生回到了过去她变年轻了身体变健康了她浑身上下都是精力活了这么多年,再也没有比身体健康更为重要的东西。
尽管白天气温热,到底是入秋了,早晨清凉,带来阵阵不太明显的秋意,林雪霞下楼前可没跟傅魏客气,她从他的衣柜里翻出件旧军装衬衫,披在自己的肩膀上,随便整理了下头发。
这样看起来正常多了。
这里湿热的天气,一天不换衣服就觉得酸臭难耐,林雪霞还想洗个澡,后来想想还是作罢了,这里又没有她换洗的衣物。
再加上昨天她还那般“瑟瑟发抖”,跟个陌生男人睡了一觉后,反而大大方方的洗澡换衣服,傅魏怕是认为活见鬼了。
光是她打傅魏的那一巴掌,早就不符合过去林雪霞的行为做派。
要知道她以前是个很保守的老实乡下姑娘,奶奶耳提面命让她在外不要乱看男人,不要乱发骚,她爷娘也让她老实贤惠点,女人要手脚勤快,闷头做事,将来嫁出去后,好好伺候男人。
可惜了,堕胎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林雪霞跟未婚夫的婚事早就吹了,大伯占了她打工两年的钱给儿子盖房,还想将她卖给一个鳏夫当后娘。
她小妹林月霞十七八岁就跟邻村一个会说话的男人好上了,未婚先孕,啥都没要嫁了过去,后来生了个女,男的那边不重视,公公婆婆不帮她带娃,妯娌挤兑她,男人则外出打工了,开头还寄钱,后来人都没影了。
小妹只能带着个女儿回娘家,她们一家子受尽了村里人笑话。
接连受到打击的林雪霞身体越发差了,在厂里打工力不从心,打螺丝越来越慢,直到被厂里辞退,幸好她二妹林玉霞很争气,考上了大学,给了林雪霞生活的希望。
林雪霞不愿意再回村里,她留在这边摆摊做生意,供养妹妹读书,虽然身体不大好,却有一身好手艺,她开了个小摊卖卤肉卤菜各种调味酱,生活渐渐好了起来。
她的小摊生意好,附近流氓地痞却从来不敢招惹她,起先林雪霞还不知道缘故,后来发现是傅魏还惦记着她。
之前她躲在厂子里,见不到傅魏,现在出了厂子,傅魏经常来她面前打转。
傅魏救了她,又害了她,林雪霞并不恨他,没有傅魏的出现,她的结局只可能更糟糕,但要她感谢他,那也不太可能,她只是不想见到他。
一见到他,她就会忍不住想起她怀上的那两个孩子。
傅魏总是纠缠她,逃也逃不掉,林雪霞还当是过个几年就好,可他总是牛皮糖似的厚着脸皮凑上来,赶也赶不走,骂也骂不走,任她打,任她骂,任她发泄各种怒气和怨恨。
她这一辈子的坏脾气都用在了傅魏身上。
这男人总是一口一个他的女人,还让身边的兄弟喊她大嫂,只要有机会就偷亲她,对她搂搂抱抱动手动脚,平日里把她当老婆哄,嘴里的甜言蜜语就跟不要钱似的,说他俩没关系,别人都不信。
林雪霞实在是没法子了,他们俩的事本来就说不清,后面算是在一起了,林雪霞却一直没松口结婚的事。
那会儿两人的事业都起来了,林雪霞开了饭店和酱料作坊,傅魏更是成了个大老板,林雪霞没想过真跟他结婚。
她是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尽管她曾经怀上过傅魏的孩子。在她从小到大的记忆中,村里的男人娶媳妇,少有什么爱不爱的,娶个婆娘回来就是为了生孩子,为了繁衍后代,为了生儿子,女人要给男人生出个儿子,才能在婆家站稳根脚,才能扬眉吐气翻身做主人。
生不出儿子的,就跟她母亲一样,十几年来总被外人笑话,在婆家抬不起头,受尽奶奶大伯娘的欺凌。
她的爷,也就是她的爸爸,她们姐妹三个是他的亲生女儿,他倒好,不在意女儿,觉得女儿都是要泼出去的水,一心扑在自己的侄子身上,想尽办法倒贴,她打工赚的钱,都让他贴了几个堂哥。
他觉得女儿不能给他养老,老了只有侄子才靠得住,因为侄子是男人,男人才能顶天立地。
二妹跟爸爸说,女儿也一样,她们姐妹三个也能给他养老,她考上了大学了,以后有工作,有工资,但是他不信,他坚称女儿跟儿子就是不一样的。
问他哪里不一样他说他老了病了倒在床上起不来,女人力气小,扶不起他,只有男人才能扶他。
当时二妹都要气死了,不知道该骂自己的父亲蠢,还是怨这个世道,怨自己的性别。稍微想想都能知道,她们爸爸真得病的要死了,最后管他的只能是她们三姐妹,他的侄子会理他才怪。
他就像是一个装醉不醒的人,可能要死到临头的那一天才后悔,他执拗认为他那几个好侄子,才是老林家的根儿。
林雪霞做生意有钱了,她爸又求着她带带几个堂哥,知道傅魏开公司,跑运输,干工程,人脉广,来钱快,让她吹枕头风,给她堂哥安排油水足的采购工作
林雪霞不答应,他就带着她妈跪着求她,一边说还一边抹眼泪,说她又怀不上孩子,一个女人有再多钱都守不住,将来还是得靠林家的男人撑腰,让她为自己的未来着想
一番折腾后,堂哥有一个算一个送进了牢里,亲爸骂她心狠,是林家的罪人,林雪霞倒是觉得很畅快。
她的心早就冷透了。
连自己的父亲都这样,更何况其他的男人。林雪霞不觉得傅魏会和她一直在一起,终有一天,他也会想要一个儿子,想要传宗接代,他这种不缺钱的大老板,也不愁没有女人投怀送抱,还有漂亮的女演员想爬上他的床。
她跟傅魏算是事实婚姻,两人没有孩子,也不会有孩子,据说孩子才是维系婚姻的良药。
林雪霞没抱希望能跟傅魏在一起多久,也许一年后散了,也许十年后散了,也许明天就意外散了,傅魏要是有了别的女人,名义上她连个糟糠妻都算不上。
她没等到散伙,只等到了傅魏意外生了场大病,林雪霞把很多事情都看开了。
傅魏手术成功后,林雪霞松口了,说等他身体养好,他们就领证结婚。
已经年满四十的傅魏当时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你终于答应嫁给我了你们听,她终于答应嫁了我了”
他的反应把林雪霞都给逗笑了,在她来看,她跟傅魏领不领证也没多大区别,他们的嫂子都喊多少年了,日子还不也照过。
傅魏却很重视。
他跟她说了,他以前打过仗,上过战场,当时他是连长,带着连里的战士冲锋,直到往后很多年,还能梦到那火焰枪喷射而出,梦到一张张年轻的脸庞,而他们早已经埋骨青山,对他来说,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赚的,他根本不在意自己有没有后代。
“铃铃铃”傅魏给通体漆黑的单车打好气,从座包底下抽出块抹布,擦一擦后座和前面方向盘的浮灰,灰抹布从车铃铛上划过,带出一阵阵清脆的响声。
他的动作利落,心神却未放在手头的事上,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双女人的凉鞋,还有凉鞋之上纤细的脚踝和一抹鲜艳的红裙摆。
清晨浅浅的光亮照亮了她脚下的土地,她的脚背像羊脂玉一样。
傅魏的呼吸不由自主急促了起来,即便没有抬头,他也能感觉到那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还不知道女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把单车擦了又擦,他的心神变得焦急起来,转过头,他没细看女人的脸,而当他看见她身上属于他的旧军装后,跟着呼吸骤停,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四周的空气很热,好像被一阵绵软的热流包裹。
女人的声音在他的前方响起,“傅老板,你房子卖了吗我一个亲戚说想来看看。”
那声音里夹带了一丝幸灾乐祸,女人的视线好笑的盯着傅魏扶着的破旧自行车,目光转向林雪霞时,神情微微一愣。
“唉,看看这事闹得,你赶紧解决了吧,前会儿那一堆来讨债的,场面怪吓人的。”
她的话使得傅魏思绪回笼,原来在他的失神间,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女人留着稍厚的齐耳短发,微微挑染了一点黄,她的颧骨很高,脸部线条生硬,显得有些刻薄,人到中年发福了,穿着宽大的花绿裳,暗黄的脖子上一串不太圆润的珍珠项链。
中年女人也住这条街上,姓黄,大名黄红琳,街上人喊她红婶,家里有两间屋拆了出租给几个人,白天喜欢跟人打牌打麻将,小打小闹的赌一点,赢了心情好,输了乱发脾气。
红婶有个儿子,人到二十也不干正事,成天偷鸡摸狗游戏厅歌舞厅闲逛,红婶想给他找个对象,娶个老婆管管他。
仗着家里有点房,哪怕儿子烂泥扶不上墙,红婶心高气傲,不想自家儿子娶个外地女人,娶个本地附近村里家里有房的。
八十年代以来,她们这边搞城市建设,原本她们属于村民,土地田地都被规划成了城市用地,国家给了些补偿,也给她们统一规划搬新村,很多就用这些钱盖了房子,做点小生意,也有的一夜赌输了,做生意亏光了。
盖了房子的,好歹有个住的地方,如果还能有空房子收租,楼底下开个店面,就很阔气了。
红婶希望儿子娶个家里阔气点的,可千万不能被那些外地来打工的乡下女人迷了心。娶了这种外地乡下老婆,那可就麻烦了,婚后可不止养她一个,还有她娘家那群穷酸兄弟来打秋风。
唐家娶的那个,不就是这样红婶暗中看了不少笑话。
听说周家那个,在歌舞厅也被个穷乡僻壤来打工的女人迷了,马上要结婚了,家里也闹得不可开交。
都说乡下人老实,乡下的女人可不一定老实,老实的乡下女人,都在厂子里老实打螺丝做衣服呢。
红婶在街上给自己挑了个家庭条件不错,合心意的姑娘陈珍珍,可偏偏陈珍珍瞧上了傅魏这个干工程有点小钱的北方男人。
人高马大,长得英俊,说话铿锵有力,普通话跟那电视上的播音员似的,一群兄弟都听他的,好不威风,有了傅魏作对比,哪瞧得上她儿子。
红婶看傅魏十分不顺眼,认为他就是来抢她们本地姑娘,跟她儿子抢媳妇的外地妖男人。
傅魏工程出了问题,还欠了一屁股债,很多上门围追堵截来讨债的,这些天他砸锅卖铁,街上的人都看在眼底,房子都搬空了,接下来肯定是要卖房了。
很多人眼馋他的房子,却没急着出手,见他困难,都想压他价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