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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1217日李暮夕

    本文于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请。

    北京十一月,天色很暗。

    晚间下过一场雪,站窗口往外望去,院子里一层薄薄霜白,好似被定格。

    钟黎伸手去触,碰到冰冷坚硬的玻璃,忙又缩回。

    耳边传来一声闷促的轻笑,似是忍俊不禁。

    钟黎怔了下,麻木的神经末梢被牵动,带起久违的那种战栗又心悸的感觉。好在窗边暖气稀薄,不至于让人头脑昏沉,她过一会儿便镇定住,回头。

    却是陆宴沉。

    那一刻,她也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一口气,下意识对他露出笑容“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

    钟黎避开了他灼灼而蕴深意的眸子,岔开了话题“早知你来,我就不来献丑了,我本来也不会品鉴什么评弹,都是西月”

    “过分的谦逊可就是骄傲了。”顾西月咯咯笑着扑上来,从后面将她抱个满怀。

    没等钟黎反应过来,她已经色眯眯地摸了摸她的胸脯,嘴里惊呼“宝宝,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吃木瓜了,怎么胸又变大了”

    直把钟黎说得面红耳赤。

    “差不多可以了,她面皮薄。”陆宴沉淡扫她一眼,眼神告诫。

    顾西月哼一声,一点儿不怕他。

    陆续又有别的人过来打招呼,有他们那个圈子的,也有一些电视上熟悉的面孔,约莫是来找机会的。看到钟黎,有些人也会露出惊诧神色,瞅瞅她,又看一眼她身旁的陆宴沉和顾西月,露出心照不宣的了然神色。

    和容凌在一起时,钟黎被他带着出入各种场合,这样的目光也没少见。

    一开始,她对此类目光还会感到窘迫羞愧,后来渐渐的也开始习以为常,甚至能微笑回应。

    有些事儿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是不可逆转的。

    不然,为什么总是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离开他三个月,她已像被剥去筋骨。

    有时候看镜子里的人,甚至会觉得非常陌生。

    明明脸还是那张脸,却像是只剩一个躯壳,无来由心生一种怖惧感。

    “坐一会儿吧,难得来一趟。”顾西月拉着她到沙发里坐下,又让人上了点心,非要她说这几个月她离开北京去哪儿了。

    她这样的出身,自小被千娇百宠,对人总是真切而不设防。

    而在这个圈子里,她也算仅有几个不对她带有有色眼镜的人之一。

    钟黎性格温软,尤其不擅拒绝别人好意,只好笑着说“还能去哪儿拍戏呗。”

    “到处走吗”

    “嗯,手里头这部剧要到很多地方去取景。”

    “好酷啊,我妈都不让我出门”

    钟黎笑笑,心里却有一种别样的酸涩。

    有人疼有人在意的女孩,才被管天管地不让上这上那。

    陆宴沉看出来,搡一下她胳膊。

    顾西月没会意过来,还抬头瞪了他一眼。

    “时间不早了,我真的要回去了,明早还有戏。”钟黎起身告辞。

    “我送你。”陆宴沉捞了自己的外套,不容置疑地起身。

    到了外面空气还舒缓些,犹如出了闷窒的桑拿房,胸腔里的气流顿时顺畅起来。

    长长的走廊好像没有尽头,脚踩在地毯上,陷入一片绵软中。

    一路的无声无息。

    钟黎本想在会所门口跟他道别,回头,却见他没有离去的意思,不由尴尬起来。

    说起来,他们也算不上熟悉。

    寥寥几次,都是容凌做东。

    她本就不善言辞,更不是八面玲珑之人,加上对他们那个圈子里的人天生的敬畏,此刻便有些局促。

    但他与那个圈子里那些纨绔,多少还是不一样的。

    她和容凌吵架的时候,旁人都在看热闹,或见风使舵落井下石来讨好容家少爷,唯有他会平声静气地劝几句,钟黎对他的印象不坏。

    “是他有话要你带给我吗”后来她还是开口。

    陆宴沉说“我这人怕麻烦,从不做传话人,一会儿他到了你自己跟他说。”

    钟黎一时哑然。

    北京的夜晚很冷,何况已经入冬,冷风刮过,她捏了捏手。

    陆宴沉看她一眼,目光不由多驻留了会儿。

    虽然见过她很多次,每次看到这张脸还是有种莫名心悸的躁动感。无关风月,纯属视觉上的冲击。

    与四年前相比,她长开了不少,虽然仍是那样一张明丽娇柔的鹅蛋脸,略褪去了几分青涩,明眸动人,顾盼生辉,鼻尖一颗小痣平生几分娇憨与妩媚。身段却与脸蛋截然不同,肩若削成,盘顺条亮,一截纤腰不盈一握。

    这样的绝代佳人,无与伦比的美丽,让人过目难忘。

    陆宴沉忽然就有些理解容凌。

    钟黎实在不适应跟人这样干站着“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能等。”

    “那可不行。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前脚走了,你后脚开溜,一会儿他来看不到人,我上哪儿说理去”

    钟黎干笑,心道那还不至于。

    但看他冷然眉宇,无动于衷的架势,显然不相信她。

    她暗叹一声,只好作罢。

    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两顾无言的尴尬。

    不过,尴尬的其实只是她。

    陆宴沉的表情如往常一样镇定,看似温和,实则冷淡,这也许是他们这个圈子里的常态。她以前不是很理解,后来就明白了,拥有太多,人的情感多少会渐趋于麻木。

    但大多时候,其实他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有些问题她想要寻求一个答案时,旁人或不屑回答,或隔岸观火,笑看她着急的样子,唯有他不用异样的眼神看待她这个圈外人,会平和地给她一个答案。

    钟黎想起不久前曾问过他的那句话,他听了后,略微沉吟了会儿,问她,如果换做她是容凌,会怎么选

    钟黎沉默。

    陆宴沉又说,他们家那么多孩子,但不是每一个都有出息,有出息的就那几个,但凡他不那么有出息,她和他之间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听过很多难听的话,相对而言,陆宴沉说话算是委婉。

    却更加深刻,叫人无力、绝望。

    华灯初上,这座城市才真正揭开繁华喧嚣的一幕。

    路边车流不息,流光幻影像时空里穿梭的光带,看久了,视觉疲乏,让人不知身在何处。远处黑沉沉的屋宇仍笼在夜色里,寂静无声。

    “他来了,我走了。”陆宴沉拍了一下她肩膀,下了台阶。

    钟黎回神,抬眸望去,不远处的路口停了一辆轿车。

    有道颀长的人影站在雪地里,好似和夜色融为一体,不知道站了多久。

    钟黎好一会儿才走过去,语声干涩地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容凌说“没多久。”

    钟黎笑一笑,竟不知道要怎么继续了。

    时隔三个月多月,早过了之前那阵歇斯底里的阵痛,而今只剩平静的漠然。

    “陪我走一走吧。”后来他说。

    “好。”

    夜间的胡同很安静,月光洒在水泥地上,好似蒙着一层朦胧的雾气。两道影子投射在昏暗的地面上,缓缓移动,相依相偎,竟也像一对璧人。

    钟黎说不清心里什么感想,就这样陪他走了好长一段路。

    “回去吧,前面是死路。”她终是驻足。

    容凌回头望着她,就这样静静望着她,眼中的情绪复杂到让她屏息。

    她知道自己应该拂袖而去,应该冷着脸,但是事实上,她总是对他冷不下心肠。

    钟黎到底还是笑了笑,温柔地说“你别这样,说好了好聚好散的,以后还是朋友”

    他冷冷地打断她“我不和前女友做朋友。”

    钟黎静默,望着他隐在黑暗里的面孔,不知道该说什么。

    容凌面色平静,但额头隐现的青筋还是显出了几分不同寻常。尽管他极力克制,极力维持体面,一开口,难免也有几分嘶哑“决定了”

    钟黎下意识攥紧掌心,过一会儿,又释然般松开“我拿到录取通知书了。”

    “恭喜。”

    “谢谢。”

    “什么时候走”

    他这样刨根究底,既让她无可奈何,又心中沉痛“你别问了。”

    容凌扯了下嘴角,轻轻一笑“都决定要走了,还怕告诉我时间吗”

    钟黎真的难过他这样,他这样骄傲的人。

    可有些事总要有一个了断,她听到自己清晰的声音“后天上午。”

    容凌不问了。

    半晌,他才像是想起什么,从衣兜里取出一张纸条递她手里。钟黎低头看一眼,上面写了串电话。

    “有事儿可以打这个电话。”

    “谁的电话”

    “老陆。”

    “为什么要找他”

    “他人好。”他顿了下,又说,“别找老徐,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哪有你这样的,人家也没惹你。”钟黎想故作俏皮地笑一下,喉咙里却泛起一股酸涩,好似被堵住。

    有风吹起,扬起脚下蜷曲的落叶,擦过手背有种扎人凛然的粗糙感。

    两个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在路边站了很久,像是等待电影落幕时的最后那刻,黑暗里寂静无声,只等灯光亮起,一盏盏刺目的灯点亮,曲终人散,最终退场。

    钟黎又陪着他站了好长一段时间,真的觉得无话可说了,转身要走。

    身后蓦的传来一股大力,攥住了她的腕子,那样大的力道,从他泛着凉意的指尖穿过她的皮肤,顺着筋络直直传递到心房。

    钟黎打了个寒噤,忽然就想要流眼泪。

    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带着哭腔说“注意身体,不要总是出差,也不要老是工作到很晚,记得按时吃饭,胃病可大可小”

    “你别说了,听着像是交代后事。”他笑了笑,手里的力道又松了。

    钟黎抹一下眼睛,笑道“别这么咒自己。”

    容凌望着远处连绵的屋宇,又是好一阵沉默,才道“五道营的那处宅子,我让谢平划到你名下了,你有时间去签个字,或让人寄给你。”

    钟黎听了,沉默了良久才讷讷道“不用这样我不会去你婚礼上闹事的。”

    容凌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勉力笑道“瞧你说的。”

    钟黎都要转身了,他忽然又开口叫住她,声音急促而短暂,有种恍然梦醒的惊惶与执着“钟黎如果,如果我说我不会跟她一起生活”

    你愿意留下来吗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看到了她的眼睛。

    钟黎对他笑了笑,攥着自己的包转身。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瘦弱的肩膀撞到他,有无数次机会,他可以伸手。

    可后来还是没有,只是平静地望着她离去。

    任由一颗心四分五裂,沉入再也不得见光的黑暗里。

    他们在路口就分别了,她没有要他送,而是上了一辆早就打好的车。

    他也上了自己的车。

    深夜,车子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荡,像幽魂,不知何时车窗外的景物在急速地往后撤退,等他反应过来时,视野里的桥头已经近在咫尺。

    情急中,他猛地踩住刹车。

    气囊将他顶起,耳边是不断的警报声。

    世界却在这一刻安静下来,他的胸腔里被什么填满,不能呼吸。

    想要笑一下,嘴里却莫名尝到咸涩的味道。

    翌日醒来,他人在医院,鼻息间都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午后的阳光太刺眼,他伸手挡了一下,皱了下眉。

    陆宴沉站在窗边给他削苹果,见他醒了,走过来俯身递给他。

    递苹果时不忘认真打量他会儿,感慨道“自杀啊天涯何处无芳草,犯不着吧”

    “神经病”容凌没好气,闭上眼睛,“意外。”

    “不是自杀就好。”陆宴沉抻了椅子在旁边坐了,见他不吃苹果,自己咬了口,低着头平静地说,“想开点儿,有些事儿,也就这样,也只能这样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容凌面无表情,没有说话。</p>